[原创]自传体情感小说《兰花草》连载
《江城子》-苏轼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
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今年十二月是亡妻叶倩予去世十周年的日子。
特将“兰花草”重贴。
风诉说,雨也诉说
那曾经的往事…… 题记:
在不经意的回首中,早已随风远逝的她,又生动美丽如前,款款地在我眼前呈现。于是,流泪于我,是悲痛,是释放,更是绵绵无尽的思念……
《兰花草》
序
到加拿大定居的移民入境签证半年前就批下来了。可我并没有急着要走的热情。事业生活都倍感失意的我,对于即将要离开的这块土地仍然有着深深的眷恋。
这是我早已安排好的出国前最后一天的日程。
早上,我拉着女儿的小手说:“芸芸,今天我们去看妈妈。”
芸芸刚满四岁,相貌性情都象极她妈妈。左邻右舍都说她是个小美人胚子。这几天住在外婆家,在二姨精心打扮下更加娇悄可爱。
她仰着小脸疑惑地说:“可是妈妈死了……”。话没说完。眼泪已经掉下来了。
我心里一酸,赶忙岔开说:“芸芸乖,爸爸带你去买花,很美很美的,好不好?”
带着女儿来到花店,取了昨天预定的一盆兰花,坐上黄包车,我们径直来到离城不远的雄山脚下。山上埋着芸芸的妈妈――我的妻子叶倩予。不久前,倩予因病离开了我们。走时,她才二十六岁。
山路难行,我伸手要抱芸芸,可她挣开要自己走。懂事的女儿知道我们要去哪,一路上默不出声,只是拉着我的手吃力往山上走去。半晌我们才走到墓地。这是我亲自为妻子选的地方,地势高,视野开阔,天黑的时候可以看见万家灯火。这些日子以来,我是这里的常客了。墓的四周都让我种上了各样的兰花草——这是倩予生前最喜欢的。我还让做泥水的朋友在墓前做了个石凳,我就坐在这石凳上陪着我的倩予,一坐就是两个小时。她胆小,怕黑。我不要她太寂寞。想到现在要阔别这里了,我又满怀的心痛和不忍——今后有谁会再来陪她呢。
我把那盆兰花在正中间摆好了,拉着女儿说:“芸芸,来。跟妈妈说再见。告诉妈妈我们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们会想妈妈。”
是啊,倩予,这些日子以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梦绕魂牵的都是你的影子啊……“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只愿你泉下有知,能够领略我深深依恋你的心;领略我为你永远的伤痛和哀怜;也能够领略到,你的身影你的烙印将怎样铭刻在我的灵魂中,哪怕到天涯海角,也是我的永远的伴和安慰……。
怀着沉重的心情在冷峻的秋风里携着女儿缓缓走下山来,仿佛走过我和倩予一起度过的那些岁月。“欢爱宛如烟云,似水年华流走”……,这无耐的歌唱的可是我们已逝的花样年华吗?回首流逝的岁月,恰如飘流的水中花,短暂美丽而寒凉……
第一章
(一)下乡支教
那一年我大学毕业。
刚领到第一个月的工资还来不及寄回去,积劳成疾的父亲就撒手西去了。
从老家奔丧回来,林主任关切地问:“宇桥,家里的事办妥了吗?”
我心情沉重地点点头。
林主任很快切入正题了,“现在上级有新的精神,分配在机关工作的应届大学毕业生都要下乡去锻炼一年。地区机关成立了支援农村教育工作队,你是其中的一员。工作队明天就要开赴到崇北县的各个乡镇去了。你先回到宿舍休息一下,顺便打点一下行装。”
一个红头文件加上领导的几句话,臂上吊着黑纱的我就随着工作队来到了邵南地区所辖的崇北县了。确切地说是在这个县城的一个偏远的坂屯乡中学里作一名语文老师。
和我一同分配在坂屯中学的还有另一名工作队员郑耀国。他被指派为这个十二人工作队的队长。这个额头饱满头脑机灵的同乡还是我中学时的校友。我们在一层楼上班,下乡之前已经很熟了。当了队长的他,自告奋勇要到最偏僻的坂屯中学,还要求我和他同去。我想也没多想就同意了。
坂屯中学的领导和师生们以他们尽可能的热情欢迎我们的到来。当沈副校长陪同我们坐着乡政府的小车驶进学校的时候,校长、书记、校务委员一干人早已迎候在那里了。学校将刚竣工的教工宿舍分一套给我们。我们很快安顿下来。居住条件比想象的要好得多。
沉浸在丧父悲痛里的我,除了教书还是教书。这个中学当时只有二十二名老师(包括校长自己在内),其中一半是代课老师(没有受过正规师范教育,属临时工性质),师资奇缺可想而知。我除了承担两个初二班的语文课,还额外承担了四个毕业班的政治课,课时多达每周二十节课。白天上课,晚上到教室去辅导晚自习的学生。我的全部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教学里,用在这些穷苦的孩子身上。我同情这些学生,因为在他们身上有我童年的影子。
郑耀国可要比我活跃得多。初来乍动,他常往乡里头跑,很快就成了乡领导的座上宾。乡里有个客人也常叫他去作陪。开始时每次他总要拉我一同去。我一不善应酬,二也没有心情,每次就找借口推辞了。这大慨是为什么后面他在我的入党申请考察评语中写下了不善联系群众的原因吧。此是后话。
乡下条件差。一日三餐要到集市去买了菜回来,自己在食堂里煮。好在自小在家就会煮食,这也不是什么难题。耀国后来提议要同我合伙。两个人轮流着做吃的,也节省了很多时间。只是学校没有澡堂,要等夜深人静的时候,到食堂烧了水,躲在一个角落里冲澡。第一次和郑耀国去食堂冲澡的时候还吓了一跳。以为没有电灯,摸着黑忙碌了半天,突然听到耀国“啊”了一声。
“老夫子,你,你,你看上面……”
我抬头看去,原来屋顶上方挂着一盏电灯炮。我们只能看见灯炮里红红的钨丝,还有周围巴掌大的地方一点点的光晕。除此而外就剩下一团漆黑。校长后来解释说,那是因为乡里供电不足电压太低的原故。
我当时才二十一岁,名牌大学经济系毕业,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可我的同乡校友队友现在又是舍友而且还是我的入党介绍人的郑耀国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称我为“老夫子”起来。我没太在意,心想这大慨是因为我爱舞文弄墨又酷爱古典文学的原因吧。事后,郑耀国在我的入党问题上颇有微词。我才联想起来,这“老夫子”中原来还有深一层含意,那就是迂腐,是脱离群众。
慢慢地和学校老师熟络起来,课余饭后常一起聊天散步打球踏青。其中有个也教语文的余文杰老师,日后和我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余文杰比我长一岁,个头高高,白白静静。鼻梁挺且长,眼睛大而有神。只是那眼神游离了些。这大慨是因为他太过腆腼了,尤其是与女孩子说话的时候。
余文杰写一手好字,据说还是省书法协会的会员什么的。为了迎战那个单调寒冷的冬天,也为了激励自己,我特地让他为我写一幅字挂在墙上,上书“霜雪亦诗情”。
早春二月的一天傍晚,我和余文杰在校园后面青石小路里散步。谈完了“作品与争鸣”里的一篇小说,文杰忽然神秘兮兮地说:“哎,今天早上从县技校英语班分配来了一批实习生,清一色都是女孩子,个个如花似玉。她们就住在二楼你的隔壁,你没见过吗?”
“没有啊”。我心里想,这个害羞的书法高手对女生还很有兴趣。
可是,他所说的“技工学校”“英语”“实习生”把我给搞糊涂了,我一下很难将这几个意思串在一起。文杰看出我有点迷糊,清了清嗓子解释说:
“是这样。这两年国家开始重视英语教学了,可英语师资却青黄不接。象我们这样的学校,英语老师全是代课的,最高学历只不过是高中。许多是初中毕业就教初中,自己ABC都念不清楚。而那些正规院校毕业的,县里的一中二中都不够分,哪轮到我们乡下的中学?没办法,县教育局和技校签了一项合约,委托技校按照师范类的教学标准代培英语师资,毕业后直接分配到乡一级中学任教。这些女孩子很快都是我们学校英语课的顶梁柱呢。”
“哦,是这样”。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看来这个余文杰不仅信息灵通,还作过背景调查呢。
(二)实习女生
寒冷的冬意慢慢褪去了。之所以知道春天的脚步近了,是因为宿舍楼前斜对着阳台的那棵树。
那天我和文杰站在阳台上,沐浴着暖融融的阳光,畅谈什么书画同源之类的话题。忽然间我注意到了那棵树。那伸手可及的光颓颓的枝丫,好象一夜之间就冒出许许多多嫰嫰绿绿的小牙来。
“文杰,快看,嫰牙初露,生机无限哪。这是什么树呀?”
“哦,是相思树。”
“有这样的树名吗?”
“这个名字有什么不好吗?”
我后来查过资料,知道这树的学名叫构树。相思树是不是它的别名我不得而知。但我却更喜欢这个浪漫的名字,仿佛和那满园春色更加协调。
生活中谁不需要浪漫呢。
我脑子里仿佛出现了一个等式:
浪漫+协调=美。
…………
“翠红,这两天你是不是相亲去了? 怎么现在才来啊?”
我在那里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清脆响亮的女孩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徐丽,你说什么呀?”在“呵呵呵”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里,那个叫翠红的女孩解释说,“前两天我肚子疼得厉害。”
再后来说什么就听不太清楚了。听声音的方向该是从我的隔壁再隔壁的那套宿舍里传出来的。我想这该是那群实习女生了吧。
我捅了一下旁边的文杰说,“老兄你消息不准嘛,她们没在我隔壁。而且还是不同楼道呢。”
文杰也在注意那边的动向。
“没听过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吗?”他好象有点心不在焉。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偶尔会在路上遇见她们。每次我总是礼节性地点点头,算是和她们打个招呼。她们也礼节性地称我一声“方老师”。至于她们一共有几个人,谁是徐丽,谁是倩予,谁是萃红,谁又是文姬,我总是显得很迟钝。有时耀国或文杰和我谈起她们的时候,我就张冠李戴,不知所云。我和她们之间的这种淡漠一直持续了一个月。
中考日期越来越近了。我任的初三政治课是中考的科目之一。为了用最充分的准备来迎接考试,我采用题海战术,搜肠刮肚把所有可能考到的题目都整理出答案来,打算刻成提纲,让学生去背。我从未刻过蜡版。初一尝试,不仅刻得出奇的慢而且还出奇的难看,不敢印发给学生。
耀国看我急得汗都冒出来,提议说:
“老夫子,你可以请那些女孩来帮忙啊。叶倩予写字刻蜡版都是一流的,找她帮忙肯定没问题。”
提议是不错。可让我犯难的是,我和她们不太熟,怎么好开这么大的口呢。况且,那个叫叶倩予的女孩是她们中的哪一个我到现在还对不上号呢。
本想叫耀国帮忙联络一下。我知道他已经和她们非常非常熟了。他现在的课余时间大多和她们泡在一起。吃饭时也常听他谈论她们。就连这五个女孩的家庭背景他都能一一道来,如数家珍。
可我转念一想马上又改变主意了。这不是等于告诉他我要“脱离群众”吗?上次支部会对我进行考查时,耀国已经很尖锐地批评过我了。
摸黑走上楼道,敲了敲门。开门的是徐丽,对,是她。这个身材粗些嗓门大些话语多些为人热情些的女孩,是唯一我能够对上号的。
我说,“徐丽,叶倩予在吗?”
“在呀”,徐丽带我走到一间卧室外面,指了指桌前那个正在聚精会神地写着什么的女孩。
女孩转过身,看到是我,马上亲热地叫了声“方老师”,然后笑吟吟地走到我的面前来。那样子好象真是把我当作她自己的老师,而且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
我心理的一道防线顷刻间就让这个美丽文静的女孩拆除了。我第一次靠她那么近,第一次可以直接清楚地看着她。她的五官无可挑剔地组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自然的含蓄的美。那天真的面孔柔和的眼睛生动的神态,无不透着真诚,给人一种亲切感。
我把我的来意说了。她愉快地接受了。其它女孩听了也很热心要来帮我。我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可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
“好啊,人多力量大。我们明天开始吧。今晚已经迟了。可否让我参观一下你们的宿舍?”
“不行不行。”徐丽急了,“方老师,女孩子的宿舍可不能随便参观的。”看她手上端着脸盆,应该是刚晾过衣服什么的。
我也感觉到自己唐突。正在骑虎难下的时候,倩予来给我解围。
“方老师,你难得到我们这来。你在这坐一下,我给你泡杯茶。”
“也好也好。”我正想和她们聊聊,就在客厅的长椅坐了下来。
宿舍很清爽干净。透过玻璃,可以看得见倩予卧室里的窗台上有一盆幽雅的兰花草,正在含苞欲放;窗台边还有一个小小的书橱,藏书不多,有好几本是养兰知识方面的书。这三居室的集体宿舍被她们打理得井井有条,给人淡雅温馨的感觉。
红楼梦里的贾宝玉说,女人是水,男人是土。看来真是一点不假。
(三)刻蜡版
第二天吃过晚饭,按照约定的时间,我们到学校办公楼加班来了。和倩予一起来帮我刻蜡版的还有她的好朋友陈文姬和黄翠红。她们一边刻我就在一边油印出来。有时为了赶时间,我们常工作到深夜。虽然辛苦,但也其乐融融。
有道是三个女孩一台戏。在她们唧唧喳喳的说笑声里,我也兴致高高的和她们调侃起来——用她们的话说,是从不苟言笑变得妙语如珠了。
“方老师,你以前对我们那么严肃,是不是瞧不起我们这些技校生啊?”黄翠红一边刻一边头也不抬地挖苦我。
“哪敢呢,我是怕被你们抢了去呀。”
我想把气氛调高一点。否则,这样单调又辛苦的活,今后有谁还会再来呢。
“看你臭美的。那你不正好吗?”倩予笑着说。
“可你们有五个人,不是要把我分成五块?”
“我们每人分一块你干嘛,煮起来不见得有狗肉好吃。”
说这话的是陈文姬,她可是嘴不饶人。她说话的腔调和唱歌一样,一串一串的。有时一句话还没说完,自己已经笑弯了腰。但她的歌可要专业得多,常参加县里区里的各种比赛或演出。
“我的肉虽然不好吃些,但吃了可以长生不老呵?”
“你以为你是唐僧呀。”
趁几个女孩子在那里笑得花枝乱颤的时候,我又卖弄起来:
“我就当一回和尚吧。给你们讲一个小故事,顺便考考你们。”
“不要太难的哦。”讲故事有兴趣听。但听说还要考考她们,倩予有点紧张。
“不难不难。从前有座庙,庙里有两个小和尚。两个小和尚吃过晚饭后去散步……”
“还散步呢,应该去打水呀?”翠红联想起那三个和尚没水喝的故事。
“别打岔,听我讲。散步的时候,他们看到了一面墙,墙头上有面小旗在随风飘动。这时两个小和尚争论起来。一个说是旗在动,另一个说旗本身不会动,是风在动。正在他们为旗动还是风动吵得不可开交时,庙里走出一个老和尚。不用说,这两个小和尚要去请教那个老和尚了。你们说,那老和尚的答案应该是什么呢?”
这三个女孩都不甘示弱,各有答案出来了。一个说当然是旗动了。另一个说当然是风动了。还有一个说旗和风都在动。
我说:“老和尚说了,你们三个都不对。不是旗动也不是风动,‘仁者心动’。意思就是人心在动。如果不是心动,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哪有什么旗动风动呢。这是禅宗里面很重要的一个思想。”
她们还意犹未尽,问了很多有关禅宗的一些东西。我索性将禅宗里那些有趣的故事一一讲给她们听。这一招还真灵。看她们那出神的模样,我心想,她们明天应该还会再来吧。
果然,她们又应约结伴而来,很准时,象是去开会或是去看电影一样。而且她们帮我做这个枯燥乏味的工作,还居然持续了一个多星期。其中倩予刻得最多也最工整,刻出来的字象铅印的一样。很多时候,我们在说笑,她就在那里默默地刻着。
有时候自我感觉膨胀起来的时候,我会想,这究竟是我的魅力呢还是我的故事的魅力呢?其实都不是,我有自知之明。所以我更多的时候是感动。
为了表示我的感激,在刻印工作结束的那天晚上,我提议说:
“去吃宵夜吧,我请客。”
“都几点钟了,走到街上还要半小时呢,店门早关了。”文姬第一个反对。
“方老师,不如我们自己做些汤丸吃。”倩予很有兴致地说。
“可哪来的汤丸粉和那些做馅用的花生芝麻什么的?”
“我有汤圆粉。那芝麻花生嘛,就只好用白糖代替了。”倩予说。
“有白糖就很不错了。做汤丸又好吃又好玩。 肚子饿了什么都好吃,哪有那么讲究的?”翠红等不及了。
就这样,我和这几个女孩子一边煮着吃着这没有馅的汤丸,一边海阔天空地笑谈着,快乐着。有时候,文姬还忍不住轻唱几句。
打那以后,倩予和文姬或翠红时常煮些汤丸给我作宵夜。我没有想到吃汤丸的感觉有这么好。这个事后被我命名为“白球恩”的汤丸,就象不朽的神话一样,若干年后还在我们中间回忆着咀嚼着传颂着。
(四)捉泥鳅
我和几个女孩的关系突飞猛进地发展起来。
她们到食堂的次数也多了。趁着我炒菜的时候,她们就围在灶前没话找话。
“方老师,你撒盐巴的动作怎么象天女散花一样。”说这话的是徐丽,她和一个叫高萍的女孩正在泡方便面。
“这样才均匀嘛。”我说。
“方老师,你菜煮得这么好,今后谁嫁给你可享福了。”文姬一边洗着碗碟,一边盯着我锅里煮的“泥鳅芋子宝”。
“真的吗?我还正愁着找不到对象呢。”
“我替你登一则征婚启事怎么样?”文姬笑着说。
“好啊。怎么写呢?对了,这样。本人五官端正,擅长煮食……。”
“不行不行。应该这样。某男,未婚,五官端正,气质不俗。能煮一手好吃的……。”
高萍也跟着凑热闹起来,好象女孩子嫁人都是为了找一个能煮美食的厨师似的。
这个叫高萍的女孩也是实习队的一员。但她难得在我眼前出现。据说她很忙,正和一个县委领导的公子在热恋着。我抬头看了她一眼。这个女孩真是美得让人心动。五官身材都很匀称。一双眼睛好象会说话一样,再配上一幅白嫰丰满的皮肤,如果走在街上,我敢保证有200%的回头率。
如果说倩予的美是含蓄的话,那么她的美就是艳丽的。
我说,“高萍,你这个大忙人今天怎么有空来访贫问苦啊?”
“那个死周国军说好今天来接我去吃饭的,可快到中午才挂电话来说他要去打高尔夫球。我只得到这来看看姐妹们有没有吃的。你们看我多可怜哪。”
“如果你那个死周国军不吃醋的话,你可以来和我们一起吃啊。”郑耀国一边吃着“泥鳅芋子宝”,一边很热情地邀请道。
我另外盛了一碗端到几个女孩的面前。
“他敢吃醋!哇,泥鳅芋子,我爱吃。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时,倩予和翠红走了进来。“吃什么呀,有我们的份吗?”
“快来快来,尝尝方老师的拿手好菜‘泥鳅芋子宝’。可不要把舌头吞下去了。”文姬想借花献佛,只可惜锅里已所剩无几了。
我有些不要意思。怎么没想到给她们留一点呢。
“你们两个吃的泥鳅我都准备好了。但为了保鲜,我把它们养在稻田里了,得明天去取。”
我这满是玩笑的话却让郑耀国给当真了。
“老夫子,就这样说好喽。明天正好是周末,我们去抓泥鳅喽。你们去不去?”高萍是去不了了。徐丽和文姬另有安排。倩予和翠红则兴奋得雀跃起来。
倩予说:“我提议到岚下村去。那里有个七星宝塔,旁边还有座庙。”
我还没有回过神来。但看到耀国期待的目光和两个女孩神采飞扬的脸,我也兴致勃勃起来――
“去!明日向何方,直指岚下村庄。可岚下少说也有十里路,而且又不通车,可不要让脚走出血泡来。”
“骑车去呀。这天气骑车郊游最舒服了。”翠红出了个好主意。
“好,就这么定了,我让几个学生明天把自行车留给我们用。”耀国说。
第二天一觉醒来,就听到耀国在那嚷嚷。
“老夫子,太阳都照到屁股上了。早上空气好。早去早回,下午我还另有任务呢。”
下楼去约了两个妹妹,骑上单车,那种乍惊乍喜的感觉,好象心在随着轮子飞转。两边桃红李白,一路笑语欢歌。快到村庄的时候,那鹅卵石铺成的小路,那拱型小木桥,那千年古树,处处如诗如梦如画,使我完全进入到古典诗词的那种境界里。
在我念念有词浑然忘我的时候,我的自行车不小心碰到一堆牛屎,惹得他们笑得前颠后仰起来。
耀国说,“老夫子,还是回到现实中来吧。你的‘小桥流水人家’都变成‘小桥牛屎人家’了。”
少有下过田的我们,光着脚丫,踩进那个烂泥田,眼见那乌溜溜的黑泥从脚指缝里冒出来,滑滑的,痒痒的,很觉畅快。我们在那里闹着玩着笑着,早已忘了我们是要来捉泥鳅。末了,泥鳅没抓到,只是弄了一身泥回来。
回家的路上,我想起倩予刚才在庙里抽到的那支“上上签”,上面写着:“出门遇贵人,嫁得好郎君。”
我忍不住问道:“倩予,你想嫁个什么样的‘郎君’呀?”
倩予早脸红起来,嗔怒道:
“方老师,你再说这些无聊的话,我可要生气了!”
“不说不说。可你知道嫁字的含意吧?女字旁边一个家字,意思是说女孩子要找个属于自己的家。”
“方老师,亏你还是语文老师呢。女字旁一个家是说女孩子要呆在家里,听爸爸妈妈话。”倩予辩解道。
“噢,说来也是。”
晚上洗完澡,觉得有点累,早早就去睡了。第二天早上发现留在食堂外面的那盆脏衣服不见了。
耀国眨眨眼睛说,“老夫子,有人帮你洗衣服了。”
啊,难道是倩予她们拿去洗?我那脏兮兮的内衣内裤可都在里面呀!
这下轮到我自己不好意思了。
第二章
(一)心事
文杰最近很少拿那本《作品与争鸣》来找我了。
我知道他刚分到一个厨房,而且还同一个从很乡下的林场中学借调来的林秀萍老师共用。
林秀萍是个有夫之妇,丈夫是那个林场的工人。初次见到她,总觉得这个成熟美丽的女人有一种勾魂摄魄的媚力,以至于我们这些连女人身体的构造都不甚了了的童男子,禁不住想入菲菲起来,甚至产生了一种很原始的冲动。好在见过几次之后,这个让我产生很大的罪恶感的冲动竟然消失殆尽,代之而起的,是对这个女性的好奇。
我很快注意到,文杰呆在厨房里的时间多起来了。每次我经过的时候,总能看到他和她都在厨房里忙碌着,更多的时候是两个人一同坐在一张小方桌前用餐。那亲密无间的关系俨然是一对夫妇或姐弟。他俩都话不多,很少看到他们和学校的其他老师有交往。可每次看到我的时候,他们总要很热情地招呼我到里面坐坐。我有时也会踱进那个小小的厨房,同他们一起在那小方桌前坐下,一边闲聊,一边喝两口啤酒或是看着那林老师很娴熟地炒菜的模样。
文杰的生活在微妙地起了变化,整个人整洁干净起来。偶尔走到他房间可以看到床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桌面一尘不染。整个房间在清爽中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有相当质地的衣服一套一套的,都熨的笔直。文杰也变得白嫰起来,温雅中透着朝气。
这天晚上我从教室里辅导学生回来,已经十点钟了。路过文杰宿舍,看着门虚掩着,里头亮着灯。
我想虚惊他一下,勿地推开门,大声地叫了声:“文杰!”结果里面的人着实吓了一跳,外面的我也呆在那里半晌才回过神来。原来此时林秀萍正在房间里面,穿着很薄的睡服,坐文杰的床沿上,用一盆热水在烫脚。文杰则半坐半躺着在床头看书。
对于男女之间的事我总是很迟钝,看他们那自然而亲密的关系,我会想,也许他们是亲戚或是结拜姐弟?或者他们之间有一种柏拉图式的精神情爱?直到后来文杰为此惹出很大的麻烦,我才知道,原来他们早就同居在一起了。
第二天中午在食堂碰到文杰,我很歉意地和他提起昨晚的事,他只不过是红着脸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我想他没有生我的气,说明应该不碍事,心里的一块石头也算落了地。
走到宿舍门口,听到倩予文姬的声音。原来她们在耀国的房间里,正兴高彩烈地谈论着单打双打什么的。
看我走进来,两个女孩异口同声地叫了声,“方老师!”。
倩予接着说,“洗好的衣服放在你的床上”。原来,那天被她们拿去洗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我房里。
我说,“辛苦你们了,真是不好意思。”
文姬说,“方老师你客气什么呀?大不了什么时候你请我们吃霄夜呀?”
我说,“没问题没问题。哎,你们刚才在谈什么呢?”
耀国说,“我们正想着到乡文化站去打乒乓球。加上你共四个人,一对一。怎么样,老夫子?”
一听说打球我就熊了。我说,“为了安全起见,我还是不去为好。我打乒乓球的时候常会把球拍摔出去。”
大家都笑了起来。倩予笑得很生动,好象整个春意都写在她脸上。
她说,“没有关系的,方老师。我是只接球拍不接球的。我们可以作搭裆啊。”
倩予说话的时候我看着她的眼睛。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我只感到心里热辣辣起来,一种幸福温馨的感觉随着加速的血流遍布全身。
我说,“那就等到周末吧。我和学生说好了,每天傍晚要带他们到河边去读书。”
这天晚上我第一次为着女生失眠了,满脑子都是倩予的影子。那举手投足一颦一笑仿佛都能牵动着我的每根神经。我翻来复去地想,这是一个秀外惠中的女孩。要是能娶到她作妻子,那一生有多幸福啊。
可心里头有个声音即刻就盖了过来:这哪成呢。倩予也许一辈子就在这乡下教书了。而我满怀抱负,哪能在这山沟沟守一辈子呀。我的志向是从政,我要用自己的知识才学改变一方面貌。象范仲俺象欧阳修,文如其人,大手笔。那才是真正的英雄。
可倩予的影子又在眼前浮现出来。前面那个声音这下占了上风:什么事业英雄功名利禄,站一边去,平平淡淡才是真。和自己相爱的人长相厮守,粗菜淡饭也很好啊。
不行不行,好男儿志在四方,没有干出一番事业怎么对得起九泉下的父亲。我脑子里浮现出父亲那饱经风霜的脸。父亲这辈子真是太苦了,才五十几岁就离开了我们。逝世的前几天还带病去上班,为了我们这三兄弟,为了我们能完成学业,到那小小的竹木厂挣那一分一厘的钱。
我眼泪流了下来。父亲啊父亲,你的儿子现在是一名国家干部了。我现在有工作能挣钱了,可你在哪里呢。
我的脑子里一会是父亲,一会又是倩予。两个声音在那里激烈交锋的时候,第三个声音冒了出来:可别在那自做多情了,人家倩予还看不上你这穷书生呢。不要以为倩予帮你洗了几件衣服,就以为人家对你有意思。人家可是对谁都那么好。没看到倩予在实习组都快变成活菩萨――有求必应了。还有,对她的学生,她常感叹他们营养不良,把自己家里带来的东西分给他们吃。更关键的是,她对耀国也很好啊,听说清明节的时候耀国还到过她家做客呢。
想到这里,我反倒觉得心里平静了些。快到天亮的时候,迷迷糊糊地做了一个梦。我梦见倩予穿着一身雪白的长裙,在一个绿茵草地上飞着舞着。她的美,她的欢乐,就象光一样,把我梦里的世界都照亮了。我追着她的足步,喊着她的名字,可她总也听不进。我一急,伸手去拉,她就消失了,象云一样飘散了。
醒来的时候,怅然若失的我在床头坐了良久。
(二)花香
明天是五一节。这个五一节正好赶上星期天,使得这个学校的周末特别冷清。学校从星期五下午就开始放假了。老师们大都回老家,有的回县城,有的则要到更偏僻的山村。耀国昨天中午一下课,说是单位有事,搭个便车就走了。一帮实习女生也走得差不多。
我哪里也去不了。因为受学区的委托,最近以来,每逢周六,我都要为学区办的“民办老师培训班”上两个小时的语文课。和我一起“坚守岗位”的还有徐丽和高萍,这让我很吃惊。原来高萍正在和男朋友闹别扭。而父母亲都在县机关里工作的徐丽,因外婆舅舅住在坂屯,打算在外婆家住两天,正好就拉着高萍作伴。
早晨,我正在楼下操练我的“五祖鹤阳拳”的时候,两个女孩走了过来。徐丽很吃惊地说,“方老师,想不到你还是文武全才呢。”
说起我和武术的渊源,我不禁想起我的老师蔡正豪。他是我大学的体育老师,又是独秀南拳中的五祖拳的传人。他爱好写作,我们一同在文学社编辑校刊,时间长了,竟然成了莫逆之交。我说我想习武,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我体育不行,武术却打得有板有眼。他说我这方面有点象霍元甲。果然,那年我成了一匹黑马,赢得华东地区高校武术比赛一等奖。
两个女孩听说我在搞培训,特地来找我,说今天要来听我的课。我说没问题呵。
果然当我踏着铃声走进教室的时候,她俩早已坐在最后一排座位上。
我这节课的内容是讲关联词组的。当讲到关联词“是……还是……”的时候,我举了个例子说,
“今天中午是吃米饭还是吃面条?”
没想到高萍在后面说了声“吃水饺”,惹得大家都笑起来。
课间休息的时候,两个女孩笑兮兮跑到我跟前说,她们这下就去买面粉、肉、葱,还有青菜什么的,中午我们三个人一起包水饺吃。
我说,“真的吃水饺啊?”
徐丽说,“不是蒸的,是煮的。一下课可就来食堂哦!”说完两人一阵风似的走了。
下完课我一头钻进食堂,见两人正在那忙得不亦乐乎。
看到桌上一排排精致玲珑的水饺,我说,“这水饺一个个活灵活现,象小兔子一样,都要跳起来了。这是谁的手艺呀?”
“当然是高萍的啦,人家可是北方人。方老师,你想象力真的丰富。看,这是我的,不会象小老鼠吧?”
徐丽还没有等我回答,又说,“咦,方老师,你怎么不动手呀?”
“徐丽,你咋象个工头一样。人家方老师站了一个上午了,让人家休息一下嘛。”
吃水饺的时候,高萍默不作声,心事重重。我想问又不便开口。
倒是徐丽快人快语。
“我就知道这些公子哥儿不是什么好东西!趁早踢了他。你还留念他什么呢?”
原来是周国军到外地出差的时候和朋友去“吃鸡”,被当地公安局扫黄组的人当场逮住,给遣送回来。难怪高萍那么生气。
“明天就去和他说清楚。难道还要你躲着他不成?”好朋友碰到这样的事,把一个嫉恶如仇的徐丽也给气坏了。
“下午就回去。”高萍平静地说。
高萍她们走后,学校就更冷清了。打发那个星期天的唯一办法就是睡觉。于是我从白天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
耀国回来了。他一进门就说,“老夫子,我给你带吃的来了。”
他还同倩予她们坐同一次班车回来。他说,倩予带来一些上好的茶叶,叫我们晚上过去泡茶呢。
我心里惦记着倩予要拿来招待我们的好茶,晚上到班里转一圈就回来了。看到耀国在那里伏案忙碌着,我说:“怎么了,佳人有约都不去了?”
耀国指了指桌上一堆作业本说,“明天的课还没有备呢,这里还有一大堆作业。我就不舍命陪夫子了。好好品一下茶,那可是一级肉桂呢。”
其实我也不懂品茶,心里真正惦记的是倩予。不知怎的,最近老是梦见她,心里有种渴望见到她的冲动。她的名字就象她的倩影一样,只要在心里默念一遍,都是一种美的享受。
我努力克制自己这方面的情绪,因为我不想让自己陷得太深。可每次又为自己网开一面――只不过见见面而已,又不是谈情说爱,紧张什么呢。
她早在那等我了。确切地说是等我们。看到我一个人,倩予问:
“郑老师呢?”
我说,“他忙着改作业呢。”
倩予冲了杯热茶,双手捧着,轻轻地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当那双纤纤素手从我眼前慢慢地抽回去的时候,我只觉得幸福感在心头荡漾,就象在饥渴的山路边看到清泉涌流一样。看着她在旁边慢慢坐下,我们无语相视而笑,也不知笑什么,只是想笑,忍竣不噤。
我忽然就注意到窗台上那盆兰花,正在灿烂地开着。那绿得发亮的叶片,那黄得透明的花瓣,隐隐地透着芳香。
我说,“你养兰很有心得吧?那盆花被你养得亭亭玉立的”。
她很谦虚地说,“是它自己长得好。”
“有没有花如其人这种说法呢?”
她猜到我想说什么。
“有啊。我觉得方老师你挺象这盆花的。” 这次她主动出击,或者说是以攻为守吧。
“方老师就象兰花一样出污泥而不染。”
文姬和几个女孩不知在隔壁忙完什么,开始向这边围拢来了。我知道她这是有意把兰花与荷花混在一起了。
(三)变故
因忙着复习迎考,有几天没到女生那边走动了。这天中午刚下课,就看到徐丽翠红气喘吁吁地从大门口外走进来,那情形好象刚办过什么大事一样。我赶忙迎过去问:
“你们两位从哪来呀?发生什么事了?”
“方老师你还不知道啊?倩予肚子疼了一个晚上。早上乡里来了一位医生,说是急性阑尾炎,很危险,需要马上到县医院做手术。还好郑老师从乡政府要了辆小车。文姬和郑老师都陪去了。这不,我们才送他们走呢。”
徐丽一口气说完,还在那里喘气。我一听都傻了。这么大的事我怎么毫不知情呢?对了,今早从第一节上到第四节,课间时间又被学生围住问这问那,连喝口水的机会都没有。
“那县医院联系好了吗?”我着急地问。
“沈副校长已经挂电话去了。”翠红回答道。
我不放心,跑回办公楼,好在沈副校长还在办公室里。
我问起倩予的事。沈副笑了一下说,“车子半小时之前就走了,再有半小时应该会到了。县医院手术室也都安排好了。我想应该没什么问题。”
我忧心忡忡走下楼来,一路想着可能发生的事。到了宿舍,心乱如麻的我饭也吃不下,只想着做点什么。想着想着,我又折回到办公楼,希望能听到点什么消息。办公室里静悄悄的。那部手摇的电话机也静悄悄地躺在那。我下意识地那起话筒,却不知要拨什么号码。我心里一遍遍地默念着倩予的名字,一遍遍地为她祈求着:吉人自有天相,倩予一定会没事的。
我就这样在办公室里呆坐了两个小时。快两点钟的时候,学生老师陆陆续续来到,大楼开始热闹起来。不一会儿,电话铃响了。啊,是耀国!我一下从沈副手中抢过电话。只听耀国在那一头说,倩予没事了,手术很顺利,一两天就好了,可以出院,可以来学校了。我高兴、激动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要知道刚才我有多着急啊,要是路上塞车呢,要是医院没有衔接好呢?要是、要是……我简直不敢想下去。这下好了,倩予没事了。
我发现沈副和老师们都看着我,我这才发觉自己失态了。我这是怎么了?我从没有这样紧张过一个人。况且,我是倩予的什么人呢,她只不过是我的一个普通同事罢了。我有必要这样紧张吗?还从沈副手中抢电话?难怪人家要笑话我了。
虽然觉得有点尴尬,但转念一想,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敢爱敢恨嘛。只要倩予没事,始终是令人高兴的。
下午上完课回到宿舍,胡乱扒两口饭,觉得又困又乏,倒头便睡。这一觉直睡得天昏地暗。也不知过了多久,勿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我摸黑爬起来,打开灯,一看钟才半夜两点。是谁呀?难道又出了什么事?
我打开门,一看是文杰和那个林秀萍老师。他们俩都穿着睡服。文杰脸都吓青了,在那里瑟瑟缩缩地打抖。林秀萍则躲在文杰身后,嘤嘤地哭个不停。
我赶紧把他们让进来,锁上门。看那阵势心里也猜出个八九分。我说:
“你们两位快坐。出了什么事了?”
文杰呐呐半天才讲出一个完整的意思来――
“她、她、她老公带了一帮人,拿、拿着凶器木棍,说要把我们打成肉饼……。”
“他们现在在哪?”
“快到学校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一个学生家住在林场。看到他们出来了,他赶忙骑车来通知我。”
坐了一会,喝了点开水,他俩有点平静下来了。
我心里想,“老实人偷菩萨”这话真是一点都没说错。这文杰居然还勾引起有夫之妇来。现在惹出麻烦来了。
文杰大慨看出了我的不满,把他俩的事一五一十地给我端了出来。
原来林秀萍自小家境清贫。父亲又是个赌棍。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输光了,还欠了一屁股债。被逼得没办法,最后只得把十七岁的女儿“卖”给林场的一个大龄工人,也就是现在这个比林秀萍大二十一岁的丈夫陈某。因为林秀萍长得美,陈某也懂得怜香惜玉,供秀萍读完高中,而后又从师范中专学校毕业,分配在林场中学里教书。林秀萍感激陈某为她做的一切,也认了命,跟着陈某过了十多年并生了一儿一女。可自从借调到坂屯中学以后,林秀萍遇上了青春俊秀的文杰,两人竟然一见倾心,林那早就埋葬了的青春又唤发出生命的活力。文杰因为内向又清高,人际关系处理不好,在学校感到很压抑。和秀萍在一起,生活上有人照顾,精神上有一个寄托,两人也就越陷越深了。
我虽然同情他们,但心里总觉得有些别扭。自己也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四)探视
林秀萍的丈夫那晚终究没到学校来闹事。据说是被乡里一位德高望重的领导给阻止了。第二天乡党委办公室就有人打电话到学校,要求妥善处理此事。校长和书记都很重视,专门召开支部扩大会议进行讨论,最后决定:
一,给余文杰行政警告处分;
二,林秀萍即日调回原校。
文杰在收到处理决定的当天,就请了两周的病假回城里去了。
事情虽然告了一个段落,但学校这巴掌大的地方,一时闲言碎语四起。我们两个工作队员和实习老师也被牵连,成了谣言攻击的对象。谣传越传越远也越传越离谱,甚至说我们和实习生……,连在县教育局开会的郑耀国也听到些很难听的话。
耀国送倩予到县城里后,正好第二天县教育局要开会,就留下了。两天的会今天开完了,又赶上是周末,耀国打电话来约我去玩。我心里掂记着倩予,正想去看看她,下午课一上完,我就搭车到城里去了。
到了耀国约定的列宁公园门口,远远的就看到耀国和一群人在那里打打闹闹。原来是来自其它各乡镇的工作队员。大家都是工作队的队友,又都来自地区机关,平时难得见面,偶尔聚聚,感到十分亲切。
晚上由县教育局作东,到凤凰酒楼开了一桌,算是县里给我们的慰问。吃得差不多了,趁大家还在那里闹酒的时候,我拉着队友江宁偷溜了出来。
江宁是我的大学校友。我们的老家是近邻,两县曾一度合并。所以我们也算是个同乡,在大学时已经很熟了。他在地委宣传部工作。由于没有分到房子,我们这些单身汉都暂住在机关大院对面的招待所。
“喂,你老兄水平高,居然找到相好啦?”江宁捶了我一把。
“你想到哪了,我们只是普通朋友。”我不承认自己对倩予有感觉。
想去看倩予,可她的家住哪我还是一头雾水。唯一的线索是她妈妈叫程淑贞,是县宾馆的副经理。曾听耀国说,倩予的妈妈是土改时期的妇联干部,因泼辣能干口才好在崇北县老一辈中颇有影响。民间还流传着“程淑贞的嘴,郑超男的腿”,褒誉两个能干的妇女干部。
反正县宾馆也不远,我和江宁一合计,就象警察办案一样,直扑宾馆而去了。到总服务台一问,果然她们家就住在宾馆后面的职工宿舍里。走出服务厅,想到就要见到倩予,不禁脚底生风,心跳也加速起来。
就在这时,背后有人甜甜地叫了声:“方老师!”
我募地回首,啊,原来正是倩予在那灯火斓珊处!
离开坂屯中学,在这里见到自己心仪的人,颇有他乡遇故知的味道。心里的那种畅快和兴奋就象在舞厅里听到美妙旋律顿起一样。
为了不在江宁面前失态,我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也许是天气转暖了,倩予今天穿着一件浅绿色的长裙,上身穿着一件花格衬衣,整个人更显得窈窕嫵媚,楚楚动人。看得出来,倩予也很激动,在带我们去她家的路上,一边说一边不住地笑。当我向她介绍江宁的时候,她很有礼貌地叫了声“江老师”。“哎-----!”,没想到江宁故意拖长声音美美地应了一声,惹得倩予又是一阵笑。
倩予家两居室的宿舍简朴而雅致。首先映入我的眼帘的是一幅草书――“斯是陋室,唯吾德馨”。正中是一幅红梅傲雪的山水画。古木沙发中的茶几上有一盆硕壮的兰花,使得小小的客厅生气满堂。看来倩予养兰的喜好源自她父亲叶秉茱。据耀国描述,叶秉茱擅长书法绘画,为人刚正,教子甚严。倩予在五兄妹中排行最小。叶秉茱虽然爱女心切,但决不娇宠,倩予七岁的时候就离开父母,被送到地区少体校学打乒乓球。倩予自小独立性很强,很有同情心,乐于帮助人,和她的生长环境很有关系。我想起她为我刻的蜡版,原来那一笔一划的背后,都有深厚的家教渊源。
我还在那里触景生情的时候,倩予把削好的水果给我们端上来了。我才想起来,我这不是来看病人的吗?怎么两手空空,也没买些水果、花什么的,真是太不懂事了。正在那里自懊自恼的时候,我听到江宁在一边关切地问起她手术的事。
“小手术,早就没事了。”
我说,“你家里的其他人呢?”
“两个哥哥都在外地工作。爸爸去加班了,说是地区要编撰一本书。妈妈开会还没有回来。”
她故意省掉两个姐姐,避免说出她们都出嫁了。这女孩子真是心细。早知这样,我就不拿那个“嫁”字来开她玩笑了。
“什么时候可以回学校啊?大家都惦记着你呢。”讲完这句话时我才想起学校那些无聊的传闻,觉得对她们好不公平。
“我星期一就回去。你们呢?”
“我们明天到武夷山风景区玩一天,明天晚边回学校。”
倩予突然想起什么:
“方老师,我在《邵南日报》上看到你写的诗,好美好美的意境……”
她激动得眼里含着泪花,一边说,一边大胆地看着我。
我回避着她的目光,看了一下手表说,“你爸妈应该快回来了吧?我们也该走了。”
从倩予家里出来,只觉得今晚星光灿烂。
第三章
(一)身世堪怜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和耀国之间拉开了一段距离。
他开始频频接近倩予,几乎每天一下课,他就用自行车载着倩予去文化站打乒乓球。他也很细心周到,常为倩予煮点好吃的,或是到城里买些倩予爱吃的点心啊水果什么的,有时还送些工艺品小如意。看来他真的很投入了。看着他们出双入对,我开始时心里头有说不出的难过,但慢慢也就顺理成章了。我想,其实耀国和倩予挺般配的。两人都爱好体育。家境也都不错,耀国的父母亲都是中学老师。关键是耀国活动能力强,感情也很细腻,如果他对倩予是真心的,他有能力带给她幸福。而我呢,要真的倩予嫁给我,想到调动的问题我就头痛。况且我现在穷得叮当响,两个弟弟,一个在读大三,另一个今年高中毕业,正在准备高考呢。我的微薄工资,除了自己开支,悉数寄给我那可怜的母亲,用于接济两个读书的弟弟。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也要让两个弟弟熬出头来。一切以大局为重。至于我个人的问题,现在没有精力也没有能力。
我打心底里祝福他们。坦白地说,我喜欢倩予,她的美她的善良完全占据着我的心。她是我见到过的最好的女孩。可是我和她之间是完全不可能的。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耀国可能并不知道我的这些想法。他把我当作假想敌了。他总是在实习生甚至在学校老师中有意无意中伤我。更为严重的是,他作为工作队的队长和我的入党介绍人,夸大事实,激烈反对我入党。好在他是唯一投反对票的。我的入党问题终于被支部通过了。
可耀国对我的打击可想而知。
我忍受着心灵的煎熬,有意疏远着倩予。那段时间我的情绪真是消极到了极点。
我又回到原来那“两点一线”的生活,除了教室就是宿舍,甚至吃饭都搬到卧室里来了。
这天晚上我从教室回来已经十点钟了。我洗漱完正准备入睡,忽然听到敲门声。我以为是耀国忘了带钥匙了,可门一开,竟然是高萍。
我说,“高萍,耀国出去了。”
高萍说,“方老师,我找你。我想借两本书。可以进来吗?”
我把高萍让了进来。她径直走到我房里的书架边,然后就默默地站在那里,背对着我,手扶在桌上,肩膀一阵一阵地抽动。我知道她在哭。
我拉过一把椅子,说,“高萍,你坐下。发生什么事了?”
高萍转过身,坐在椅子上,仰着脸看着我说,“方老师,我真的好绝望……。”
她那楚楚动人的脸庞上挂着两行清泪,更加惹人怜惜。
我说,“是不是周国军又……”
“他是王八蛋!我恨不得吃了他!上次他做出那个丑事之后,跪下来求我,说他是一时糊涂,以后决不会再犯了。我看他说得真切,心想谁没有个犯错的时候,就原谅他了。没想到他狗改不了吃屎,又勾搭上别的女人。昨晚我多问他几句,他居然动手打我。呜呜……。”
她越说越伤心,把我哭得六神无主了。
我倒了杯开水给她,尽量说些安慰她的话。
她一边哭着一边讲述着她的身世。原来,她父母亲都是大连人。父亲是一名医生,母亲是个舞蹈演员。她五岁的时候,父母亲离了婚。他父亲就带她来到南方,不知怎的就在这里落了脚。也许这和她的叔叔有关。她的亲叔叔是个军人,就在这里离城不远的空军场站工作。父亲也许是受到感情上的打击太大,变成了一个工作狂,没日没夜地工作;回家的时候就酗酒,体质每况愈下。几年后,父亲被发现得了肝癌。本就对生死看得很淡父亲并不以为然,他认为自己是医生,这病又是早期发现的,他有信心治好自己的病。果然经过化疗,体内的坏东西完全消失了。父亲把酒也戒了,以为可以相安无事了。可就在她上高中那年,父亲又旧病复发了。这次发现的时候,癌细胞已远处转移。父亲知道自己时日不多,流着泪拉着她的手说:
“孩子,你也长大了,今后就要自己照顾自己了。爸爸不放心的就只有你了。我和你叔叔说好,我死以后,你就住到你叔叔家里去。你要好好念书,考个大学。爸爸留有几万块钱,够你上大学用。以后找男朋友要慎重,要找个本份踏实的,最重要的是要对你好……。”
说到这,高萍已经泣不成声了。
“我对不起爸爸……,我没有听他的话……。我考不上大学,现在又找一个这样的人……。”
我深深地被她的身世感染了。本就憎恶一切不负责任的人,想到那周国军居然仗势欺负这样一个弱女子,我心里更是忿忿不平了。
我说,“既然知道周国军不好,为什么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他说他父亲是县委副书记,可以在城里为我找份工作。”她低着头在那里抹着眼泪。
我叹了口气说,“我想你爸爸应该还有一句话要交待你的,那就是自强不息。不要轻信,不要倚赖任何人。跌倒了就爬起来,自己能走的时候绝不要别人来背……。”
我越说越激动起来了。
(二)掉进嘴里的葡萄
整个晚上,我们就这样坐着聊着,她在一边在哭诉着,我就在一边安慰着。
夜己经很深了,可看她并没有要走的意思。我在床上坐久了,觉得累了,就站起来走动一下。可又担心会给她造成一个不耐烦的错觉,很快又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上。有时候,我们什么都没说,就这样静静地坐着。这时候,屋里屋外就显得格外静逸安详。看着漆黑的窗外,有一种夜凉如水的感觉。我想倩予这下应该睡得很香了吧。她跟耀国会幸福吗?想起了耀国,突然觉得他变得陌生起来。他是高萍的父亲所讲的那种本份踏实的人吗?这下是半夜两点多了,他还没有回来。这人在忙些什么呢?
我又想起他对倩予的那份呵护,倩予生病时他做的一切,心里又释然了。再说,这是他们俩人的事。我这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吗?
高萍看我有点坐立不安的样子,起身让过那唯一的一把靠背椅说:
“方老师,你坐这吧。我看你也累了。可我不想走,我想在这多呆一会。我们都喜欢听你讲话。你不会赶我走吧?”
看着她那哭得红肿的眼睛,我实在过意不去。我说:
“看你说到哪了。你尽管在这坐到天亮好了,只要你想。我一点都不累。”
说完,我侧着身,拉过床上的被子,让自己倚靠在床头上。心里想,看来今晚要在这里和她“论持久战”了。
感觉到夜真是越来越凉了。看着对面坐着的高萍,穿着短袖裙子,两手抱在胸前,我赶忙起身,到门后取下风衣,给高萍披上。
想不到我这不经意的动作,让高萍又掉下泪来。我靠在床头上,什么也没说,不知要怎样安慰她才好。
高萍哭了一会,突然起身,鼓足勇气走到我面前。然后慢慢蹲下来,拉着我的双手,眼里含着泪说:
“方老师,你是我唯一能够信托的人……,你带我走吧,我恨这个地方……。你不会拒绝我吧?”
没想到高萍会这样,我心里一阵酸楚,赶忙拉她起来。她就紧挨着我坐在床上,两手仍然拉住我不放。
她这一连串的举动把一个毫无思想准备的我揽得意乱神迷起来。从小到大第一次和异性靠得这么近。仿佛有一股电流通过她的手迅速在我全身传递。那深情的大眼睛,细细的嘴唇,白嫩的肌肤,撩人的身段……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方寸之间,唾手可得。我的五脏六腑顿时胀热起来。心好象要从口里跳出,喉咙干、热、辣,全身的欲望就象要决口的火山一样,顷刻间就要喷发出来了。
高萍急促地呼吸着,那暖暖的气息带着女性的芬芳,喷在我的脸上,拨弄着我的每一根神经。她的身体抖动起来,全身酥软,完全没有自制力地倒在我的怀里来。我赶忙用手扶住她,脸和嘴唇已经贴在她的长发上。她慢慢地滑了下去,整个人翻转过来,仰面躺在床上。那弄乱了的不太长的裙子被撩得高高的,露出了一双雪白的大腿,白嫩丰满得就象一颗洋葱被剥到最里面一层一样。
我在俯下身的那一刻,脑子里猛然闪过倩予的影子,整个人仿佛从梦中惊醒过来。
我扯过边上的一件拉舍尔毛毯给她盖上,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冲进卫生间,捧着一把一把的冷水打在头上脸上……。
等我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高萍已经站起身了。她的样子很可怕,脸色苍白,面无表情,茫然地低着头,缓缓向门边走去。脸上的泪痕依稀可见。
我心里难受极了,急切地拉着她的手说,“高萍,你不要这样!振作起来!今后我就是你的亲哥哥。无论你有什么事,我都会在你的身边……。”
高萍抬起头看着我说,“方老师,你一定认为我是个坏女孩吧?可是我 ……。”
说到后面的时候她又哽噎起来。
“不是不是……我不在乎……你是个好女孩。”
我急着为自己辩解,又怕伤到她,说得语无伦次。
在送她回宿舍的路上,我担心她会有什么事,再次安慰她说:
“高萍,这样吧,如果你不嫌弃我,我们就作个好朋友好吗?你总要有点时间先了解我是不是?难道你还想找个象周国军那样的恶少吗?”
高萍终于开心地笑了起来,说:“方老师你真好!”
我拖着疲惫的身心返回到自己的宿舍时,只觉得头昏眼花心乱如麻。再也无法入睡了。我披上风衣,拉过那把椅子来,坐到阳台上。
一轮弯弯的月儿,从云层里钻出来。朦胧的月光隐隐的洒在校园里。风,凉嗖嗖地吹到脸上身上,也把阵阵寒意吹进心里。这男女情爱演变的一出出悲欢离合,究竟是造物的失败,还是多姿多彩的人生本来的面目?
月儿弯弯照九洲,几家欢乐几家愁。
我在心里默念着这两句诗时,脑子里又跳出倩予的影子来。
三)理性之说
文杰回来了,看起来挺精神的,没有我想象中的那种挫折感。想必经过一段时间的心理调整,已经完全恢复状态了。我心里闷得慌,正想找人聊聊,就约他晚上到馆子吃饭。
文杰选了一个紧挨在河边的炒馆店。这地点真不错,很清静。倚着栏杆,可以清楚地看到通往学校的大桥及桥下是汩汩流淌的河水。对面杨柳岸下,一排洗衣女的捣衣声隐隐传来。
我抱过一箱啤酒。文杰看了很吃惊说:
“你平时喝不了两杯酒的,今天兴致很高嘛。”
我说,“为老兄你接风洗尘啊。今天可要一醉方休哟。”
我问起他和林秀萍的事,他说:
“一场梦一样,都过去了。”
几杯酒下肚,他也话多起来了。他说他和林秀萍在一起,更多的是一种生理上的需要,而这需要又是双方的。林的丈夫在一次伐木中受了伤,多年前就没有性功能了。他在很大程度上是同情她。但她却非常认真。他一开始也是认真的,甚至想过要娶她。可她比他大九岁。两个孩子,老大都十岁了。他回家一说,父母亲反对不说,连兄弟姐妹都恶语相加,深怕他给他们丢脸似的。他越来越没信心了。他很感慨地说,人是环境的产物。逆着潮流而动是动不了多久的,挣扎一阵后,最终还是要顺流而下。明明是好的东西,大家都说不好,听多了,自己也觉的不好了。
后面一段时间他和林秀萍在一起完全是被动的。她越是认真他就越不认真了。他看得出来她非常痛苦,而且常有意无意流露出来说,她要和他一起死。他深深地陷在一个沼泽里面。他预感到要出点什么事,他有心理准备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现在好了,他得到解脱了。他真想说,自由的感觉真好。他不在乎一个小小的处分。能够用这么小的代价买得一个解脱而且还买到一个教训,他觉得很值。
我说,“这教训具体是什么呢?”
我们好象在讨论《作品与争鸣》里面的一篇文章似的。
“理性啊”。他说,“用理性驾驭爱情。圣经说,女人是上帝用男人身上的一根肋骨造出来的。这么说每个女人都是属于某一个男人的。除非你确信这女人是属于你的,而且你准备娶她,让她融进你的生命,否则千万别去碰她,哪怕她要。”
他讲的这些“教训”,我用一句话来概括,那就是“爱情是一种责任”。我喜欢这句格言,虽然它与当今时尚是那么不符。
我想起了高萍。这个美丽的女孩是上帝用我身上的一根肋骨造就的吗?可为什么我对她没有感觉呢?其实也不是没有感觉,即便是一块石头,面对这样一个青春靓丽的女孩也会有所动,何况是我呢。只不过是我对她的种种感觉很轻易就让心里面另一张美丽的面孔给冲淡了。
文杰又举起酒杯来,眯着眼说,“兄弟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在这学校是呆不下去了。我已经得到消息,下学期要调进城里去了。”
我说,“有这么好?消息可靠吗?”
“保准错不了,教育局钱局长亲口告诉我的。”
“你和教育局长很熟吗?”
“熟啊,当然熟了。天天去烧高香,能不熟吗?”
“你去送礼了?”
“岂止送礼。现在当官的胃口大得很,直截了当要钱。办什么事都有一个价码,少一分钱都不行。比如说提拔一个科局长,现在行情是五到八万;行政事业单位录用一个人要三到五万;从乡下调一个老师进城,少说也要两万。但话说回来,我喜欢现在这个钱局长,明码标价,给了钱就办事。前面一任那个贾局长,含含糊糊,似可非可,弄得我晕头转向,白浪费了很多人力财力。”
“可行贿受贿是违法的呀!”
“宇桥,你刚从学校出来,太不了解当前的局势了。我们县农村现在在册的老师有三千多人。其中百分之九十是想调进城的。城里学校每年能接收的也就是二三十个。换句话说,在一百个想进城的老师中只能挑选一个。如果你是教育局长,你会选哪一个呢?当然是给钱的了。”
老师安置的问题是形势严峻些,可收受贿赂到这份上,这也太夸大其词了。
文杰喝了口酒后说,“我再给你说说这个钱局长。这种事外头可不能讲的哟。”他看我点点头,继续说下去。
“我想要调进城已经三年了。前面没少花钱,可没经验,到处碰壁。去年九月,这个钱局长走马上任的第二天,我就烟酒开路了。去了两次,摸准了他的脾气,第三次我准备了两万块钱,用档案袋包好,然后打电话和他约了个时间。他知道我要去干嘛,所以到他家的时候就只有他一个人在。我说,钱局长,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他说,你还跟我这么客气。嘴里说着,两手很自然就接过那个文件袋,好象里头装的不是钱,而是汇报材料似的。他打开来,稍微一点数,马上又包好,放到一边,然后拍拍我的肩膀,笑容可掬地对我说,你下学期就调到城西中学去。我知道你很有才,还写一手好字。城西中学刚开张,很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好好干,年青人,我信得过你。事情就这么顺利地办妥了。我还真要感激他呢。”
我只知道调动工作很难,可绝没想到还要过这样一关。我的心情更加沉重起来了,不知是为他所讲的“当前局势”呢,还是为别的什么……。
(四)谈婚论嫁
凭着我一句安慰的话,高萍就这样介入到我的生活里来了。她彻底和那个周国军告别了。城里不去连她叔叔家也都不去了。实习老师的课不多,她有大把的时间往我这里跑。几乎每天她都要来帮我搞卫生整理房间。看到有换下来的衣服就赶忙拿去洗。开始我不让,她急了,说,“方老师,你这样见外,怎么让我了解你嘛?”我拿她没辙,最后只得和她约法三章:内衣内裤及赃袜子我要自己洗。
没课的时候,她就拉着徐丽去逛街,然后到集市上买些新鲜的菜回来。她不太会煮菜,就一件件洗要切好,然后一盘盘装好等着我。她很聪明,为了让大家看得自然些,她把徐丽也拉来入伙了,还和大家宣布说,哇,现在和方老师合伙,有人作我们的厨师真好。她知道我爱吃汤丸,弄了好多汤丸粉来。还买来了花生芝麻大豆,拿到徐丽外婆家里去加工,碾碎了作馅用。她就这样勤勤恳恳地做一切她能做的。好象手里捧着一个失而复得的宝贝,要倍加珍惜似的。
又到星期六了。上午她就打电话给叔叔说,现在实习任务很重,她不回去了。其实今天她没课。白天忙着上街买菜备料煮吃的,晚上就黏在我房里,还美其名说要好好“了解”我。我在桌上看书或写东西的时候,她就坐在一边,两眼巴巴地望着我。由于靠得近,那撩人的气息又开始冲击我了。
为了避免进入上回那样尴尬的前奏,我站起来,到卫生间转了圈回来说,“高萍,很迟了,回去睡吧!”
她不情愿地看了看表,然后很爽快地说,好啊,那你送我嘛。
第二天早上,我起了个大早。先温习了一遍五祖拳中的基本功“三藏”。这个套路主要是练习步法和内功,我几乎每天早晚必做。“三藏”最明显的功效是步履稳重,腹部肌肉厚而有弹性。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下如果有谁用一根棍子横过来敲在我的腹部的话,那棍子和人都要弹出去。
做完了“三藏”,我又开始练“四门”,练完“四门”,接着练“八步”。正在虎虎生气的时候,高萍不知从哪钻了出来,激动地叫了声方老师。
我一边做着收势,一边抬头看她。只见她身着一套灰白色的运动装,脚上穿一双雪白的登山鞋,整个人显得精神而别有风韵。
我笑着说,“高萍,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没见过你起得这么早啊?”
“人家向你学还不行啊?”我们一边说着,一边朝后山小路跑去。
跑了一段,高萍气越喘越促,索性在路边蹲了下来。
我赶忙拉起她说,“你这样会心肌埂塞的!”
好不容易到了山头。远远看下去,只见清早的校园被无边的绿色包围着,静溢安祥得象一幅水墨画。再远处是集镇和通往学校的大桥。街上隐隐的有几个人影在晃动。
我看到草地中央有块石头,对高萍说,“走,到那边坐一下。”
早晨的感觉真好,极目远眺,心旷神宜。背靠着我坐着的高萍说:
“方老师,你知道吗?我们宿舍的女孩子个个都崇拜你得不得了,把你当作偶象了。”
我说,“有那么严重吗?”
“我们每天都在谈你,谈你的诗。尤其是叶倩予。你最近写的那首叫什么《月圆月缺的日子》,她都会背了。”
这年头居然有人会感兴趣我的诗,而且还会背!我常听人报怨说,现在写诗的人比读诗的人还多。
我问,“倩予最近常打乒乓球吗?”
“打呀,郑老师每天来带她去。”
“他俩还挺合得来的。”
“郑老师对她很好的。只是倩予家教很严,除了打球,她哪里都不去。有一天乡里来客人,郑老师想拉倩予去应酬,磨了半天,倩予死活不答应。”
“你看他俩的事能成吗?”
“你是说他们在恋爱呀?其实这只不过外界的猜测罢了。我知道倩予没那个意思。”
山路陡,下山比上山更难行。高萍一阵风似地往下跑。等我意识到危险,想要叫住她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只听得她“哎哟”一声,便跌到路边的草丛里了。
我赶忙跑过去扶起她。看她左脚疼得厉害,怎么也站立不住。我心里想,这下可麻烦了,伤到筋了。嘴里说,“来,我背你。回去涂点红花油就好了。”
高萍趴在我的背上,两手紧紧地窟住我的脖子,一路上默不作声。
我说,“疼吗?”
“不疼……”
她的声音有些颤动。
我说,“高萍,你真的想嫁给我呀?”
我计划和她谈谈我的家境。想我这穷酸相,“一身正气”没有,“两袖清风”倒是实实在在的。说不准我这袖子里的风就把她给刮走了。
“方老师,你这样的问题叫人家怎么回答嘛……?!”
高萍把脸紧贴在我的背上,她的鬓丝拂过我的耳际,弄得我痒痒的。
过了一会儿,她叹了口起气说:
“我是爱你。可我知道我没有这个福气。我知道你喜欢倩予。她也喜欢你……你们真的很配……。”高萍说着说着就哭起来了。
我想,这女孩不仅身世经历让人怜惜,心地也善良。我深深被她感动着。
我说,“好了,不哭了。如果你不嫌弃我,我就娶你作我的妻子好吗?可我穷得只剩下光棍一个了。你嫁给我会受苦的。”我把我家的背景一五一十地讲给她听。
她说,“你家的几兄弟倒是争气,不象我。”
第四章
(一)无微不至
我把高萍直接背到乡卫生院。医生看过后说,脚裸子的筋扭伤了,需要在床上休息几天。然后开了些消炎止痛的药以及一瓶“正骨水”,并强调说,正骨水涂在患处,用力搓,每天要至少四次,每次要搓到发热。
我背高萍回学校的时候碰见学校的支部书记彭立川。彭书记是个忠厚人。他在坂屯出身长大,几十年扎根在这里。他看到我们很吃惊,以为发生什么事了。我把经过和他说了一遍。他说,明天他会和校长说一下,这个星期高萍就不要上课了,伤没好以前不要下地来走。还交待高萍一些要注意的事项。
我把高萍背回宿舍,在她床上轻轻放下。舍友们全都回城里过周末了,到处静悄悄的。
高萍和徐丽共用一个卧室,四周的墙上贴了好多明星的画。卧室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我让高萍在床上坐好,先倒些开水让她把药吃了。然后帮助她把袜子脱下来。脚裸子处已明显地肿起来了。我按医生的要求,把药水给她用上,手轻轻一搓她就痛得直叫唤。
用完药,我说,“你累了,先躺着休息一下,我等会就来。”
我跑到市面上买了只农民家养的乌鸡,还买了些当归回来,交待食堂里蒸饭的彭嫂(彭书记的妻子)帮助清炖一下。听说这东西女孩子吃了好。做完了这些,觉得实在有点累,我就回自己宿舍歇了。
到中午边的时候,我取了彭嫂炖好的鸡汤,又烫了一些面线,兴冲冲地端到高萍的房里来。我轻轻地推门进去,没想到高萍坐在床头上哭。
我心里一惊问道,“怎么了?脚疼得厉害?”
高萍摇了摇头。我顿时明白过来:她一定是一个人寂寞了,又想到伤感的事。
我在她床边坐下来,她一把抱住我说,“我不要你离开我……。”
我拍了拍她的手说,“好了好了,看我给你煮什么吃的来了?”
高萍心情愉快地吃完了我带去的东西,突然说,“我要尿尿……。”
这下可把我搞得束手无策了。她看我呆呆地站在那,笑了起来,说:
“方老师,你只要把我扶到卫生间,剩下的事我自己行。”
好不容易再次把她安顿到好,突然听到有人敲门。
我说,“门没锁,推进来吧。”原来是文杰。
高萍指着边上的一张矮凳说,“余老师,您坐。”
文杰脸红红的,两手不知往哪里放。
我说,“文杰,你小子怎么知道我在这啊?”
文杰说,“想找你喝啤酒,到处找不着,恰好碰到彭书记。他说早上有见过你们。我就猜想你在这了。”
我说,“中午不行了,高萍这里得有人陪着。晚上再说吧!”
我心里想,到晚上这帮女孩子再不回来的话,我可麻烦了:万一高萍要起夜咋办呢。
高萍好象看出我的心事似的说,“晚上你尽管去吧,方老师。徐丽说好天黑以前会赶到学校的。”
文杰两句话说完就走了。
高萍说,“这余老师看去象模象样的,怎么还做那事……。”我知道她是指他和林秀萍的事。
我说,“情无可恕,但事出有因呵!”我把林秀萍的情况大体说了一下,那样子好象在为文杰开脱似的。
高萍听完后,把我前面那句话倒过来,学着我的腔调说:
“事出有因,但情无可恕呵!”我差点没有把嘴里含的一口水喷了出来。
我说,“是啊。可我们都太年轻了……”。
没想到我这一句话又勾起高萍的无限心事。
傍晚,我早早为高萍煮些吃的,然后又服侍她把药用了。这时,楼下传来了女孩子们炒豆子般的声音。高萍激动地说:
“是徐丽她们回来了!”
一会儿,四个女孩整整齐齐地出现在门口。
我说,“现在好了,我可以把这只大熊猫交给你们了。”
徐丽听说高萍把脚扭伤不能下地,都要哭出声来了。她跑过来坐在高萍身边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哪!”
其他女孩也都围过去,关切地问这问那。
倩予很快把目光转到我的身上,怯生生地问,“方老师,你最近好吗?”
我不知怎地,一下紧张起来,“……还好,你呢?”
好些天没见过她了,这女孩子好象越发水灵了。
我草草收拾一下桌上的东西。再抬头看倩予的时候,她早把目光锁定在我的身上。那汪汪的眼神里,蕴藏着无限的情意;灼热的目光好象两把利箭一样,把我刺得心虚起来。
我转过身去对高萍说:
“我得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我逃也似地来到文杰的厨房,文杰早坐在那小方桌旁等我了。我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心里乱作一团。他为我满满地倒了杯酒,我一干而尽,叹口气说:
“女人真是麻烦!”
文杰笑起来说,“你也为女人心烦了?”
我说,“文杰,假如你躺在一棵葡萄树下。树上只有两颗葡萄。两颗都熟透了。有一颗掉了下来,正好就掉进你的嘴里。而另一颗还在树上。你想吃哪一颗呢?”
文杰说,“先吃了嘴里的这一颗,再去摘树上的那颗呀。”
我说,“不行不行,只能吃一颗。”
“那当然是吃了嘴里的这颗省事了。”
“可你更喜欢要树上那颗呀?”
“那就更简单了,吐出嘴里面的去摘树上的那颗。”
我心里想,要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二)从教室到宿舍
耀国最近应酬很多,食堂里是看不到他了,宿舍里也难得照面。昨晚我啤酒喝多了些,今天起得迟了。
耀国跑进来推了推我说,“老夫子,你今天第一节有课。迟到了!”
我弹簧似地跳了起来,看了一表,只剩下五分钟了。我胡乱抹一把脸,拿上讲义直奔教室而去。
今天是作文课。我把上周的作文讲评了一番,布置了一篇新的作文题:《我的一个梦》。同学们都在那里作起各种各样的“梦”来,教室里显得特别安静。
可就在这时候,走廊外面一阵哄闹。班上的学生已明显受到影响。我跑出去一看,原来是二班的学生。他们的英语课代课老师衷水妹正仰面朝天在那里指指点点,“看,飞机,飞机……。”
学生们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飞机,飞机,飞机……。”一个个激动地叫唤着。
我半晌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心里瞬间被无名的气愤充满着:居然有这样的老师?再怎么没见过飞机,也不能这样胡闹呀!
我大声地叫了声:“衷老师!”
她低着头走过来。我压低声音对她说,“能不能叫你的学生回到班上去。这样会干扰别的班上课。”
她声音小得象蚊子一样地应了一声,然后转过身去叫到:
“回去,都回去!都回去!”可孩子们没有任何方应。
她急了,只好一个个去拉他们,拉住一个就往教室里面推。可是拉住这个又跑了那个。她把头、手和脚伸成一个“大”字,象赶鸭子一样地轰赶着这群叫不动的孩子。
我看她忙乎半天,汗都冒出来了,心里又好气又好笑。我带上教室的门,径直朝那群孩子走去。
听到有学生说,“方老师来了!”
顷刻间学生们一溜烟似的跑进教室,走廊里空荡荡的只剩下那个衷水妹老师。我走进教室,下面鸦雀无声。我站在讲台上,喉咙口象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半天说不出话来。看着台下的学生,一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我的心里有一种无名的痛楚。
我站了好一会儿,说:
“同学们!老师和你们一样,小时候很穷很苦,要做很多很多活,做家务的活还要做外面的活。我唯一能为自己做的事,那就是读书、读书……。我的英语书大部分的时候是放在灶台上念的。因为爸爸妈妈很早去上班,我要煮吃的,还要照顾两个弟弟。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读书、长大、成就自己……。我几乎是咬着牙关坚持自己的这个信念。你们的信念是什么呢?你们有梦想吗?看着天上的飞机,你们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你们也能驾着飞机飞在高天上?毫无疑问是有的。可梦想不能永远只是梦想!命运对我们不公,我们就抗争!用我们加倍的努力来改变它,用我们加倍的努力创造属于我们自己的未来……。”
我讲着讲着,台下的孩子们已经哭成一片了。
我走出教室的时候,听到台下有人说,“方老师,我们想听你的课……。”
中午放学的时候,我惦记着高萍的脚,匆匆放下讲义,便朝她们的宿舍走去。没想到在楼梯口下碰到文杰。
文杰笑了笑说,“刚送去些草药给高萍。这可是我们家的祖传秘方。只要捣碎了敷在伤处,用布包好,保证当天就可以下地。”
我说,“讲鬼话,有那么神?骗女孩子可以,我可不信!”
文杰被我惹恼了,脸涨得通红,愤然地说:
“我骗她干嘛!我是那样的江湖骗子吗?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让他想得多了。我说:
“咦,想不到你这书法家也会发火咹?!难道我们兄弟间讲话还要打腹稿不成?”
文杰不好意思起来说,“好了好了。去看看她们吧。有空到我厨房来喝酒。”
我说,“好啊,就今晚上,不醉不归。”
走上楼的时候,只见倩予正在用文杰拿来的草药给高萍的脚包上,徐丽在边上帮忙。
高萍看到我,眼睛一亮说,“方老师,我们都饿了。今天能多煮点吗?倩予和我们一起吃。”
我说,“没问题,吃的尽管包在我身上。”
我一边说着,一边细细地打量着眼前蹲在地上背对着我忙碌着的倩予。我心里很得意,好象在享受一件别人永远不会知道的秘密一样。没想到倩予突然转过身来,两眼直逼着我,仿佛看出了我的所做所想来。
倩予说,“方老师,你不要准备我吃的了。我带来好多方便面,在这里泡了就可以吃,我不想下楼去。再说,高萍这里也要有人陪着。”
我说,“方便面吃多了可不好。”
徐丽说,“就是。倩予,你不跟我们一起吃,那我也要绝食了。”
高萍说,“倩予,徐丽会在这里陪我呢。你到厨房帮一下方老师忙好吗?煮好了你们就先吃,吃完了你再带些上来给我们。”
我说,“这主意不错。”
倩予说,“好啊,原来你们请客吃饭是假,抓我去帮忙是真。”
我说,“不管怎么说都好啦。时间不早了,LET’S GO!”
我们很快在食堂里忙碌起来,倩予利索地在边上帮忙着。这样单独在一起的机会不多,心里有一种很温馨的感觉。我总要在得闲的时候看一下倩予,只要眼光能捕捉到她,心里就有满足感。倩予也不时抬头看看我,正巧碰上我也在看她的时候,我们就相视而笑。
不知为什么,和她在一起,总是忍不住想笑。
(三)生日派对
第二天早上我在去教室的路上遇见徐丽。
她激动地说,“高萍的脚好得差不多了吔。那余老师的药简直太神了!昨天晚上高萍就可以下地来走了。”
我说,“人家是祖传秘方嘛!”
难怪文杰听我说他骗人,要反应过度了。
上午课间休息的时候,彭书记说有事找我。我来到他办公室。看他从座位起身,走过去把门关上,我猜想大慨又是什么严肃的问题了。
果然彭书记语重心长地说:
“方老师,我们都知道你是个很称职的老师,人也非常正派。可前阵子有谣传说你们和实习老师乱搞;最近几天又传出说你和那个高萍有不正当关系。高萍的男朋友还通过县教育局打电话来,说你霸占了他的未婚妻,要我们严肃处理。我完全相信你的为人,我个人也决不相信那些谣言,但我们学校前不久发生了余文杰和林秀萍通奸的事,所以学校认为还是谨慎从事比较好。今后除了工作需要,你们不要太多来往,这样对你们对学校都好。”
我好象被当头一棒。冷静了一下我说,“彭书记,我一直非常尊敬您。可学校这个决定,恕我不能接受。首先,高萍并不是什么人的未婚妻,我和高萍也没有什么不正当关系。高萍因为她男朋友外出嫖妓,已经同他分了手。我即使和高萍谈恋爱,也是正当和合法的。第二,既然你们都不相信那些谣传,更没有理由限制我们来往。据我所知,没有什么法律条文可以根据谣言来限制公民的人身自由和正常交往。所以,我认为学校这个决定是非法的。至于个人品行方面,我可以向您保证,我决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
“那就好,那就好。其实我也觉得这个决定不太妥,但我们的主管机关打电话来,我们压力也很大,希望你能理解。”
“这我会理解的,我会直接向县教育局解释这件事。”
我给教育局打完电话以后,开始为高萍担心起来。那个周国军会就此罢休吗?
高萍今天显得精神焕发,脸上总是挂不住地笑。中午我到食堂的时候,她和几个女孩已经把饭菜都煮好了。哇,好丰盛!再一看,五个女孩加上耀国全在那,就差我一个人了。
我说,“今天怎么这么齐啊?”
耀国神秘地笑了笑说,“看来这老夫子还真的不知道呢!”
倩予说,“今天要为高萍庆祝……。”
我说,“我知道高萍的脚彻底康复值得庆祝。可是喝水不忘挖井人。余文杰功不可没,为什么他没来呀?”
徐丽忍不住了,“方老师!今天可是高萍生日呀!什么喝水呵挖井的。你也没有表示一下……”。
我这才恍然大悟,可已经被徐丽的两句话刺得下不了台了。
高萍说,“徐丽你也真是的,人家方老师咋知道今天是我生日嘛?现在大家都聚在一起,不就很好了吗?”
我说,“那可不行,没有蛋糕没有酒,这哪象个生日聚会呀。这样吧,也难得大家这么齐,晚上我们搞个正式的PARTY。蛋糕和煮吃都包在我身上了。怎么样?”我看了看耀国。
耀国说,“老夫子,你忘了件东西。应该说蛋糕、酒和吃的全都包在我身上。”
文姬发话了,“这不公平,郑老师。这里就你们俩有收入。方老师已经承担大半了。这酒嘛,你应该当仁不让。”
“可是方老师的身份不同嘛。”耀国话里有话,“好吧好吧,就当我帮老夫子一把,晚边我去买酒。”
到晚上,为庆祝高萍生日的聚会在我们宿舍里如期举行了。文杰也来了。加上沈副校长,一共有九个人。大家笑逐颜开,喝酒、嘻闹、做游戏、讲笑话,好不热闹,把一个高萍给乐坏了。
在晚会进入高潮的时候,高萍突然站起来,眼里含着泪说,“方老师,让我敬你一杯。这些日子以来,多亏你照顾我。过去你是我的大哥哥,今后你永远都是我的亲哥哥……。你是我真正的良师益友。我祝你生活美满,事业兴旺!”
我愣了一下,端起酒杯说,“今天是你的二十岁生日,也是你的新的生命的开始。愿你永往直前,作个生活的强者!来,我们大家祝你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大家纷纷站起来向高萍道贺。
倩予坐在我的对面,不时看看我,又看看高萍,然后埋着头笑。
徐丽则摸摸高萍的头,小声说,“你是头脑发热还是喝醉了?什么大哥哥亲哥哥,要那么多哥哥干嘛?难道……”
高萍忙打断她说,“你可不要再给我添麻烦了,难道你还嫌连累方老师不够吗?”
这时,文杰端着酒杯走了过来说,“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来,祝你生日快乐!”
高萍赶忙站起来说,“余老师,真的要好好感谢你呢。多亏了你那祖传秘方。咦,是不是你家里有人在行医呀?”
“我父亲、爷爷、爷爷的爷爷全都是中医。”
“那你为什么不学医呢?”
“我是上了鲁讯的当了。《呐喊自序》里有一句话说,中医有意无意不过是个骗子。我不想骗人,从小就对中医反感。想学西医。可是考大学又差了零点五分,所以弄成现在这样子。”
“那你家的革命事业不是后继无人了?”
“有啊!我父母早有准备,生了好多后备军。”
“你这人挺逗的。”
(四)力斗凶徒
自从生日晚会开过以后,高萍就少到我这来了。中午在食堂里她提出要和我分灶吃饭。她说现在她自己也能煮了。她不想闲言碎语带给我更多麻烦。
我看她决心已下,故意问她:
“高萍,你不想嫁给我了?”
“我还是把这位子留给更适合的人吧。”
高萍笑过后突然很认真起来,“方老师,我真的很感激你。在我最忧伤的时候,你这么关心我,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你不是说过,自己能走就不要别人来背吗?我现在能走了,我不想让你背着我过一生。”
我说,“高萍,其实你是非常讨人喜欢的女孩。你心地又好,你一定会有一个幸福的未来的。”
“方老师,听说今晚乡政府大院要公演一部电影名叫《搭错车》。我和徐丽、倩予都约好了。你去吗?”
“去呀,这部电影相当不错。”
我在大学里看过这部台湾电影。那心地善良的拾破烂的老头,那救女主人公的小狗,那人间真情和物流世界的冲突,至今记忆犹深。流行歌曲《酒缸倘卖无》《请跟我来》都出自这部电影。
晚边,我约了耀国文杰还有三个女孩。到乡政府时,已有人替我们预留了位子。原来是耀国早安排好了。
看完电影回来,有九点多钟。
“那只狗被撞死太可惜了。那是哑叔唯一的伴了。”倩予还沉浸在电影故事里头。
“是啊,阿美救了那狗一次,想不到那狗还两次救他们,一次救阿美,一次救哑叔。”高萍说。
“电影是想借此得出世间里人不如狗结论。狗尚且知道报恩,人却忘恩负义,人走茶凉。”文杰很有感触地说。
走过大桥,由于没有灯,路越来越黑了。矇胧的夜色罩着周遭,只听得见田边青蛙偶尔的叫声。
也许害怕,走在前面的三个女孩手挽手紧紧靠在一起。倩予最紧张,讲话都带着颤音。
徐丽说,“这么黑,会不会有鬼呀?”
高萍说,“我不怕鬼,我怕蛇。”
文杰说,“难道你们忘了背后还有三个护花使者了?”
耀国自告奋勇跑到几个女孩子的前面,边走边说,“我在前面开路,你们两个断后。”好象在前线指挥作战一样。
快到学校的时候,只见前面路边有几个人影在晃动。我没在意,心想可能是学生在那里闹着玩。等我们走近时,人越来越多,共有七八个人,有的操刀,有的提棍,一个个凶神恶煞。
领头的嘿嘿地干笑两声,“总算把你们逮着了,看来老大要的人都在里面。小的们,上!把男的全宰了,小妞们留着受用!”
我心里想,还真的碰到鬼了。想必是那恶少周国军雇黑帮来对付我们了。
从来没有见过这阵势,几个女孩吓得快要哭出声来,耀国、文杰也给吓傻了。
我大踏步走到最前面,厉声说,“我就是你们要的人。放他们过去,我跟你们走。如果真打起来,你杀了我们中的任何一个都要偿命,我们杀你却是正当防卫,你们可要想清楚了。”我一边说,一边拉拉耀国,示意他们往后退。
“正当防卫了,我好怕怕啊……”领头的那个怪声怪气起来。“这书呆子跟我们讲法律了。要真怕法律,兄弟们不早喝西北风了?我们只知道受人钱财,与人消灾。其他的就顾不得那么多了。弟兄们,没想到这几个小妞还真抢眼呢。快上啊!发什么呆啊?”
看来一场恶斗在所难免了。我学的五祖拳正好可以派上用场。也真该教训教训这些人渣,只可惜周国军没在其中。
可我还是有点心虚。我从没有过实战经验,看他们人多势重,我有多大把握呢?可再一想,我有退路吗?如果我再退缩,那后果更是不堪设想。想想后面看看前面,刹那间,愤怒、勇气、责任感交织在一起,使我浑身充满力量。
一根又粗又长的木棍劈头盖脑地朝我头上砸来。我用肘一挡,再一反手,棍子已经在我手里了。
我手舞长棍,劈哩啪啦,风卷残云。不到两分钟的功夫,除了那个领头的,其他的都躺在地上鬼哭狼嚎。
领头的把夹克一摔,两个拳头捏得喀喀作响。他一招饿虎扑食,猛地向我胸口抓来。我侧身躲过,丢掉长棍,两脚“不丁不八”,前脚一抬,正中他腹部。只听得他哎哟一声,很快又调整阵式,拳掌并用,向我步步进逼过来。我避开锋芒,抓住空档,右边肘部一横,敲中了他下巴。他痛得呲牙咧嘴,恼羞成怒,“唰”地亮出一把尖刀。后边的女孩不约而同“啊”地叫出声来。
倩予颤声说,“方老师,小心刀!”
我还是“不丁不八”,站稳两脚,以不变应万变。只见对面刀子左右横扫几下,“嗖”的一声直朝我胸口刺来。我抬起右掌轻一侧身,格开他握刀的手,左手顺势抓住他的手腕,只一扭,刀就掉在地下。他的手被我扭在身后,提得高高的,痛得弯下腰去。口里叫到,“大哥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我把手一抬,他就滚到地下。我用脚踩住他的胸口,顺手捡起那把尖刀,装着要用力往下刺,吓得他魂都没了,一个劲地叫着,“别、别、别……,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为什么要跟我们过不去?是谁叫你们来的?”
“是、是周书记的儿子叫、叫、叫我们老大来修理你们……。”
“快滚,以后再让我碰上,我就真的把你的心掏出来!”
“是是是……。谢谢,谢谢大哥……。”
(待续)
《兰花草》续
第五章(一)端午节
眼见就要到端午节了。在我印象中,端午节是家乡仅次于春节的一大传统佳节。端午节前,我母亲要请裁缝为我们几兄弟每人做一套新衣服。春节做一套冬装,端午节就做一套夏装。这已经是一个规矩了,每年如此,哪怕是我们家最穷困的时候。此外,家家户户要包粽子,象过大年的时候要蒸年糕一样。每家门前左右两边还要挂上一根扎着红纸条的菖蒲和艾叶,用以避邪趣利。那节日的气氛浓得象是一尊有醇又香的红米酒一样。
这里看来也不例外。学校里已有人在厨房门口挂上蒲草和艾叶了。集市里也比平时要热闹得多。许多人挑着大担小担从乡下的乡下赶来,出卖一些土特产或手工用品,然后再买些节日需要的东西回去。
我则赶着去乡邮局给家里寄些钱,顺便给我妈打个电话。
我妈说,家里都挺好,你就安心工作,不要为家里操心。身体要照顾好,不要太节俭了。小弟快要参加高考了。他成绩一直排在年段前三名,考上大学应该没什么问题。只是最近有些轻度神经衰弱,吃不好,睡不好,可能是太紧张了。叫我有空给弟弟写封信。
晚上我在宿舍里给弟弟写信的时候,听到有人敲门。耀国过去把门开了,原来是倩予和翠红给我们送汤丸来了。
翠红端着碗直接走到耀国那边去了。倩予则朝我走来,边笑边象哄孩子似的说,“别哭别哭,小弟弟,每人一碗。”
她看到我好象在写什么东西,不安地问,“打断你的思路了?”
我说,“没有,我在给弟弟写信。”我把椅子让给倩予,自己坐在床上。
倩予说,“我真的佩服你们家的几兄弟,那么有出息。”她大慨也知道一些我们家的事了。
我问,“你们家还好吗?”
“还好,就是大学生少了一点。”
我说,“能过日子就行了,大学生也不能当饭吃啊。”
倩予端过汤丸说,“快吃吧,都凉了。”
我接过来边吃边说,“这‘白球恩’雪中送炭的故事,我一定要把它写出来。”
倩予顿了一下说,“方老师,想请你到我们家过端午节……。我都和爸妈说过了。”看她很紧张,两手不停地拨弄着衣角,两只期盼的眼睛紧盯着我,好象生怕我一张口说出个“不”字来。
“好啊,我去。”
我说这话是深思熟虑的。第一,我不想让倩予扫兴;第二,我一心想推动和倩予的关系,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拜会一下她的家人。
这段时间以来,我用“快刀斩乱麻”的方式理清了感情和理智的关系。我不用再躲躲闪闪了,倩予就是我的目标、我的一切。她是前提,没有她,我生命的一切都没有意义,包括我的事业。我也相信自己的能力,我能带给她幸福。我这样确定了自己的思想方位后,所有的心理障碍也没有了,整个人感到轻松起来。
倩予没想到我这么爽快就答应了,高兴得快要跳起来。她把碗筷拿去洗干净,然后又乖乖地坐到我的面前来。我很满足她这样坐在我前面,在我的视野的最佳位置上。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睁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大胆又略带怯意地看着我。我迎着她的目光,用我全部的心意、情感和爱注视着她。我们就这样长久地对视着。我感到自己的心都要融化了,恨不得去牵她的手,甚至去……亲近她。但我什么也没有做。
倩予眼里闪动着泪花,样子温顺得象只绵羊……。
端午节这天,正好倩予和我下午都没课。我们没约其他人。吃过午饭,悄悄溜出宿舍,到桥头的汽车站相会去了。
我和倩予坐在一排座位上。只觉得车子开得特别快,不知不觉就到县城、到倩予的家了。
我第一次见到了倩予的父母亲和两个姐姐。和我想象中有所不同的是,她父亲显得很严肃,而母亲很和蔼。
吃晚饭的时候,尽管一家人都非常热情,可不善应酬的我,仍显得十分拘束。倩予坐在我旁边,不停地给我夹菜,方老师长方老师短,生怕我不自在似的。我感到自己在她身边,不再是勇斗歹徒的硬汉,而是需要她保护的小弟弟一样。
好不容易吃完那顿丰盛的晚餐,倩予拉着我走出来。我们穿过后门来到一片很开阔的绿茵草地上。原来这就是崇北县体育场。
清爽的夜空繁星闪烁,点点光华从倩予那双欢快而生动的大眼睛里折射出来。她象小孩子一样在操场上奔着跳着。我深深地被她感染着,仿佛置身在一个童话世界里。
我和她肩并肩走在厚厚的草地上,悸动的心象一锅烧开了的水,热腾腾地翻滚着。我想是时候向她表白了。
我说,“倩予,你……你家离这体育场很近。”
不知怎么回事,我突然变得拙口笨舌,词不达意。
“是啊,我们早上常来这跑步。”
“我喜欢……这个地方。”
我一个晚上在那里绕来绕去,只想讲一句“倩予我喜欢你”。可我打了一千遍腹稿的这句话,终究没能从嘴里说出来。
(二)石龙山
端午节一过,这学期就接近尾声了。一帮实习女生已经接到了离校的通知。她们在坂屯中学的实习生涯只剩下最后四天。
倩予她们忙着写实习报告,同时也要多花些时间勉励一下学生,安慰安慰那些依依不舍的孩子们。
中午我在食堂里见到她班上一个叫陈素梅的女生。她眼睛红红肿肿的,好象刚哭过一样。她说要送了一个小笔记本给叶老师作纪念,让我转交给倩予。
我对她有些印象,倩予曾同我讲起过她。这个瘦弱清秀的女孩是她们班上学习成绩最好的。她父亲在一次意外中过世了,母亲很艰难地拉扯着她们的姐弟仨人。有一次陈素梅好几天没来上课了。倩予坐了半个多小时的车还走了二十分钟的路来到她家―一个很偏僻的村庄里去作家访。到了她家才知道原来她妈连给陈素梅买车票来校的两块钱都拿不出来,她们准备退学了。倩予磨破了嘴皮,最后她妈才同意让她继续上学。倩予把身上所有的零用钱都拿出来,塞在陈素梅的手里,除了买车票,还叫她买些吃的。陈素梅拿着钱的时候就抱着倩予哭了,哭得好伤心。哭到后面,她妈妈跟着哭,倩予也哭……。
我翻开那小笔记本,只见本子上的第一页写着:
“亲爱的叶老师:
我知道您很快就要离开这里、离开我们了。我不知道您走了以后会有什么事发生在我身上。昨晚我哭了一个晚上,直到现在眼睛还是肿肿的。本来今天想去找您,可怕您见到我这样子又要伤心掉泪了。我让方老师把这小本本转交给您,希望您会喜欢。
您给我买吃的钱我都攒着。家里有米带来,我能吃饱就行了,我想把这钱留着下学期缴学费用。
我知道我能在这里念书机会难得。我会好好珍惜的。我一定会争口气,尽量把书念好。我也会照您说的,尽量说服我妈,让我能把书一直念下去。
叶老师,我真的很舍不得您。您就比我的亲人还要亲。我曾做过一个梦我,不敢告诉您。在梦里,您是我的亲姐姐。您每天都和我们在一起。
要是您真是我的姐姐,那我该有多幸福啊。
叶老师,我和我的同学们都会想念您的。
祝您
工作愉快!
学生:陈素梅
我看着看着,眼睛就潮湿了……。可怜又懂事的孩子。可我知道象陈素梅这样穷苦的学生在学校不计其数。
晚上从教室回来,我拿着陈素梅的小本子去找倩予。一整天没见到她,心里闷得慌。
进门就看到她们宿舍围着好多学生,男的女的都有。几个男孩子正兴高采烈要领倩予她们去什么石龙山玩。
看我走进来,倩予高兴地说,“方老师,正想去找你呢。这星期天能陪我们去石龙山玩吗?”
我说,“求之不得。这是你们在学校的最后一个周末了。不陪你们,我会后悔的。”
翠红说,“方老师,有你陪我们去,我们不用怕碰见坏人了。可是,你会打老虎吗?”
我一听鄂然,“什么?这石龙山上还有老虎?”
倩予笑了起来,“她吓唬你的。石龙山上只有龙没有虎。”
我把小本本递给倩予说,“鳄鱼看了都要掉泪了。”
倩予看到陈素梅几个字,眼圈就红红起来了。
我看宿舍里只有她们两个在,问道,“高萍她们几个呢?”
翠红说,“高萍和徐丽去辅导学生还没有回来。文姬到县里参加省业余歌手大奖赛的选拔赛。”
我说,“周末你们有几个人要去石龙山玩?”
我不想人太多,我想有些机会单独和倩予在一起,可这话实在不便讲出来。
倩予说,“我们五个人能去的都去。你顺便问一下郑老师和余老师好吗?”
“好啊。”我嘴里爽快地答应着,心里却好不情愿:好象是在组织一个打虎队似的。
星期天早上,由两个学生带路,我、耀国、文杰还有四个女生(文姬没赶回来)组成的庞大的自行车队,浩浩荡荡向石龙山开去。
到了山脚,我们把自行车丢在学生家里,徒步向幽深而神秘的山顶爬去。我想到上次高萍扭了脚,叫大家走路小心些。耀国则担心有蛇出没,建议每人拿根棍子,以防万一。经他这一提,几个女孩子徒然紧张起来。高萍慌乱中差点踩空了脚,被文杰一把扶住。
我说,“文杰,我们分工负责,高萍可就交给你了。”
“这没问题。”说过后,文杰真象守护神一样,寸步不离高萍左右了。
这石龙山是武夷山的一个分支,高而险。据说山顶有石龙蟠裾,因而得名。山上阴冷潮湿,最适合寒兰生长。走进山中只见漫山遍野都是兰花草,这可把倩予给乐坏了。还没走一半的路,倩予已经采摘了好几株放在备用的塑料袋里了。
学林科的耀国则对满山的名贵树种十分兴趣,有银杏、红豆衫、花梨木等。感觉我们好象是在原始森林里作科学探险一样。
在说说笑笑中不知不觉就到山顶了。我们看到一座古庙,庙的旁边有一个很大的山洞,洞口有个幽深的水潭。走近一看,哇,真的有条石龙栩栩如生,仰着头盘在潭中,恍如真龙再现!
那一刻实在令人难忘。那盘在水中的石龙究竟有多久了?有人说这山有多久这龙就有多久了,否则这山不会叫石龙山。也有人说这石龙是真龙变的。这里草木旺盛,多亏了这条龙。我心里头挥之不去的却是那石龙如真的神态,仿佛有朝一日它要气冲云宵、直飞高天似的。
(三)送别
实习结束了。
早上我们把一群女孩送走了,仿佛送走了一个如梦的季节。
在送别的桥头车站,几个女孩都哭了。
高萍哭得最伤心。她叫了声“方老师”,便丢下行李,直奔过来把我紧紧抱住,仿佛忘记了周围有这许多人看着,正在和我作生死诀别一样。她很伤恸地哭着,泪水濡湿了我的肩膀,一直湿到我的心里。
我拍拍她手臂说,“坚强些……我会去看你的。”
文杰走过去把高萍的行李拿上车。
我抬头看倩予的时候,只见她两行清泪挂在脸上,只是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我。在我迈步向她走去的时候,她还是无声地站着,任凭眼泪巴答巴答地掉落下来。
我说,“倩予,给我写信好吗?”
她拼命地点点头。我拿过她的行李,转身过来和耀国文杰一起,把她们的行李一件件搬到车上放好,然后催她们坐上车去。在车子徐徐开动的那一刻,我茫然地举着手和她们道别,心里默念着写给倩予的两行诗:
“告别一个朦胧的季节,你是远处薄薄的云雾……”
可我一颗失落的心是何等的不舍啊。这些诗意的女孩,她们把一个季节的芬芳都带走了,也把我生活中全部的甜美都带走了。我颓然回到宿舍,仿佛瞬间从天堂掉落到地狱里来。我又回到原来的孤独苦闷单调的生活,还要加上思念的痛苦。
我思念倩予,思想的全是她的影子,默念的都是她的名字。她是我“远处薄薄的云雾”吗?难道我一直以来都是在“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想想这些天,我多想有机会向她一诉衷肠啊!
可她总不给我这个机会。前天晚上,她给我送那盆素心兰过来,为我端端正正地摆在窗台上。我想她一定又会象上回一样,乖乖地坐在我面前的这张椅子上,然后含情脉脉地看着我……。我早想好了:那时我会慢慢地蹲下来,抓住她的手说,倩予,我爱你,嫁给我吧……。
可是,我心里头正在翻滚着热浪的时候,倩予转过身来说,我得走了,还有学生在等着我。说完她就头也不回地走了,丢下我在一片茫然里……。
好不容易等到昨天晚上,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倩予来了。她来和我作最后道别,要我为她留言纪念。她还带来文姬翠红。
我在文姬的留言册上写着:
踏着春天而来
踏着春天而去
在歌声失落的地方
你留下一片翠绿
我为翠红写道:
“益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
可我能为倩予写些什么呢?我把早已想好的一首要写给她的诗珍藏起来,只在她的本本上写下了似是而非的那两句。
我多想倩予能从那朦胧的季节里走出来,走进我的生命里来啊。
为什么我这敏感多思的人,却读不懂一个女孩儿的心思?难道倩予对我没有感觉吗?可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却有那么多默契、那样的心心相印?
我站在倩予精心栽培的那盆素心兰面前,想着那如兰的人儿,热泪已止不住地滴落下来……。
接下来的这些天,我的光景可想而知了。我仿佛又回到初来乍到的时候,怀着一颗郁闷的心,把自己全然地投身在教学里面。
离中考还有二十几天。中考结束之日也就是我们支教工作圆满完成之时了。学生们开始给我送纪念品了,有照片、本子、笔,也有人给我送影集――这精制的相册可要好几块钱呢。这势头马上被我阻止了。我把自己的通讯地址留给他们。我说,你们送给我的最好礼物,就是拿出好成绩来,然后写封信来告诉我。
日头长起来了。吃过晚饭好一会了,可天还是远远没有黑下来的意思。我站在阳台上,看着那棵相思树发呆。文杰走进来说:
“怎么了?想心事了?”
我说,“能不想吗?”
“你该不会还躺在葡萄树下,在为吃哪颗葡萄而心烦吧?”
我给他逗笑了。
我说,“嘴里的那颗我是吐出来了,可我又摘不到树上的那颗。”
“依我看你还是躺在那里,等着第二颗葡萄掉下来。你这样做风险太大了。等哪一天它真的掉下来,你能保证它就掉进你的嘴里吗?”
我说,“想不到你还事事洞察皆学问呢。”
文杰指着窗前的那棵树说,“看,你的相思树都枝繁叶茂了。”
我顺手摘下一片叶子放在嘴里,一嚼是苦的。
“时间过得好快呀。花开花落,春去春回。一个季节一转眼就过去了。”
文杰说,“人生就是一个四季轮回啊。”
我突然想起什么,说:
“哎,我看你对高萍挺有意思的。”
文杰脸唰地红了,“可人家心都在你那,哪能看得上我啊。”
“你这家伙还吃我的醋啊?我和高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她只当我是哥哥。”
“既是她哥哥,何不帮兄弟我一把呢?”
我心想,这小子脸皮还真厚起来了。
“我试试看吧,” 我说:
“即便是父母亲,女儿的终身大事也作不了主,何况是我这冒牌的哥哥。可话说回来,你小子如果真能得到她是福气。要是三心二意,我这做哥哥的可饶不了你。”
“这你放心,我可以把心掏出来!”文杰说。
(四)第一封情书
一转眼又是周末了。星期六中午一下课,我就在房间里激烈地思想斗争起来。我内心有一股强烈的冲动,要去城里找倩予。可理智告诉我,现在去不是时候。在没弄清楚她的所思所想之前,我若冒然前去,说不定更把事情搞砸了。
有道是“情场如战场”。我已痛下决心了,哪怕倩予是一座坚固的保垒,我也要把她攻下。可作为这个战场上的一个新兵,不讲究一点策略,研究一下战略战术,是一定要打败战的。
我想起“孙子兵法”有云:欲擒故纵。又说要“知己知彼,百战不怠。”我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稍安勿燥,耐心地等着倩予的信。
果然不出我的神机妙算,两天后我就收到倩予的信了。
我急不可待地展开这期盼已久的信,只见那绢秀的字迹宛如其人跃然纸上。
“宇桥哥哥:您好!”
什么?又是哥哥?那一刻我是真的体会到了中医所讲的“寒从脚起”了,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经过心门直往脑门上窜。
“原谅我拖了几天才给您写这封信。这些天,家里、学校都好多事,搅得我心里乱糟糟的。就在我回家的前两天,二姐被狠心的姐夫打得昏死过去,现在还躺在医院的重病房里。学校要搞毕业鉴定。毕业分配已经在内部划定名单了。同学们都托关系走后门,希望能分配在离城近一点的学校。爸爸妈妈和我没有时间也不愿去凑这份热闹,所以我最有可能回到坂屯中学――那里离城最远,谁都不愿去。我的生活中总是离不开这些烦恼和忧伤,但愿不要影响您的心情。
宇桥哥哥,我这样称呼您一定很冒昧。可我的内心里真是想叫您一声哥哥。您是那样的亲切、幽默、博学、刚毅,您有深遂的思想又善解人意,愤世嫉俗却又富于同情心。和您在一起,总觉得有着无穷的欢乐。我们在坂屯的几个月的时间过得快乐而充实,这都因为有您。您给我们讲故事、讲文学,教我们做人的道理;您为我们斗歹徒、煮吃的,陪我们上山下田……。生活中永远有您这样的哥哥那该多好啊……。
这些日子,除了工作分配和家事的烦恼,我们也想念坂屯的生活。坂屯的汤丸、坂屯的兰花还有坂屯中学的食堂……,一切都富有诗意、都是美的回忆。妈妈精心煮的饭菜却让我味同嚼蜡。我知道自己不应该总是沉缅在往事里头。我会尽快调整过来的,请不要为我们担心。
宇桥哥哥,您什么时候结束支教工作呢?班师回朝的那天,经过崇北县城,可别忘了来看我们。
代问郑老师好。
倩予
1989年6月15日”
我一遍一遍地读着倩予的信,一遍一遍地被一种不安的情绪支配着:我何才何德,竟在她的心目中占有这么重的份量呢。况且我这份量更多是作为她的大哥哥或者她的师长,而不是我所期盼的她的心上人。
倩予的烦恼也使我的心里头沉甸甸起来。我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一心想安慰她,向她表白我的心迹。我早已把兵书讲 的“欲擒故纵” 的策略抛诸九霄云外了。我急不可耐地给她写信。
“亲爱的倩予妹妹:
你好!
写下这个称谓的时候,我几次想把后面的‘妹妹’两字去掉。可如果这样的话我也不得不删去前面的三个字,那是我极不情愿的。既想表达自己的真情实感,又不愿意在无意中给你伤害,这就是我给你写这封信的矛盾心情。
那我就暂时把你作为我的妹妹吧。我之所以特别强调是暂时的,是因为我不想永远作你的哥哥。我希望我能永远在你的生活里有份,但那是作为比哥哥更亲的角色。
我这种象写论文一样的陈述想来是太抽象了。可我一定要表达出来。好吧,就让我说具体一些吧。
我喜欢你。我爱你甚过世上的一切、甚过我的生命!
但愿我说这话没有伤害到你,可我是非常认真的。
我很难说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喜欢上你。但至少在你们离开坂屯之前的较长的一段时间里,你已无时无刻不在我的脑子里、在我的梦里、在我的生命里。
我爱你的唯一理由就是,你是倩予,你是你。
你是我今生今世里唯一的爱。你是我生命的基石和原动力,没有你,世上的一切对于我都没有意义。
我们前头的路很长,困难无疑很多,有工作、家庭、事业各方面的问题。但我有决心去战胜它们。有你和我在一起,我有信心,我无所畏惧。
我在写这封信给你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你的呼吸。仿佛你就坐在我的前面,而我整个人都沐浴在你的如兰的气息里……。
如果这个世界是美好的,你就是美的源头;
如果我的生活中有欢乐,你就是我欢乐的全部……。
我很痛心你姐姐的遭遇。我希望我有机会当面质问你的姐夫,他究竟是人还是畜生?
至于工作分配上的事,不要太烦恼。等我们见面的时候,我们一起来想办法好吗?
宇桥
1989年6月18日”
第六章
(一)期盼
我把写给倩予的信用挂号寄走了。仿佛是办完了今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感到身心格外舒畅。我想象着倩予看完信后激动的神态――她一定会马上给我写信,并且告诉我她也深爱我,她期盼着有一天能作我的快乐的新娘……。
“老夫子,捡到金元宝了?看你嘴巴都合不拢了。”
我从邮局回到宿舍,耀国也正好上完课回来。
“岂止是金元宝。”我说,“对了,倩予来信向你问好。”
“哦。她们怎么样?”
“还好吧。面临毕业分配,总有些烦恼。我们什么时侯离校啊?”
“七月一号中考。我们七月二号走。在崇北县城住一个晚上。”
耀国说着说着就在我前面的椅子上坐下来了。
“老夫子,你的组织问题支部已经通过了。到时候乡党委批复后会把材料转到你的单位,你就是一名预备党员了。这对你很重要。在行政机关工作,不是党员是很难进步的。”
耀国接着说,你是名牌大学经济系毕业,科班出身,年富力强,文才又好。现在又在政府要害部门工作,把握得好,前程无可限量。
耀国说得很诚恳。我感到和他的心拉近了。其实他还是蛮不错的,他对我的善意批评也不是凭空捏造。我在联络群众方面确是做得很不够。这是我的性格决定的。而这方面,耀国要比我成熟得多。
我当时一心一意想要有所作为,想要干一番事业。可衡量我的“作为”、我的“事业”唯一标准就是“官”有多大。于是,我开始和众多的染上官瘾的人一道,象苍蝇逐臭似在那窄小的阶梯上艰难地往上爬。唯唯喏喏、请客送礼、阿谀奉承、指鹿为马、助纣为虐,无所不用其极。然后是股级、科级、处级、厅级,再一步步地通到天上去……。现在每当回想起自己的“从政”经历,我就象是无意中吃进一只金苍蝇一样,本能地感到厌恶。可我当时却一头栽进去,仿佛是吃臭豆腐吃上瘾起来了。
我忽略了我性格中的致命弱点:过于单纯,对于社会尤其是官场的阴暗面完全没有认识;对上下左右的微妙的人际关系过于迟钝而穷于应付;嫉恶如仇,洁身自好。这都注定了我要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还是让我的故事先回到坂屯中学里来吧。
对了,我给倩予的信发出好些天了。按理来说,我该收到她的回信了。可我没有。
又两天过去了。我焦虑地期盼着,反复计算路上可能耽搁的时间,一天几趟地跑收发室。可那梦寐以求的信却始终没有出现。
难道是倩予生病了?还是忙于照顾住院的姐姐?亦或又有其它的什么事?
我要不要去看看她呢?转念一想,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还是再等等吧。
我在等待中又过了一个星期。这期间我又陆续收到高萍、徐丽、文姬、翠红的信。虽然女孩子的心思各不相同,可她们都表达同一个意思,那就是她们留恋坂屯的生活。高萍还透露说,她收到了文杰的信,不知怎么处理,要我为她作参谋。
今天中考考完了,我的支教工作也划上了一个句号。
傍晚在宿舍里,我听耀国说,“老夫子,今天是我们在坂屯的最后一天了。明天一早教育局有车来接我们。今晚我想到乡里去,和乡领导道别。你也一起去吧。”
我想了一下说,“乡里我就不去了,我和他们不太熟。我想去看一个学生,然后还要和学校的领导老师们告别一下。”
我要去看的这个学生就是倩予班上的陈素梅。她下学期要念初三了。我担心她学费不够,想多少资助她一点。
看完陈素梅回来,我到住校的彭书记和沈副校长家中小坐一会。看看时间不早了,我便告别出来,直奔文杰的厨房里去。
文杰早已摆好酒菜在那里等我了。
“来吧,宇桥,为你浅行,一路顺风。”
我端起酒杯来,和他轻轻一碰。两人一饮而尽。
“再来,‘劝君更饮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我又一杯满满的干了下去。
我说,“文杰,你对高萍是认真的吗?”
文杰苦笑了一下,说,“你要我怎么做才会相信我呢,难道就因为我和林秀萍的事?高萍不是也犯过错误吗?”
他越说越激动。突然,他拿起一个杯子,走到门外,朝下水沟用力摔去:
“如果我对高萍有半心半意,就让我象这杯子一样,粉身碎骨,不得好死!”
我拍拍他肩膀说,“好了好了,我不是不相信你。我紧张高萍,是因为她的身世和经历。她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孩,我不愿她再有什么挫折。”
“那你就更应该把她交给我了。你我毕竟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你对我的为人还不了解吗?”
我微微点点头说,“我会记住我们曾经谈论过的‘教训’。如果你们真有缘分在一起,我想你们会好好珍惜的。”
过了一会,文杰说,他也是最后一天在坂屯中学了。明天一早他就坐班车回去。下学期他要调到城西中学去了。他还留了他城里的住址给我,要我明天去找他。
(二)再相逢
崇北县教育局用两部面包车,分别从南北两路,把十二名工作队员全部载了回去。我们先在教育宾馆安顿下来。
接下来,教育局为我们召开来一个座谈会,高度评价工作队一年来的支教工作。
我第一次见到文杰曾和我谈过的钱局长。这个仪表堂堂,很有领导风度的钱局长会是个贪官吗?可他对农村教育现状深有感触,对农村农民孩子的处境也深表同情。他还计划在两年的时间内通过各种渠道输送一大批专业老师到农村去。到时侯可以完全不需要代课老师。谁听了他的话都会欢欣鼓舞。
我心里惦记着倩予,还没等会开完,我就偷偷溜出来了。
走在崇北县的大街上,感到万分的亲切。这是倩予和一帮实习女孩生活的地方吗?她们这下都在忙些什么呢?
想到倩予,我心跳加速起来,步伐也加快了。不知是紧张、激动还是兴奋,我越走越快,轻飘飘的整个人仿佛要飞起来了。
到了倩予的家。门开了,是倩予的妈妈。她很亲切地笑了笑,把我让了进去,“倩予在楼下洗衣服。你先在这坐一下,我这就去叫她。”
不一会儿,倩予走进来了。我缓缓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这就是我日思夜想的倩予吗?这就是每日每时每刻让我梦绕魂牵茶饭不思的倩予吗?我凝视着她,良久良久说不出一句话……。
倩予眼里闪动着泪花,缓缓朝我走过来,和我靠得很近很近。她的起伏的胸脯都快要碰到我了。我可以听得见她的呼吸,感觉到她的心跳。她颤抖地叫了声“方老师”,两手便紧紧地和我握在一起……。
这是我第一次握住她的手,冰凉冰凉的。
我说,“倩予,你好吗?”
倩予眼里象决了堤似的,眼泪哗啦啦地流下来。
“……还好……你呢?”
我点点头。我们就这样久久地凝视着。
一会儿,倩予说,“方老师,真是对不起,我没有给你写信……。”
我说,“没关系,你现在告诉我也一样。”
倩予一下松开手,怯怯地说,“我给你倒杯水……”。
我又坐回到椅子上。
倩予为我倒了杯热腾腾的茶水,然后在我边上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方老师,你们在崇北要呆多久呀?”
“工作队明天一早就要开回去了。”
“今天有人请客了吧?”
“教育局有酒席。可我想在你家吃饭。”
“方老师你好不知羞,人家没请你……。”
“请还请不到呢,”倩予的妈妈不知什么时侯走了进来。她说:
“方老师,不要客气。如果不嫌弃,中午晚上都在家里用饭。”
我说,“好啊。阿姨,就辛苦您了。”
看着阿姨到厨房里忙去了。我突然想起来,说,“你二姐呢?她怎么样了?”
“差不多没事了。”
“你姐夫是做什么的?”
“他是部队的一个连级军官。”
“我可以和他谈谈吗?”
“他已经回部队去了。”
“他打人的事处理了吗?”
“二姐心太软了……。”
倩予讲完,眼睛又红红起来。
屋里静悄悄的。
阿姨出去的时候,把门给轻轻带上,为我们提供了一个理想的两人世界。
我一心想引入正题,“倩予,我的信……。”
“方老师,你见过高萍了吗?”倩予不露声色地打断了我的话。
“还没呢。我想下午去看看她。”
“可她住在空军场站里面,你很难找她的。”
“可以约她出来吗?”
“不如我挂电话给她,约她到我们家吃饭?”
“好啊,你安排吧。”
倩予到楼下值班室去挂电话了。目送着她美丽的身影,我暗自下了个决心:不和她当面说清楚我们两人的事,我就留在崇北不走了。
不一会儿,倩予回来了,满脸堆着笑说,“高萍正在徐丽家里,离这里很近。”
“她们过来吗?”
“她们说要你过去。”
“那我们走吧。”
我到厨房和阿姨说了声,就随倩予走出来了。
倩予领着我从政府大院后面的小巷里插过去,五分钟就到徐丽家了。
这是一座老式的政府宿舍,虽然旧些,但地方大,环境很好。
高萍兴奋地叫了声“方大哥”。徐丽则仍然称“方老师”。
我说,“徐丽,你家这么大的房子,好象地主庄园一样。你爸爸级别很高吧?”
倩予说,“徐丽的爸爸是老红军,已经离休了。”
我没看到这房子里还有其他人。徐丽看到我的疑惑,说:
“县里组织离休干部到香港旅游,爸爸妈妈都去了。”
“那你们不是可以闹翻天了。”
“所以才叫你们过来啊。”徐丽说完,拉着倩予到厨房里去弄吃的了。
高萍两眼紧盯着我说,“方大哥,又见到你,我真是太高兴了。你以后可要常来看我们。”
我说,“我会的。你那么孤单,多亏有徐丽作个伴。”
看到高萍眼泪掉下来,我后悔自己不假思索的感慨。
我说,“高萍,你觉得余文杰怎么样?”
“我正想问你呢。他给我写信说他喜欢我。可我对他一点底都没有。”
“我觉得他人挺实的。你不妨和他接触接触,慢慢了解他。”
高萍叹了一口气说,“我是搞怕了。我这辈子真的不想嫁人了。”
我说,“往事只可以借鉴,但不要滞留其间,更不要陷在里面不能自拔。你需要有个人照顾你的生活,而且你完全可以把握自己的未来啊。不管是文杰也好或是你觉得适合的其他男孩,都可以接触一下,慢慢地加深了解,不过不要一下陷得太深。”
我和高萍说这番话时,好象自己是个恋爱专家似的。其实我对自己的事又何尝有底呢。我同倩予在一起的时候,一旦涉及到实质性的问题,她就一反常态,象触电似的弹得远远的。
徐丽她们已经煮好午饭,招呼我们进去用餐了。
(三)心梦难圆
看来文杰在崇北县怎么也算是个大户人家了。
下午从徐丽家里出来,我和倩予说,“我想去看一下文杰。”
倩予说,“我陪你啊。否则万一你在崇北街头走失了,你的高萍妹妹要哭鼻子了。”
我说,“那我的倩予妹妹呢?她可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
倩予没有作声,很复杂的表情,好象在沉思什么。
我伸手想去牵住她的手,被她轻描淡写地避开了。
我们按照文杰留的地址――横街头128号,很轻易就找到他家。这是崇北县城的黄金地段。远远的我就看到文杰在店里帮忙。一个很大的中药店,占有两个店面。走近一些,可见“余氏医馆”的招牌赫然在目。药店往上数,足有五层楼高,装修装潢在崇北县属一流水平。比“余氏医馆”更显眼的是一快竖起来的霓虹灯广告牌,草书“玫瑰园”三个字被五彩灯饰环绕着。
文杰从店里迎出来,脸红红的,讪讪地笑着。
我指着“玫瑰园”三个字说,“文杰,你不会在楼上种玫瑰花吧?”
文杰说,“那是我家在二楼搞的卡拉OK歌舞厅。”
“想不到你这‘余氏医馆’还搞多种经营呢。”
“养家活口啊。靠教书哪教得来吃呀?”
“这五层楼加店面都是你家的房产?”
“托祖宗的荫福了。”
文杰说,旧城改造以前,他家在这里有个很大的院落。街道拓宽的时候,他们用政府补助的拆迁费,自己再掏一点,就沿街盖起这五层楼了。
文杰要领我们到楼上宿舍去,被我谢绝了。
我说,“你店里正忙着,我们就不想多打搅了。”
文杰说,“那就晚上一起吃饭。吃完饭在‘玫瑰园’唱唱歌,正好我们大家都可以聚聚。”
我想着自己的正事没办,满含歉意地说,“改日吧,以后会有机会的。”
文杰急起来了,“现在这么好的机会都不肯赏脸,还以后呢。难道我们的交情就这么浅?”
我看看倩予,她不置可否。
我说,“那吃饭就不必了。晚上我们到‘玫瑰园’坐坐,顺便叫徐丽高萍也来。”
倩予说,“唱歌还是文姬行。我只能听歌。”
文杰说,“对啊,还有文姬翠红,还有郑耀国。我们大家本来都该聚聚嘛。”
晚上在倩予家吃过晚饭,我们一路约了高萍徐丽文姬翠红,还有耀国以及我们工作队的队友江宁,到余文杰的玫瑰园“捧场”去了。
我很吃惊地发现,余文杰的交谊舞居然跳得出神入化。他和高萍成了一对绝配的搭档。只要他俩一上场,其他人只有看的份。他们从伦巴、华尔兹、探戈一路跳下去,一次次赢得热烈的掌声。高萍今天可是尽兴了。
文姬则用她专业的歌喉,把玫瑰园里浓浓的气氛一次次地推向高潮。什么《萍聚》呀《牵手》呀《花心》呀,最后还硬拉着我合唱了一首《敖包相会》。
我只有在人多的时候,偶尔拉着倩予到舞池里去滥竽充数一下。由于怕踩了对方的脚,我们俩都头低抵的,好想在舞池里寻找什么东西似的。一个晚上,“跳舞”两个字的感觉始终没有找到。
一帮人还在玫瑰园里意犹未尽的时候,我找了个借口拉着倩予溜出来了。
我们俩默默地走着,谁也没出声,不知要说什么好。
为了打破沉默,我没话找话说,“今晚的月亮真好啊。”
“可惜不够圆。”
“过两天就圆了。”
“可圆了以后又要缺了。方老师,这就是你写的《月圆月缺的日子》吗?为什么生活中总有那么多缺憾呢?”
我说,“生活中的缺憾来自两个方面。一是客观的,我们无力改变的。一是主观的,是由于我们的认识的偏差、意志的软弱或行为的过失造成的。既是客观的无力改变的东西,实际上也算不上什么缺憾。满月当然好了,弯弯的月亮不也是一种景致吗?但主观上的偏差则要尽量避免……。我觉得《花心》这首歌的歌词就写得很好。人生短短几十年,我们都应该好好珍惜啊!”
倩予叹了口气,若有所思。
走到坡顶,我们站在列宁公园的门口。对面就是崇北宾馆。
我指着公园里面的一张石凳说,“到那边坐会好吗?”
倩予点点头。
凉风习习,送来缕缕花香。背靠着一棵千年老槐树,使我有一种漂泊多年后回乡时的那种归属感。
我说,“倩予,我知道你想得很多。我现在只想知道,你……看过我的信后你是怎么想的。”
我本想说:我只想知道你到底爱不爱我。可当她的面实在讲不出那“爱”字,只好换一种说法。
倩予不安的挪动了一下,两眼看着我说,“方老师,我知道你对我好。我真的很感激。可是……我只当你是我的哥哥……。”
讲到后面,倩予的声音小到我几乎听不见了。
我虽然早有预感,可还是好象受到当头一棒,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百感交集,眼泪止不住在眼框里打转:
“倩予,我不相信这是真的……,你不要这么早下结论。你可不能这样辜负我的一片心意啊……。”
倩予很坚决,“方老师,我对不起你。可我想得很清楚了,我们是不可能的。”
沉默了好一会,我站起来说:
“那好吧,我送你回去……。”
(四)挫折中的希望
按上头规定,工作队员可比照学校老师享受暑假,到九月一日再回机关上班。我有两个月的假期。
怀着一颗破碎的心,我回到了我的老家仁和,回到了我母亲的身边。
不到一年,母亲又老了许多。一把辛酸写在脸上,写在鬓角的白发上。
我握住她的手说,“妈,你不要太辛苦了。家里能够维持就好了。等明年宇波大学毕业,家里又多一个挣钱的。你如果把身体累垮了,我们三兄弟就是再有出息,也弥补不了啊。”
母亲含着泪说,“妈现在很好,你不用担心。看你们几兄弟都争气,妈有说不出的开心。只是你长年在外,要照顾好自己。要加强营养。为什么总这么瘦啊?”
我劈哩啪啦比了几个南拳的招式,说:
“瘦蛮瘦,精骨肉。我全身上下都是肌肉,身体结实着呢。”
小弟宇城过几天就要高考了。我帮不上什么忙,只是偶尔开导他几句,帮他做些心理调节。
可谁来为我做“心理调节”呢。我心里的伤痛实在没地方去诉说。
我整日整夜地关在屋子里,一百遍一千遍地默念着倩予的名字。我点点滴滴地搜寻着记忆深处里的倩予,她是那样的可人、那样的温情、那样的充满母性的包容……,可她为什么会那末绝情呢?难道她不知道这样会伤我至深吗?
我反复检讨我们之间的问题。对于男女情爱我是没有经验,可我还不至于错把友情当爱情,一直在做一个单相思的梦吧。我是那么令人生厌吗?可为什么倩予在隔一段时间后见到我会那么激动?是因为高萍让她误解了吗?倩予应该相信我的为人,她不是那种心胸狭隘的人。难道是她心有所属?或有其它难言之隐?看来又不象。我真是百思而不得其解。
我成天闷在家里,让妈妈越来越担心了。暑假还没过完,我就借口单位有事,提前回到邵南地区行政公署上班去了。也许工作能让我忘却痛苦。
我在办公室的抽屉里看到了一大堆的信。
坐在对面的关科长笑着说,“小方,你再不回来处理,你的抽屉都塞不下去了。”
我一看有大学同学的,有坂屯学生的,还有高萍的。最后我居然翻出一个字迹绢秀的信封来――是倩予的!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喉咙口……。
我迫不及待地打开倩予的信。
“宇桥哥哥:
你一定讨厌我这个妹妹,我都恨自己了。那晚看到你痛苦的神情,我的心都碎了。我知道自己是个罪人,带给你无限的忧伤。是我辜负了你的心、你的情;是我让你痛苦、失望、颓废,让你为我一天天地消瘦;是我带给你一个破碎的梦……。宇桥哥哥,实在对不起,我真不愿这样。我多想你每日每时每刻都生活在快乐里……。可我能做什么呢?我一个连自己都瞧不起的技校生,总不能让你为我迁就一辈子、受累一辈子、后悔一辈子……。
学校的分配方案已经敲定了。我被分在最南边的石山中学。爸爸妈妈不忍心我长期生活在穷乡僻壤,而我则对老师的职业缺乏信心――我不是正规的师范院校毕业,迟早是要误人子弟的。前些时候正好崇北宾馆在招工,我去应试,就被录用了。现在我是宾馆的一名见习服务生。
宇桥哥哥,你有才华,有抱负,你一定会大有作为的。
希望你能从痛苦和迷惘中早日解脱出来。
倩予
1989年7月15日“
我流泪读完倩予的信,心灵被深深地震撼着。
这样一个善良的女孩,她拒绝我原来是怕拖累我,可她自己要承受多少痛苦啊。我怎么一直没有想到这一层呢?这封一个月前发出的信,我到现在才收到。这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我的答复,她会怎么想呢?
我仿佛看到了她美丽的身影在情感和工作的夹缝里徘徊……。
我得马上去崇北,我要见到她……。
可是,如果没有解除掉她的心理障碍,她不是一样拒我于千里之外吗?我连向她表白的机会都没有。
唯一的办法是写信。
“亲爱的倩予妹妹:
今天从老家回来,看到你的信我有说不出的高兴。是你让我重新看到了希望。我仿佛又能喝到你甜美的爱的甘泉了。你已深深地扎根在我的生命里,没有你的爱的滋润,我的结局就象一株没有泥土、甘露的兰花草一样――迟早要枯干,然后慢慢地死去……。
请你相信我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肺腑的,是深思熟虑的。我感谢上苍让我有机会和你相识、相知,虽然只有短短的几个月。但你至少可以知道,我是值得你信赖的。
我也绝不是在写诗,或者在作文学上的修辞或夸张。我对你的无尽的思恋、对你的刻骨铭心的爱,哪怕再有千万支生花妙笔,也不能尽述。
你不是希望我快乐吗?可如果你离我而去,我的生活中只有黑暗,只有无尽的痛苦。
我不在乎你是什么生――技校生、服务生。我只在乎你爱不爱我,你爱我有多深。
我直觉地感到,你也是深深地爱我的。那为什么总是退却呢?担心你的工作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或者担心你的工作给我造成拖累?而仅仅因为这样的担心就要让我们一生一世里唯一的真爱付诸东流,就要让我们永远生活在孤独痛苦黑暗的深渊里?
人生不可能总是一帆风顺。多少苦难我们都熬过来了。相形之下,我们今后要面临的一点困难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如今唯一的执着的追求那就是你。如果没有你和我风雨同舟,那才是我今生最大的苦难……。
要是你欢迎的话,我想近期去看看你。
想念你的
宇桥哥哥
1989年8月16日
第七章
(一)宾馆二号楼
我把信用快件寄走。邵南地区机关所在的岭阳县与崇北县紧邻,相距只有一个小时的车程。倩予明天应该可以收到了。
“小方,人事科吴科长叫你过去一下。”我正在拆看高萍的信的时候,关科长走了进来。
我来到人事科,一进门就看到吴科长和蔼可亲的脸。
“宇桥,坐。欢迎你提早归队。”
我在吴科长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吴科长接着说,林主任到省里开会之前交待过,要我把你的工作安排一下。你还是在综合业务科,主要负责科教文卫方面的计划业务。因为你还在假期中,委里也没有硬任务给你。你可以先处理一下自己的事,有时间就帮帮关科长。他最近在搞一个能源方面的规划。机关暂时没有房子,你先在对面的招待所住一下。手续都办好了,你只要到服务台去拿把钥匙就行了。
“宇桥,进来坐会。”我从人事科出来,经过财务科的时候,被里面一个四五十岁的阿姨叫住了。我知道她名叫杨如惠,是委里的会计。下乡之前我和她有打过照面,但并不太熟。
她很关切地问起我下乡的情况、老家的情况,还问我在生活上有没有什么困难。我和她聊了近半个小时。我在机关的时间不长,难得遇见如此热心的人。好象和她很投缘似的,以后只要一有空,我就会到她办公室小坐一会。
回到我的办公室,我继续看高萍的信。信里还附有一张她和文杰的照片。这是在溪东桥头照的,很诗意的背景。高萍止不住的笑容象一朵盛开的花。
高萍在信里说,她很歉疚没有按我说的去做――慢慢去了解文杰。她和文杰都是受过伤的人。共同的伤痛使他们很快走到一起了。她还说,文杰对她很好,很尊重很体贴她。她的工作分配在文杰的帮助下也很顺利。她分在玉田中学,离城里只有十五分钟车程。
高萍很关切地问起我和倩予的事。她说,她见过倩予几次,看她好象很忧郁,问我为什么不去看看她。
两天后我就等到倩予的信了。她的信写得很简单,总共不到一页:
“亲爱的宇桥哥哥:
如果你不怕在路上中暑,那你就来吧。”
接下来是很大的一行字,足足占有半页信纸:
“崇北人民欢迎你”
下面署名写着:
“十分想念你的
倩予妹妹
1989年8月15日”
我强忍住内心的兴奋,匆匆和关科长吴科长打个招呼,就背上一个背包到长途汽车站去了。我记得傍晚五点多有一次班车到崇北。
到倩予家的时候,正好赶上他们在吃晚饭。倩予二姐也在,一家人都站起起来招呼我。我到过她家两次,脸皮也厚起来了。
很有礼貌地和倩予父母打过招呼后,我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你们怎么知道我要来呢,煮了这么多菜?”
倩予说,“我们可没有准备你的。不过你既然来了,我们总不能让客人饿着肚子。每人省一口给你就是了。”
二姐说,“岭阳离崇北那么近,方老师以后你每天下完班就赶来这里吃饭正好。”
“说得也是。吃完饭还可以在这里看一场电影,然后再坐一个小时的车回去。”我边吃边和她们开着玩笑。
倩予的爸爸也没有先前那么严肃了。他问了一些我工作上的事。
倩予吃完饭站起来了。我这才注意到她穿着一套宾馆的工作服,灰白色的短袖上装配上一件雪白的过膝短裙,亭亭玉立的象个白雪公主。
倩予说,“方老师,我要去值班了。吃完饭你就到二号楼来。”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那个二号楼。这是什么宾馆呀,破旧的楼房里悄无声息。暗淡的灯光、古朴的楼道,使我仿佛到鬼屋去探险一样。
我很容易就找到值班室了。一层楼里只有这间房亮着灯。
倩予听到脚步声,开开门让我进去,然后又把门给关上了。
我说,“这楼里好象没有客人吧?”
倩予说,“一连几天都没有客人来。我都住怕起来了。”
我说,“你晚上还要在这里睡班吗?”
倩予点了点头,然后回头看了一下后面的窗户。我走过去一看,窗户的玻璃框架都快要掉下来了。窗外是一个植物园,高高的密密的叶片随风摆动,仿佛有许多人在黑暗中匍伏前行似的。我想一个女孩睡在这种地方,如果不怕那才怪呢。
我说,“这不是崇北最高档的宾馆吗?怎么还有这种楼啊?而且还让你在这睡班?”
“宾馆在东区盖了两座新楼。这旧楼就没什么人住了,只是偶尔有些散客。谁让我是新来的呢?客房部经理总不能把贵宾楼交给我啊。”
值班室不大。一张床、一张写字台、一个橱柜。角落里放了好些开水瓶。
(二)柏拉图式的“初夜”
“真是难为你了。”我一边说着,一边走近倩予。
想着这样一个可人的女孩,这样一个自己日夜牵挂的人,每晚要睡在这里担惊受怕,一阵酸楚涌上心头。
倩予不再躲避我的目光了。她眼里泪光闪动,两手慢慢地抬起来,轻轻地搭在我的双手上,我们又紧紧地相握在一起。她的脸色很好看,因为激动、兴奋,脸上的红晕象是清晨喷薄而出的太阳一样。
我心里翻腾着一股热浪,感觉四周的空气都凝固了。我什么也忘却了,脑子里只有诗人说过的一话:“你的美丽是我的凝视。”
“方老师,你的信好感人。我每次读你的信都要哭……。”
“那你以后可哭不完了。我每天都要给你写信的。”
“你好坏……。都是你,都是你……。”
她两手握拳轻轻地在我的胸前捶打着,象打鼓一样。一种欢快在我心里头震荡着。
倩予突然转身,象小兔似的跳开来。
我跟过去。只见她拿出纸和笔,端坐在床头上,俯身在写字台上写着画着。我紧挨着她的身后坐下来,心里渴望着能伸手过去,拦腰把她揽在怀里。
可我不敢。我怕惊醒一个万分甜美的梦。
倩予画了一会儿,突然转过身来。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嘴唇已经贴在她的细嫰冰凉的嘴唇上……。
那一刻是怎样的眩晕啊……。我笨拙地搜寻着,细细地品读着。恨不得把我全部的身心,通过我的嘴和唇,完全地和她融化在一起。
倩予突然抱着我,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恸哭起来。我知道她此时的心情,我们两颗早已互为归依的心经历了多少的曲折和磨难啊。
我搂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说,“好了,不哭了。要高兴……。”
我这才注意到写字台上的那张纸――刚才她很专注地写着画着的。原来满纸密密麻麻的写满了“方宇桥”三个字。中间画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树干中间也细细的刻着“方宇桥”。我想起了我曾经给她讲过的一首台湾诗人纪弦的诗:《你的名字》――
用了世界上最轻最轻的声音
轻轻地唤你的名字每日每夜
写你的名字
画你的名字
而梦见的是你的发光的名字
如日如星,你的名字
如灯如钻石,你的名字
如缤纷的火花如闪电,你的名字
如原始森林的燃烧,你的名字
刻你的名字
刻你的名字在树上
刻你的名字在不凋的生命树上
当这植物长成参天的古木时
呵,呵,多好,多好,你的名字也大起来了
大起来了,你的名字
亮起来了,你的名字
于是轻轻轻轻轻轻轻地唤你的名字
我手里拿着倩予的画,心里默念着这首诗,情不自禁地朗颂出声。倩予也随声附和。心与心的交流,爱与爱的撞击,让我们久久地相拥着,久久地沉浸在如诗的欢爱里……。
那晚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夜深了。
倩予说,“方老师,好迟了,你该去睡了。我把对面房门打开,你就睡在那,离我这里很近的。”
我拉住她的手说,“倩予,我想在这陪你……,我不想你害怕……。”
倩予没出声。
我补充说,“我会很乖的……。”
倩予轻轻推一下我说,“那你先出去一下嘛,我想换套睡衣。”
等我再推门进去的时候,倩予已经换上了一套薄薄的长裤长袖的睡服,正在那里整理床铺。
她把房门锁上,又检查了一下窗户。然后从橱柜里拿出一个枕头,和床上那个枕头并排地放在一起。
她回过头来,朝我羞涩地笑笑说:
“方老师,你可不能脱衣服哦。”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带睡衣。事实上我也没有睡衣可带。大热天的,在自己的单身宿舍里,我只穿一件裤叉睡。
我和衣躺在她身边,无边的幸福在心里头荡漾着。
“方老师……。”
“叫我宇桥吧。”
“宇桥……哥哥,你和我在一起要后悔的。”
“后悔我找了个美丽贤惠的妻子?”
“我没有文凭,工作又不好……。”
“工作上的事,只要你喜欢就好。如果不喜欢,我们一起想办法好吗?”
倩予转过身来,和我久久地吻在一起……。
一会儿,她说,“睡吧!”说完就关了灯睡到一边去了。
看她很快就睡着了,我心里忍不住笑起来:象个孩子似的。
可我却怎么也无法入睡,心里畅快得象是“玫瑰园”里跳跃的旋转灯。
我尽量不让自己翻身,以免影响到她。我也尽可能不碰到她,以免给她“不乖”的印象。
趁着朦胧的夜色,我会偷偷地打量着她,享受她那甜美的睡相。
感觉到大腿被她压住了,可我不敢抽身出来。第二天早上,整条腿都麻木了。
柏拉图说,“情到深处,欲望就没有了。”
精辟的见解,我差不多要感觉到了。
(三)美丽与丑陋
吃过早餐,一家人都去上班了,房间里只有我和倩予。我打算去看看文杰和高萍。也许倩予也可以一同去――她白天没有班。我们四个人正好还可以凑上一桌呢。到晚上我就再回到那个让人回味无穷的“鬼楼”里去,反正倩予也需要我在那陪她……。
正在那里美滋滋地盘算的时候,倩予要赶我走了。
“方……宇桥,你回去上班好吗?”
“我不想走,假期还没完呢。”我甩赖起来了。
“可我想你回去嘛。”倩予好象有点生气了。
“你讨厌我吗?昨晚我很‘乖’呀。”
“我知道。可人家都把吻给你了,你还想要什么嘛?!”倩予搂住我的腰说。
我一下明白了,“你是怕我不老实呀?”
“是很危险呵。其实昨晚我也没睡好。”
“你一个人晚上睡在那我不放心。”
“没事的,宾馆有保安。”
我看她心意已决,不想惹她生气,只好答应她了。
我紧紧地搂住她,深情地不舍地吻着……。末了,我说:
“你可要照顾好自己哟,为了我。”
“嗯。”倩予点了点头,“把这个带去。”
我一看,又是那盆素心兰。
一个小时以后,我就回到我的邵南地区机关招待所了。
我把那盆兰草浇了些水,端正地摆在窗台上,耐心地等着它花开的那一天。
感情的事情解决了,整个人无比的轻松畅快。走起路来好象那孙大圣踩在云端里似的。
我以十二分的热情投入到工作里去了。
我到办公室的时候,关科长说,“小方,下午委里开会,你也参加一下吧。”
我说,“好啊。”
下午我准时到会议室,人都差不多到齐了。我用愉快的心情,细细地打量着我的这些领导和同事们。一个不大的椭圆型的会议桌,正中间坐着林主任和严副主任。紧挨着两位主任坐着的,分别是两个副处级调研员。再转过来就是人事科、综合科、物管科、基建科、外经科的科长和副科长了。所有的科员们很自觉地坐在第二排靠墙的椅子上。
那天委里开完会后我才知道原来林主任只是主持工作的副主任。我们真正的大老板姓王,兼任延江市的市长。
下乡之前,我有听过一个坐错位子的笑话,所以很注意自己该坐的地方。那个笑话说:地委机要局有个新来的小年青,一天晚上被要求列席一个地区六套班子领导会议作记录。小年青忽略了会议室的角落里有个很不起眼的记录台。为了记录方便,他紧挨着地委书记旁边坐下。因为这个位子视线最好,他不仅可以听得最清楚,而且每个与会者的神态语气他都能历历在目。坐在他对面的行暑、人大、政协等领导个个目瞪口呆:省里何时下派了一个这么年青的地委委员呀?
我发现国人发明的严格的官等级制度,自古至今都非常管用。上一等级比下一等级无论在哪方面都要占有绝对优势,即便在坐位子上,视线都能好些。台上比台下好,前排比后排好。于是为了占尽优势,人人都仰望高处,渴望爬到高处。谁不想登高而望,穷尽千里呢。
委里的会议无非又是汇报、总结、传达,然后布暑下一步工作。在汇报科里工作的时候,我发现物管科朱科长的声音特别宏亮。
朱科长其貌不扬,脑满肠肥。最有特色的是他的顶部。三撮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头发,绕了几圈盘在秃得发亮的部位,给人似秃非秃的印象。
当时是计划经济时代,我所在的这个计划委员会掌握着国民经济的重要命脉,掌握着平价物资、基本建设和项目资金的审批和调拨权。
物管科的朱科长权力最大。什么钢材、水泥、木材、白糖甚至铁钉都归他管。没有他划给指标,一根平价的铁钉你都买不到。
权大自然架子就大。朱科长走起路来一摇三摆,颇有猪的姿态。可和猪走路不同的是,他把头抬得很高。这就使得我和他打招呼有点困难了。我试过几次,感到很难接近他。古人说,惹不起,躲得起。再见到他的时候我就敬而远之了。
我埋头做我的份内的工作。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我把计委该管的科教文卫这一块的空白填补起来。
我很快就尝到了权力的滋味。现在大中专毕业生的分配调配,要由我先拟定计划,上报审批后交给人事局执行。从此,计委又多了一项权力,除了管钱管物以外,还要管人。
白天上班,晚上写信。我的生活很有规律。每天发一封信出去,再收一封信回来。只要看到信封上的字迹,我就仿佛看到倩予一样,没有拆信心里已乐不可孜了。
工作队的队友陆续回来了。耀国、江宁都打过电话来。
晚上我想到耀国那里坐会。
耀国说,“老夫子,你的单位有没有收到你的党员关系的材料啊?”
我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什么不过问一下呢?”
他好象比我还急。我想,是我的东西,还能丢掉不成,问与不问有什么区别呢。可转而一想,耀国说的也有道理。多问一下也没有坏处。
第二天我就找了人事科的吴科长。
吴科长笑笑说,“你的入党申请支部是通过了,可乡党委没有批。你要向委里的支部重新申请了。”
我好象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我记得耀国说,支部通过,党委通常只是例行公事,没有理由不批的。
我问吴科长,“乡党委不批的原因是什么呢?”
吴科长说,“材料里没有写。”
我心里很清楚,我没有到乡里去走动,没有给他们好处,连一声道别都没有,他们用这事来卡我了。
不就是一年的考察期吗?我在原单位重新申请过就是了。
(四)浅尝芳泽
这个周末得去看看倩予了。几个星期没有见到她,心里的渴望象火一样燃烧起来。
为了给她一个惊喜,我没事先通知她。推门进去,只看到阿姨一人坐在藤椅上看书。她笑笑说,倩予在二号楼值班。
我直奔二号楼而去。倩予坐在椅子上写东西,看我进来,她嘴都合不拢了。在我俯下身去的时候,她两手放开,仰起脸来,和我对接成一个“吕”字……。
“你在写些什么呀?”
“还不是在给你写信。”
倩予拉着我在床上坐了下来。她问起我工作上的事。
我说,“业务刚上手,挺忙的。”
“你弟弟上大学的费用够不够呀?”倩予又问。
我说,“都弄妥了。宇城到校报到有几天了。” 我想起信里有告诉过她,小弟考上了西南政法大学,我正在筹措路费。
东拉西扯半天,觉得肚子饿了,才想起晚上没吃饭。
倩予心疼地说,“赶紧到楼上叫妈妈煮点吃的,可不要饿出胃病来了。”
我说,“不用了。门口外到处都是小吃。我一会就回来。”
走出宾馆,我看到斜对面有家新开张的“坂屯小吃”,径直走过去。一男一女在里面忙碌着,生意挺好的。
女的转过身来,很大声地叫了声:“方老师!”。
我一看原来是坂屯中学的代课老师衷水妹。
我很吃惊地问,“衷老师,你没有教书了吗?”
她摇摇头说,“坂屯中学新来了三个英语老师,两个技校的,一个师范的。我本来就不太想教。”
我说,“你现在也挺好嘛。这是你开的店吗?”
她指着厨房里忙碌的那个男的说,“那是我老公。我们一起弄的。”
我一边吃着她煮的水饺,一边和她聊着坂屯中学的事。
等我再回到二号楼的时候,倩予已经换上睡衣了。
我从包里翻出一套早已准备好的睡衣出来,是短裤短袖。
我说,“我穿这个可以吗?”
倩予忍不住笑起来,“你只要乖乖的,穿什么都好啦。”
躺到床上,我迫不及待地抱着倩予亲着吻着,从她的嘴唇慢慢地移到眼睛、耳际、脖子、胸前……。倩予小声地呻吟着,两手伸进我的衣服里,在我的背上轻轻地抚摸着。我的手哆嗦着,先是在她的衣服外面移动,慢慢地就探到衣服里面……。
我突然听到倩予喘息着说,“……我们还没有结婚。”
好象在战场上激战正酣的时候猛然听到撤退的军令一样。我一切的行动都戈然而止了。
我亲了一下倩予说,“对不起……。”
倩予抱紧我说,“……是我不好。”
“我想和你告别一下。”
“你说什么?”倩予很惊讶地问。
“我想睡到对面房间去”
“我还以为你要连夜赶回岭阳呢。”
第二天早上,倩予没有赶我走。因为是星期天,不用上班,吃过早餐,一家人都在房间里,倩予二姐也在。
大家很亲切地和我嘘寒问暖。倩予的二姐倩芬说,“方老师,听说你很能写,《邵南日报》上常有你的作品。”
我说,“偶尔写写。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我哪有老叶叔的文才呵?”我好象很世故起来,还懂得讨好倩予的爸爸。
阿姨很关切地问起我家里的事。我如实相告。老叶叔听完后很感慨地说,“读苦书啊。你们兄弟很争气,让人感动。”
我想我和倩予的事也该和他们说说了,只是一下不知如何开口。
“我有件事想说……我、我很喜欢倩予……希望你们支持……。”我结结巴巴地说。
倩予早羞得低下头去,两只手不停地搓弄着。阿姨只是笑笑。
倩予的爸爸说,“你们相处的时间不长。这么快就决定了?”
我不知要如何表白自己的心迹,低着头没有作声。
阿姨说,“恋爱婚姻是很严肃的事。决定了就要一辈子担起责任。要互相体谅还要互相迁就。我们都相信你的为人。感情的事,只有你们自己最清楚。只要是真心的,我们就支持。”
阿姨的一番话说到我的心坎上。我原来很担心我的家境让他们为难,没想到他们一家人都很开明。我动情地说,“你们生了个这么好的女儿,我一定会好好珍惜的。”
第八章
(一) 理想与现实之间
上午倩予陪着我去看文杰和高萍。我们在余氏医馆很容易就找到他俩。高萍说,“方大哥,我还以为你不理我们了呢。”
我说,“你们现在很好了嘛,我也该功成身退了。我总不能一辈子作电灯泡呀?”
文杰提议说,到高萍的玉田中学去打排球。顺便还可以到学校附近的玉河水库游览一下。我觉得这主意不错,转身问倩予。
倩予说,“好啊,玉河水库那边有游船,风景很好的。只是方老师今晚要赶回岭阳,所以我们要早点回来。”
玉田中学的地理位置简直可以说是非常理想了。举步到公路边,每五分钟就有一辆“面的”到城里,这大概是因为到库区游览的游客多的缘故。校园也很开阔,旁边就是水库淹没区,一眼望去,烟水茫茫,使人宛如置身在一个内陆湖滨。
文杰不知道从哪弄来一个排球,四个人在中学的操场玩了一会儿。
两个女孩都穿着裙子,跑跳颇有不便。而我又老是盯着水面好象在暇想什么。最后高萍说:“不玩了,不玩了。我们去坐游船吧。”
两对情侣站在游船上,本身就是一道靓丽的风景。水面上野鸭成群、鸳鸯对对、白鹅戏水、鱼儿欢跳,弄得我们心潮澎湃。
“哇,又一对鸳鸯!”
“看,好大的一条鱼!”
倩予和高萍倚着栏杆,指指点点,心里乐开了花。看她们那欢快的模样,我心想,这世界要永远这样该有多好啊。
两岸边草绿花红,峰回路转。
文杰抱着一部相机,不放过任何一个镜头。四个人都拍了好多相片,好象要把时光留住一样。我和倩予留在相册里的好些精美的照片,都是那天拍的。
回家的路上,我想起了一件事,问高萍说,“那个周国军还有找你们麻烦吗?”
高萍摇摇头说,“我以后没有再见到过他。听说他老子把他弄到新加坡去了。他最好死在那。”
从水库游玩回来,在倩予家早早吃过晚饭,我就动身回岭阳了。文杰和高萍也赶来相送。
我说,“什么时候分到宿舍,我要请你们到岭阳聚聚。”
文杰说,“只怕你那深衙大院,我们走不进去。”
我顾不得文杰和高萍在场,紧紧地拉着倩予的手说,“等我工作比较安定下来,我会设法把你调到我的身边去。我不想过这种两地相思的日子。”
倩予从包里拿出一叠钞票说,“这是我这两个月的工资。反正我也用不上,你拿去寄给弟弟吧。”
坐在回岭阳的班车上,我满脑子都是“调动”、“宿舍”、“钱”……。我要和倩予幸福地结合,这些可都是拦路虎呵。可面对这些现实的毫无头绪的东西,我就象一个低能儿一样,万般无奈一筹莫展。
我不是说过,为了倩予,我无所畏惧吗?我有能力带给她幸福吗?我想了一个晚上,把心一横,星期一上午一上班,我就找人事科吴科长要房子去了。吴科长叫我写个报告。他说,委里会研究考虑的。
虽然八字还没有一撇,可我好象已经拿到房子一样。晚上写信给倩予的时候,迫不及待地把这好消息告诉她。
这次回来,我很快就注意到了一张新的面孔。
据说是为了配合宏观经济管理的需要,委里最近新成立了一个“邵南经济研究中心”,并从商业学校调来一个副校长任中心主任。他的名字叫赵志开。
赵主任三十出头,神采飞扬,儒雅风趣,很有大哥风范。我常为他的刊物《邵南经济研究》写稿。初次和他接触,便有相见恨晚之感。再过些时候,我便以“老大哥”来称他了。
这天已经下班了,我和他还在办公室里海阔天空地漫谈着。
赵志开突然说,“宇桥,你走桃花运了。”
我以为他知道了我和倩予的关系。正好我也想和他谈谈倩予调动的事。
我说,“还要靠老大哥你帮忙呵。”
“我这不是正在帮忙吗?你知道杨如惠吧?”
我想起来了,他和如惠阿姨很熟。他们都是古田县人。
他看我点点头,继续说,“如惠有个很可爱的女孩叫范诗婷,在邵南地区税务局工作。如惠很喜欢你,要我为你和诗婷牵牵线,不知你意下如何呀?”
我在杨如惠的办公室见到过她女儿,小巧玲珑、眉清目秀,的确很可爱。可我没想到如惠阿姨对我关心有加,中间还有这层意思。
我如实把我和倩予的事给他合盘托出来了。
老大哥听完后说,“想不到你的桃花运还是一茬接一茬呢。分一点给我怎么样?”他又开始开玩笑了。
我说,“老大哥,你的研究中心刚成立,应该需要一些人手吧?倩予的文笔相当不错,字写得很好,工作很认真,还会英文。她会帮上你忙的。”
我恨不得把倩予所有的优点都报出来。
“中心是要一些人,可我们是干部编制。小叶是个职工,这个忙我很难帮上了。”
我不死心,“做个打字员也可以呵。机关里的打字员不都是职工吗?”
“你们之间的关系到底发展到哪一阶段?有没有实质性的问题啊?”
我知道他指的实质性的问题是什么。我说,“我们之间什么问题也没有,可我们已经分不开了。”
“没有问题就好了,你也不需要负什么责任。狠狠心忘掉她吧。人还是要现实一点。你找范诗婷多好啊?诗婷还是干部。你条件这么好,何必舍近求远呢?如惠家里可有钱了。”
我说,“老大哥!我想你也是个性情中人。这感情上的事要是能象买东西一样就好了。你打死我我也不会放弃她的。”我有点生气了。
“看你这么心疼她,你的美眉是不是很迷人啊?有没有照片让我看看?”
我从皮夹里拿出一张倩予的照片。
“果然没有猜错。这样一个清纯的美女,也难怪你那么用情了。好!我支持你。不过调动的事,你要找一下我们的大老板王海岩。”
王海岩是何许人,我至今没有见过,也不知要怎么样才能见到他。看来一时也急不来,还是先搁一搁吧。
(二)因祸得福
傍晚在招待所和江宁一起吃晚饭时,才知道这家伙居然捷足先登,很快就要登记结婚了。而未婚妻居然也是在下乡时认识的,是乡中学的老师。我们有差不多的感情经历,又面临相同的调动问题,共同点又比原先多起来,简直就要成为一对难兄难弟了。
我说,“你老兄支援农村教育,怎么把人家的老师都给‘支’走了?”
江宁理直气壮地说,“经过我们一年的努力,现在农村教育形势已经大大好转了。下一步我们准备支援城市教育,直接把我的未婚妻派到城市去。”
“调动有眉目了吗?”
“还没有,但会有的。我老婆是属教育系统内部的调动,比较麻烦一些。你的叶倩予不属教育系统,空间要大得多啦。”
“可我真不知要如何下手啊。”
“糖衣炮弹开路喽?”
“就是你敢送,领导也不一定会要啊?”
“你别太天真了,这个年头没有那样傻瓜的领导。就拿你那个王海岩来讲,他在延江市管旧城改造、管道路工程,整个人都快要吃暴掉啦。听说他在海外有好几个户头。他的烟瘾大得狠,每天两包‘大中华’。你想想看,他不拿人家的,他的工资够他抽吗?”
“你好象比我更了解我们的老板嘛?”
“现在不是信息时代吗?这些信息可是钱买不到的呀,我要向你收咨询费了。”
吃过晚饭,我照例要到澡堂冲个澡。
说是澡堂,实际上是个洗漱室。两面靠墙有一排水龙头,下面是个用瓷砖砌成的平台,台面上可放进脸盆或水桶什么的。就这样,这里成了这栋楼里洗澡、洗漱、洗衣服多功能的一个场所了。
我穿着一件裤叉,心里想着江宁的一番话,两手漫不经心地在全身上下涂着肥皂。猛然间,我把腿一抬,膝盖碰到了台面底下一块破损的瓷砖。那比刀还锋利的瓷砖片深深的插进肉里。我“哎哟”一声,忍着剧痛,把腿轻轻地拔出来。大腿靠膝盖的地方开了一个一寸宽的小口,爆开的肉象是拨开的大虾一样。身下的地砖很快就被鲜血染红了。
我用一盆水快速地冲掉身上的肥皂,围着浴巾,踉踉跄跄地跑回宿舍。经过服务台时,我对瞪大了眼睛的服务小姐说,“替我叫一下207的江宁……。”
等江宁赶来时,我已换掉了裤叉,正在用一块毛巾包扎着伤口。可血并没有止住,雪白的毛巾顷刻之间就被染红了。
江宁急切地说,“得马上去医院!快穿上衣服,我背你走。”
还好地区医院就在斜对面,出了门五分钟就到了。
江宁径直把我背到急诊室。正好有个他认识的叫高鹏飞的外科医生在值班。
“鹏飞,还好你在这……。赶快抢救!”
鹏飞看看我笑起来,“有那么严重吗?”
我说,“小创伤而已。”
江宁说,“可血止不住。”
鹏飞很快为我止血、消毒、缝针、上药、包扎。最后他说,“虽然是小创伤,但有伤到经络。要至少休息一周。每天来换药。”
江宁又把我给背回来了。百多斤重的身体让他这样背来背去,把他给累坏了。我满怀感激地看看他说,“今晚多亏你了。”
江宁把眼睛一瞪说,“哪里的话!你再和我客套,我可不管你啦!”
第二天早上,江宁到我办公室为我请了假。
在接下来的一周,每天中午和傍晚一下班,他就先来宿舍看我,然后再为我买饭送饭洗碗打水,照顾得无微不至。每天还要用自行车载我去医院换药。
委里的关科长和赵主任也先后来看我了。
赵志开手里拿着一叠信说,“你的情妹妹挂念你了。”
拿着倩予的信,我眼睛就潮湿了。好些天没有给她写信,可真要让她担心了。
老大哥一走,我就迫不及待地拆开她的信。
前面两封信无非是说她宾馆的一些人和事、她读书的心得、她想念我了等等。在最后一封信里她说,为了普及居民身份证,县里最近成立了“颁发居民身份证领导小组和办公室”,挂靠在县公安局,并从各单位各部门抽调人手。她也被借调去了。从昨天开始她就到居证办上班去了。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她至少暂时不用在那破旧的二号楼里睡班了,这要减少我的好些担忧。
一周以后,我的腿伤就好得差不多了。
上班没几天,人事科的吴科长把我叫到办公室。
吴科长拿出一串钥匙说,“宇桥,考虑到你住在招待所多有不便,委里为你解决了一间宿舍。你和外经科陈科长共用一套。今天就可以搬过去了。”
这简直是因祸得福嘛!我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吴科长继续说,“你要住进去的这栋楼是大院里的五号楼,也叫常委楼。因为地区机关在分期分批地迁往延江市,楼里空了几套宿舍出来。我们做了好多工作才从陈科长手中要了一间给你。你现在是享受地委委员的待遇了。”
我说,“吴科长,真是要感谢你和委领导的关心了。”
一下班我就从招待所里提了包包和皮箱,兴高采烈地住进五号楼里去了。
推门一看,这常委楼还真是名副其实了呢。宽敞的卧室,雅致的客厅,连厨房都装修得好好的。床铺沙发也是现成的。
我在那里美滋滋地想着自己的好运气的时候,却没想到庄周他老人家早已全面地阐述过福祸间的辩证统一关系。“祸兮福兮,福兮祸兮。”
可见可以因祸得福,也可以因福得祸。
这常委楼要带给我的祸事还在后头呢。
(三)情到深处
再过几天就是国庆节了。连周末共有三天假,正好我又分到房子,这么好的时机何不叫他们几个来岭阳聚聚呢?我把想法写信告诉了倩予。
两天后就收到她的回信。倩予说,最近文杰和高萍正忙于办交谊舞培训班。国庆期间会更忙,恐脱不开身。她一个人没有伴就不想来了。最后她说,如果带够住宿费的话,我可以到崇北去找她。
我没想到她在那个令人发毛的二号楼上班,居然还有这么大的一个好处。我不仅有地方住,而且还可以和她住在一起。可今时不同往日了。她家也没有多余的房间。看来我真是要掏钱住旅馆了。
既然住宿不便,我就改在早上出发了。
从体育场穿过去,很快就要到了。我低着头在想象着她看到我的那份惊喜。快到铁门的时候,我突然抬起头来。原来倩予和她的学生陈素梅正站在二楼的走廊上,四只眼睛看着我在笑呢。
素梅很亲热地叫了声“方老师!”。
几年不见,陈素梅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成了一个清纯可人的少女了。
倩予说,陈素梅已经考上地区卫校,现在在岭阳读书,国庆节特地回来看我们。
素梅说两句话就告辞走了。倩予带我到家里。她一进门就搂住我,很深情地吻着。
“让我看看你的膝盖”,她说。
“小case,还因祸得福呢。爸爸妈妈呢?”
“去医院看一个老同事了。”
我们在茶几两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了。
“新的工作你喜欢吗?”我问。
“谈不上。临时机构,等任务完成,我们就都回原单位了。”
“你的工作具体是做什么呀?”我对她做的每件事都感兴趣,常常要刨根问底。
“写卡啊。身份证上的姓名、地址、出身年月都要用手工填写。他们说我的字写得工整,每天让我写上千张卡,手都写麻了。”
“你的领导、同事对你好吗?”
“都很好。可公安局有一个分管户证工作的副局长,老是色迷迷地盯着我们,还讲一些很黄的笑话,让我们很不舒服。”
“这不是性骚扰吗?”我感到问题很严重。
“我们几个女孩都知道他,从不给他单独的机会。你不要太紧张啦。”
“不行,我得找他去。否则你就不要去那里上班了。我不想你被人欺负。”我就象心被人挖掉一块那样难受。
“你怎么会这么冲动嘛!他就是讲下流话也是当着那么多人。这世界不可能象你想象得那样一尘不染的。”
我没想到倩予会这样说我。她一惯是那样崇拜我,对我言听计从。今天是怎么回事了?!
“什么……,我冲动?是!我迂腐、幼稚、不谙世事。如果都象别人那样随波逐流,我何苦要这折磨人的爱?每天牵肠挂肚,只怕你有什么闪失。还要到处求人搞调动……。”
我看到倩予在边上流着泪,很委屈抽泣着。我的心一下就碎了。
我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来,抓住她的手说,“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你打我吧……。”
倩予把我的头抱在腿上,用手梳理着我的头发,眼泪掉在我的脖子上。
她说,“是我不好,让你为我这么辛苦……”。
我们紧紧地抱在一处……。良久,我说,“原谅我好吗?我以后不惹你生气了。”
“嗯。”倩予使劲点点头。
下午我和倩予到“玫瑰园”去学跳舞。在文杰高萍的精心指导下,我们总算有了一些感觉了。我特别喜欢跳华尔兹。而且由于配合的原因,我只能和倩予跳,一抱上别的女孩,我的整个感觉又没有了。在那“嘭嚓嚓”“嘭嚓嚓”的旋律中,搂着倩予在那舞场上飘逸地旋转着,就象在仙界里欢快地畅游一样。
回来吃过晚饭,倩予拉着我到后面的体育场散步。
想到住宿的问题还没有解决,我着急地说,“先让我到宾馆去登记一下,否则我要连夜赶回去了。”
倩予笑着说,“你可以睡在我的床铺底下呀?”
我说,“我是没有问题,你爸妈会同意吗?”
“看你还当真了呢。没有结婚,爸爸妈妈是不会让我们住在一起的。”
“我们可以登记结婚呀?”
倩予没有作声。我以为她动心了,又接着说,“要怎么样办手续呀?你告诉我。”
倩予突然说,“我不想结婚了。”
我心里一凉,说,“你还在生我的气呀?”
“我是在生我自己的气,真的。我说的是心里话。你完全可以在地直机关里找个条件更好的,也不要整天为调动的事烦恼。”
她这么认真地说着,使我感觉到,好象是原来抱在怀里的一件东西,突然间滑落到水里,越漂越远,顷刻之间就要消失了。
“你可不要吓我,如果你不要我,我宁肯死!”
“可长痛不如短痛。我真不愿意拖累你的。与其让你今后怨我,不如我们现在高高兴兴地分手。”
“倩予!你要怎么样才肯相信我啊?你知道我没有那个意思的嘛!你不是说原谅我了吗?你要我把心掏出来是不是?好!如果你一定要那样,我也做得到……。”
处在绝望和希望之间,一心只想证明什么,我一边说着,一边从兜里掏出一把水果刀,打开来,直直要往胸口插下去。
这下可把倩予给吓坏了。她猛地扑到我的怀里来,紧紧地抱住我,大声地哭叫着,“不要!不要……。我就不喜欢你这么冲动……。”
我把脸贴在她的长发上,流着泪说,“你可以打我骂我,可你不能离开我……。我知道我有很多问题,我可以为你改……,我可以为你做一切的一切,可我不能失去你……。”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两个人都哭累了。我们慢慢地在草地上坐了下来。倩予侧过身,让我可以很舒服地把她抱在怀里。
(四)认不出的情人
这些天,我们被倩予安排住在她二姐倩芬那里。倩芬是崇北职业学校的老师,在学校有两间宿舍。二姐夫龚志强常年在部队,倩芬十分孤独。倩予正好借这个机会去陪陪她。倩芬三年前经人介绍认识了龚志强,两人也曾爱得死去活来。可结婚后,龚的暴戾本性就暴露无遗。他动辙对倩芬拳打脚踢。上次二姐就是被他用军用皮鞋踢中要害而昏死过去的。
倩予对爱情婚姻的审慎,除了她的善良本性以外,是不是多少有受到二姐婚姻的影响呢,我不得而知。
几天的假期很快就过去了。在倩予恋恋不舍的泪光中,我又坐上了回岭阳的班车,回到了我的五号楼,回到我的工作岗位上。
早上,林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林主任叫林世和,三十多岁,风华正茂,气宇轩昂。他对下属很亲切随和,使人坐在他办公室里好象是在茶餐厅和朋友聊天似的。
“宇桥,你最近的几篇文章写得不错啊,特别是那篇《基础设施的兴建与邵南工业产业布局重构》写得很有力度。行暑领导看过都很重视。”
“有感而发罢了。山区经济要振兴,基础设施配套是关键。”
“听说前些时候你在招待所把脚碰伤了?”
“是我自己疏忽。现在已经好了。”
“委里分配给你的宿舍还行吧?”
“很好了,谢谢你们关心了。”
林主任拿出一个文件夹放在我的面前说,“宇桥,你先看看这个。这是全省性的副食品需求预测与市场规划工作。这是件大事。行暑专门成立了领导小组,下设办公室。委里准备派你到规划办公室工作一段时间。”
第二天我就到“规划办”去上班了。我全身心地投入到这项专业性很强的工作,第一次感觉到“学有所用”。什么宏观预测、微观预测,什么消费结构、边际成本,什么相对误差、方差分析……,这些抽象的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东西,我却驾轻就熟、游刃有余。一段时间以后,“规划办”已经离不开我了。按照刘副专员的说法,我现在是市场需求预测方面的专家了。
行暑很快给我任命了一个“规划办”副主任的头衔,并美其名为了便于开展工作。其实这个副主任和这机构本身一样都是临时性的,并不享受什么级别。这不过是领导开给我的一个空头支票罢了。
我带着办公室的一帮年轻人,成天埋在一大堆的数字和报表里面,仿佛把外面的世界彻底忘却了。就连崇北县那个让我心驰神往的地方,我也不去了。我已经三个多月没有见到过倩予了。
规划办还有一位从商业局抽调来的副主任叫严达腾。他每周只来一两次,每次和我聊聊工作进度呵、面临问题呵、下步打算呵,然后就到领导那边汇报去了。我没太在意这个相貌平平、毕业于邵南某食品工业学校的中专生。我心里想,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我的政绩领导自然会知道的。
严达腾很快被提拔为商业局某科的副科长。半年后,他又被破格提拔为正科级干部,下派到岭阳县最大的一个乡镇去担任党委书记。
转眼间我到规划办也有半年多了。地区计委随同大部分的地委行暑机关一道迁址到延江市去了。只有我和那个“规划办”仍留在岭阳。
这期间我只去过崇北两次,有一次是出差顺路去的。倩予很心疼地说,“看你都瘦多了……。”
又几个月后,整个副食品需求预测与市场规划的工作总算圆满完成了。刘副专员在总结会上给了我高度的评价,“……是一个出色的跨世纪的人才。忘我工作,事迹感人。”
我用一年的心血换来领导的这句话,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在回计委上班之前,我打电话给林主任,请了两周的探亲假。我想好好去看看倩予,顺便和她商量商量我们的终身大事。
上午九点多我到倩予家的时候,门关得严严实实,我这才想起来,他们都上班去了。我渴望见到倩予,等不得她下班,我就心急火燎地赶去她办公室。居证办设在公安局的户政大楼,我上次去过。
我一口气跑到三楼,可看不到倩予的影子。在她原来的座位上背对着我坐着一个穿制服的女孩。我走进去想问问她倩予是不是还在这里上班。
“请问……。”
那女孩转过头来,没想到居然就是倩予!
倩予站了起来,脸红红的把我带到办公室外面来。只见她身穿一套橄榄绿色警察制服,威风凛凛,英气逼人。
“你、你、你这是……?”我没有反应过来。
倩予“咯咯咯”笑过后说,“怎么了?几个月不见,连我都不认识了?”
“可是,谁借给你这套衣服的?”
“瞧你这书呆子,我借人家衣服干嘛呀?我正式调进公安局了。居证办和户籍科合并,现在叫户政科。我还是做原来的有关身份证的工作。”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还挺厉害的嘛,还当上警察了。”
“当然啦,受你这武林高手的影响呵。”
我真想跑过去把她抱起来。可是这里实在不是谈情说爱的地方。
我说,“好了,我不想在这里影响你工作了。今天要好好庆祝一下。我这就上街买些菜,今天我下厨。”
我买完菜回来,正在厨房里忙碌的时候,倩予的爸爸妈妈先后回来了。
阿姨说,“你是稀客,这厨房的事哪能让你来做啊?”
我说,“阿姨,你们还把我当客人啊?那我可要伤心了。”
阿姨说,“过门都是客,何况你和倩予还没有结婚。”
“我这次正想同你们商量商量和倩予的婚事。”
第九章
(一) 合法夫妻
倩予回来了。她很快换上了一套便装。
一家人吃过午饭,都坐在房间里。
阿姨说,“听说你很快也要迁到延江去了?”
我说,“是呵,休假结束,我就得回原单位,到延江去上班了。”
“延江市离这里有四个小时的车程。你们这样两地分居也不是办法啊?”
“如果领了结婚证,倩予就是我的合法妻子了。我向领导要求调动,理由也充分些。退一步说,如果倩予调去延江有困难,我可以调到崇北来。”我胸有成竹地说。
我想起崇北县计委的李主任曾经找过我。他说,他很想找个象我这样得力的助手。他知道我和倩予的关系,问我想不想来崇北。
倩予爸爸说,“你在延江会更有发展一些。先领了结婚证,想办法调倩予过去,实在不行再考虑第二步。”
老叶叔的一句话,我们的事就这样一锤定音了。
我们很快就拿到了结婚证。结婚照上的我和倩予,紧紧地依偎在一起,无边的幸福洋溢在脸上。
吃过晚饭,我陪倩予去看翠红的妈妈。听倩予说,翠红妈妈病得很厉害,快要不行了。
翠红眼睛肿肿的,看到倩予,抱着又哭。倩予也哭了。她就是那样心肠软,见不得伤感的事。看过病人,倩予又安慰一番翠红,我们就走出来了。倩予还沉浸在伤感里头。
我握紧她的手说,“生老病死,人人都要过这一关啊!你也不要难过了,想一些开心的事吧?”
倩予放松了情绪说,“我们什么时候办酒啊?”
我说,“再过两个月就是元旦了。就在元旦怎么样?”
“征求一下爸爸妈妈的意见吧,你也要问问你妈妈不是?”
我们一边说着,一边就走到列宁公园里来了。找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十分饥渴的我们紧紧地抱在一处。
从和风细雨到惊涛骇浪,我们用各种方式一遍遍的吻着亲着拥抱着抚摸着,总觉得还是意犹未尽。
我附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我们都是合法夫妻了。……可以给我了吗?”
“我不想在这里……。”
“晚上我们可以睡在一起了?”
“看你越臭美了。我们还没有举行过婚礼,就是爸妈不说话,我也不好意思。”
我很快就收敛起自己狂燥不安的情绪。
倩予很温柔地亲了我一会,然后双手捧着我的脸说,“对不起……,我知道你会想,其实我也很想啊……。你不是说过‘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吗?等婚礼那天,我再把自己完完整整地给你,我们尽情地享受天伦之乐。你说好吗?”
“是,老婆大人!等我回去,我会好好教训一下‘小弟弟’,让它规矩一点。”
“你可不许欺负它哟?它现在是我的了。”
我没想到倩予也会这样无所顾忌,我喜欢她这样。我又情不自禁地抱着她亲起来。
女人就这么奇怪,在自己爱的人面前,说什么做什么都可以,可外人只要轻轻一点就受不了了。就象她受不了那个副局长讲荤话一样。
我想起她工作上的事,好奇地问她说,“你这次这么顺利地调进公安局,是不是托了谁帮忙啊?”
“哪有啊?我的同学还以为是你出的力呢。”
她说,普及身份证的工作结束后,大部人都回原单位了。剩下的换发证的日常业务就转到公安局的户籍科。户籍科的正副科长都想她能留下来。征求过她意见后,他们开始为她跑调动,所有的手续都是这两位科长帮助办的。正式调进来以后,倩予还毫不知情。有一天,郑科长手里拿着一套制服叫倩予换上。倩予死活不肯,她怕被人笑。郑科长很严肃地说,小叶,所有的正式警员都要穿制服,这是纪律!这时她才知道自己已经调进来了。
我很感动地说,“我真为你感到骄傲。如果不是你的工作表现好,两位科长也不会这么用心帮你。”
“我也为你骄傲呵。听说你的工作很出色,领导正在考核你,要提拔重用你了。”
“你听谁说的?”
“县计委的李主任啊。”
“你怎么会认识李主任呢?”
“崇北县这么一个巴掌大的地方,出门见到的都是沾亲带故的。李主任和我爸妈在农村工作的时候曾共事过,我们都叫他‘李叔’。上次他来我们办公室办证,有讲起过你。”
“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考核的事啊?”
“说明你的政治嗅觉不够嘛。我觉得你和我爸爸很象,都是知识分子类型的人。说句不怕你生气的话,我感到你不太适合在政治上发展,官场上的人际关系可复杂了。”
“我现在不是做得好好的吗?我是在搞经济又不是在搞政治。连你也给我泼冷水了。”我真的有点生气了。
“好了啦,我一惯对名利看得很淡,我是怕你以后不开心。我宁愿你一直做个小老百姓,我们平平淡淡地过日子。”
倩予一番推心置腹的话,我却完全没有听进去。她比我小两岁,书也没我读得多,可她对人生的认识、对世事的洞察都要比我深刻得多。现在想起来,要是当时我能听进她的话多好啊,她也不要为我受那么多的苦……。
(二)父亲与母亲
趁着在崇北有几天的假期,我决定到县计委去走走,顺便拜访一下很关心我们的李珏诚主任。
走进办公室,大家听说我是上级计委来的,都很客气地站起来。李主任从里面一间办公室里迎出来,为我一一作介绍。其中黄副主任和秘书小林我原先就认识了。
李主任把我带进他办公室,给我泡了杯茶。
“宇桥,干脆到我这来好了。我的宿舍楼很快就要峻工了,全部是大套三室两厅的。你一调来,马上就可以分到一套。你们结婚有房子,又解决了两地分居问题,多好啊!”李主任开门见山地说。
“这个……我还要考虑一下。”
说实在李主任为我描绘的一幅未来生活的美好图画确是让我心动。从感情上来讲,崇北是让我梦绕魂牵的地方,她给我的亲切感已经超过了我自己的家乡。可从事业上来讲又另当别论了。我想起倩予用“巴掌大”三个字来形容这个县城,的确很贴切。我一辈子呆在这个小地方里会有什么作为呢?
好在李主任很能理解。他说,“凡事都没有十全十美。你在地区工作了两三年,也有一定基础了。如果能调小叶过去是最理想了。你先回去做做工作再说吧。”
从李主任那里出来,我一路想入菲菲,憧憬着在延江或在更大的城市里我和倩予令人羡慕的事业和生活。可我哪里会想得到,我正在痛失和倩予团聚的绝好机会。
回到家里,推门进去,我看到倩予在家。正想问她今天怎么这么早就下班了。没想到倩予两眼红红的,走过来一把抱住我,伏在我的肩膀上失声痛哭起来。
看她从来没有这么伤心过。我急起来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嘛?!”
“爸爸生病了……。呜呜……”
“爸爸生什么病啊?”
“……呜呜。”倩予没有说话,只是哭。
我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来,心里觉得奇怪:爸爸今天早上还好好的嘛。
看她哭得那么伤心,我十分心痛。我在她面前蹲下来,把她的手放在我的两个掌心里。
“爸爸妈妈现在呢?”
“妈妈陪爸爸在医院里”
“是不是爸爸被发现有什么严重的问题啊?”
倩予点点头说,“医生说他是肝癌,已经是晚期了……。”说完,又很伤恸地哭起来了。
我和倩予正要去医院,走到门口就看到爸爸妈妈已经回来了,大姐倩敏也跟在后面。妈妈看上去神情凝重,而爸爸却好象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我上前握住老叶叔的手,仿佛看到我自己的父亲一样,心情沉重地叫了一声“爸……。”
老叶叔说,“我没事。你们怎么了,一个个哭得眼睛肿肿的?爸爸这个岁数了,生死有什么关系呀?况且现在还好好的嘛……。”
老叶叔转过来对我说,“听说你们想在元旦办婚事呵?我觉得这个时间很好。你征求一下你妈妈的意见,如果没有问题就这样定下来吧。”
我看看倩予,她强抑制住自己不让眼泪掉下来。
倩予的大哥二哥都先后从外地赶回来了。来探望的亲朋好友也络绎不绝。两居室的宿舍一下显得拥挤起来。
吃过晚饭,我和倩予在厨房收拾完毕,就退到体育场外面来了。
倩予说,“爸爸的病已经好严重了,在他的肝区可以用手摸到一块硬硬的东西。爸爸早就知道自己的病,可他就是不肯说。这次在医院,大家都劝他做手术,他不同意。他说做手术死得更快。你说我该怎么办啊,我爱爸爸,我不想他这么早……。”倩予靠在我的肩膀上很伤心地哭了。
我紧紧地抱住她说,“谁都不想啊……,可你也要坚强些。爸爸看到你这样,心情要更不好了。”
两周的探亲假已经过了大半了。我得回一趟老家看看我母亲,顺便和她商定我的婚事。
倩予送我到横街头乘车。
我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说,“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尽量开朗一些。否则我会心痛的。”
倩予点点头说,“你也一样……。”
故乡还是那样亲切。
汽车站和我家一个在西一个在东。急切要见到母亲,归心似箭的我搭上了一辆黄包车。
到东门的斜坡下面,我远远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拉一辆板车,满满的一板车砖块少说也有上千斤重。看她拉得实在吃力,而坡也越来越陡,她根本就拉不动了。
我付了黄包车钱,跳下来要去帮她。走近一看,我整个人都呆住了,拉车的居然是我母亲!
我眼泪止不住地滚落下来……。
“妈妈!现在宇波也大学毕业了。家里就小弟一人在念书。我每月都有寄钱回来,你有必要这样拼命吗?!”
妈妈看到我回来,非常高兴。“儿啊,你回来了。妈把这车东西拉到工地就和你回去呵?”她好象完全不知道我在生她气。
前面拐一个弯就到工地了。妈妈领了当天的工钱,高高兴兴地和我回到家里。
“妈,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我还在气头上。
妈妈看到我回来,整个人也精神了。她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一边说,“现在生活上是没有什么压力了。宇波在省行工作,收入福利都不错。可你们几兄弟也大了。你也该找一个对象了。现在娶个媳妇彩礼连添置东西少说也要几千块钱。你寄回来的钱妈怎敢用掉啊!”
我眼睛又潮湿起来,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哪!
(三)初到延江
我在老家呆了三天就回延江去了。妈妈听我说找了倩予这么好的女孩,那股高兴劲就可想而知了。婚期就定在元旦那天。
地区计委为我安排了一套单身宿舍――一个卧室外加一个厨房和卫生间。据说原来还有一个客厅。因为科长们嚷嚷着两个卧室太少,最后把客厅给划到隔壁去作第三卧室了。
晚上江宁请我到他家吃饭,说要为我接风洗尘。他已经结过婚并把妻子调到延江三中来了。
到他家的时候,我看到地区医院的高鹏飞医生也在那。鹏飞的父亲高祖赓是地区教育局的业务科长。因为工作关系,我和高科长很熟。
“高医生,上次多亏你帮忙。”我记起那次碰伤脚的事。
“别提了,小事一桩。我常听我老头子讲到你,说你很有才学呵。”
“那是你爸爸过奖了。高科长很爱开玩笑的。”
饭菜很快就备齐了。江宁为我介绍她的妻子杨芳亭。芳亭很大方地说,她和倩予是高中时的同学,两人玩得很好。我们两家可算是亲上加亲了。
几个人坐下来,边吃边聊着。
江宁说,“宇桥,你这个‘规划办副主任’也应该为自己‘规划’一下了。这次回来,有没有为你安排一个一官半职啊?”
我说,“这是组织上的事了。我只是做好本职工作,其他的事我真的不知道。”
“我知道你的‘规划办’还有一个副主任叫严达腾。他是我高中时的同学,考试老是作弊。后来听说考到一个中专学校,学的是锅炉专业。他现在到哪里去修锅炉了?”江宁讲话总是富有幽默感。
我说,“他是岭阳吴庄镇的党委书记。”
“你说的是不是瘦瘦黑黑、下巴尖尖的那个?他不是在商业局工作吗?”鹏飞好象也知道这个人。
江宁说,“是呵,是呵,就是他。你怎么会认识他的?”
“说起来可就话长了。有一次商业局局长便闭非常严重,准备动手术,住在我们外二科病房。姓严的每天来服侍,洗脚、喂饭、擦身,非常尽心。开始我们都以为他是局长的儿子。他对我们的态度却非常粗暴,吆三喝四,动辙我们局长怎么样怎么样,把我们给搞火了。我和他吵了起来,回去还被我老头剋一顿呢。”
江宁说,“给领导做儿子,当然爬得比谁都快了。好了好了,不提他了,喝酒喝酒!”
吃过晚饭,三人坐着聊了一会。我站起身说,“我想到外面走走,刚来延江,东西南北还分不出来呢。”
江宁说,“小城市,母猪洒泡尿的时间你都可以走遍全城了。”
鹏飞也站起来,“我陪宇桥到江滨公园逛逛吧。桥头一带风景不错。”
江宁说,“那也好,我就在家里陪老婆了。”
鹏飞在延江出身长大,简直就是这里的活地图了。一路上他指指点点:这里是胜利街,那里是解放路。……现在我们到江滨路了,对面就是江滨公园。
我上大学时,路过延江,曾在这里驻足。这里有一座江南最长的铁索桥,直通对面的八岭山。两边山高江阔,水流湍急。站在桥上,可以看见建溪、明溪两江相汇的壮景。
我说,“鹏飞,不是说这两边山上各有一座宝塔吗?”
“是啊,可晚上天黑看不清。”
我想起延江被称为“火城”,有一个有趣的典故。历史上,延江人欲横流、色情泛滥。据说是和这两江相汇形成的“人”字有关。乾隆下江南时,为了治理这座城,命人在两边山头各造一塔,“人”字变成了“火”字。从此黄祸是止住了,火灾却连连不断。
我和鹏飞在桥上站了一会,觉得有点凉,就走到江滨路上来了。
这时,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女孩的尖叫声,“他抢走我的金项链!小偷抢东西啦……快拦住他!”
路人都闪到两边去了,一个年轻人飞快朝这边跑来。看我在前面挺身拦住,他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一个同伙,两人穿过江滨路跑到对面去了。
我箭步冲上去,截住前面那个家伙,扭住他,劈手夺过他手里的金项链。这时我听到鹏飞在对面叫着,“宇桥,小心后面!”我头一偏,一根棍子猛地砸在肩膀上,火辣辣地疼。我往后飞起一脚,那个抄棍的就滚到地下去了。
这时警笛声响起来。巡警乘着两辆摩托车风驰电掣地赶来,把两个家伙给带走了。
我把项链交还给那个女孩。
“方大哥!”
“怎么是你!”
我们同时认出对方来,那女孩是范诗婷!
巡警要求我们两人到巡警队里去做笔录。我和范诗婷坐在一辆警车上。
“方大哥,真是多亏你了。你什么时候来延江的?”
“我今天刚到。这么迟了,你怎么一人上街呵?可要多小心哪!”
“今天我们局里忙,我刚加完班。”
范诗婷靠近我说,“方大哥,我看到你背后被敲了一下。伤得怎么样了?让我看看好吗?”
我赶忙推开她的手说,“一点事都没有。我是习武之人,这哪算什么伤呀?”
“怪不得你身手那么好。我妈常说起你呢。方大哥,我听说你女朋友很漂亮。什么时候我们认识一下可以吗?”
我点点头。
第十章
(一)筹办婚事
回到委里上班,发现办公室外面多了一块牌子。原来,委里把内贸从综合科分离出来,专门成立了财贸科,并把基建科的小张调过来任副科长。而我仍然是综合科的一名科员。
我没有在意这件事,心想领导用人自有他的道理。我一心只考虑着我和倩予的婚事,还有倩予的调动问题。
这天,我在计委的办公楼见到了我们的大老板王海岩。
和我想象中完全不同的是,王海岩清清瘦瘦,对人很和蔼。
我把早已准备好的一份调动报告交在他的手里,“王主任,我的未婚妻调动的事还得请您关心一下。”
王海岩拿着报告,看都没看就塞进包包里,“好,好,我们研究一下。”
末了,王海岩抛下一句话,“小方,你工作很不错,可也要注意和同事们搞好关系呀!”
看着王海岩走下楼梯,我心里纳闷着:我没有招谁惹谁啊?我一惯本着与人为善,待人以诚。况且,委里的同事们对我也不错呵。这话从何谈起呢?
我来不及去深究这里面深层次的东西,满心欢喜地想象着倩予调动的事。王海岩兼任延江市的市长。我不相信偌大的一个延江市会没有倩予的安身之处。
就象上次解决房子的问题一样,我感到调动问题已经解决了一半了。
接下来我要做的事就是好好地筹划一下我们的婚礼,虽然没有能力大操大办,但总不能太委屈倩予了。
我觉得首先要弄清楚“家”的概念。延江、崇北和我的老家仁和,这三个地方哪里是我们的安家之处呢?三个地方都是,可三个地方又都不是。
我写信给倩予,她倾向于婚礼在崇北和我老家仁和分两天举行。元旦的前一天在崇北,第二天就到仁和。这既考虑了当地的风俗习惯,又能照顾到看着我们长大的父老乡亲。他们总不能长途跋涉到延江来喝酒。再说延江也没有地方可住。
星期天我手里拿着一张人事科吴科长给我的优惠券,到五交化去买彩电了,我带着母亲为我积攒的三千元钱。一台很普通的福日彩电,打折后还要2700元。这可是我两年的工资啊。可为了婚事我咬咬牙就抱回来了。
我又一次为钱的事烦恼了。我兜里只剩下几百块钱,这婚事还没开始呢?向朋友借吗?实在开不了口。
好在老大哥赵志开为我雪中送炭。他拿到我的请柬后的第一句话是,“怎么样?经济上有困难吗?”
我尴尬地点点头。
他拿出一个存折,里面有3800元钱。“你拿去用吧。”
我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感动地说,“老大哥,你真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江宁两夫妻来为我们布置新房。我的单身宿舍让他们稍一装饰,满有喜庆的气氛。虽然没有准备在延江举行什么仪式,但我们有计划在婚礼结束后带倩予到延江来住几天,和我工作上的同事、朋友们也认识一下。
晚上我在宿舍里写信时,听到有敲门声。我打开门,是范诗婷。
“我可以进来吗?”
“请进吧!”
诗婷手里拿着一幅雪白的围巾,笑逐颜开,“方大哥,这是我亲手织的。送给你。”
“谢谢你了。”
她看到桌上倩予的照片,“这就是叶倩予啊?还是警察呢。我真羡慕你们!”
离元旦还有两天,我请了婚假,迫不及待地赶到崇北去了。走之前,我将几天前倩予托李珏诚主任捎带来的那盆兰花施些水,然后把它交给门卫老陈,请他代为照看一下。
老叶叔显得更瘦更苍白,病态已明显地写在脸上。
我感到十分心痛和不忍,握住他的手说,“爸,你都瘦了……。”
我从包里拿出了为他买的营养品和抗癌药物,堆满了一桌子。老叶叔看了很生气地说,“你们经济上有困难,买这些东西干嘛?!”
倩予看到我回来,忧郁中带着喜悦,紧紧地偎依在我的身边。我坐在椅子上时,她就乖乖地站在后面,让我的头可以舒服地靠在她身上。
为了让倩予高兴些,也为了安慰老叶叔,我说,“倩予的调动有眉目了。我把调动报告交上去,领导说会研究一下。”
没想到倩予在后面说,“我不想调走了。”
我回头看她,她赶忙转过身去,头低低的。我知道她在掉泪,她不想让爸爸看到。我能理解她说这话的心情,她要留在爸爸身边。
老叶叔说,“傻孩子,能调走,越快越好。两地分居可有苦头吃了。”
倩予拉着我的手,来到走廊的另一端。在一套陌生的宿舍门前,我看到门上贴着双喜字。倩予推开门,房间里挂着彩条,家具、床上用品都是全新的。
“这是……。”
“我们的新房啊。”
我激动地把她紧紧抱住。
亲了一会儿,我说,“不是说我们暂时不要家具吗?”。
我记得在信中我和她商量过,因为没有象样的宿舍,也为了避免今后长途搬运的麻烦,我们暂时不购置家具。当然,经济上的原因我没有告诉她。
“爸爸妈妈知道你有困难。可他们和哥哥姐姐都坚持要些简单家具,我就依他们了。”
我搂住她,心里感到十分亏欠。想到别人办婚事,新娘子多少风光,穿金戴银不说,家具、电器、房子,什么都是要一流的。而我连简单的家具都买不起。
我难过地说,“这本来是要我来操办的。我真是对不起你,要让你受委屈……。”
倩予捂住我的嘴,不让我说下去,“这不是你的错。只要我们真心相爱,就是喝白开水我也高兴。”
我说,“这房间是……?”
“妈妈向宾馆的一个退休职工借来的。她和子女住在一起,这房子暂时闲着。”
我环顾四周,发现四面都粉刷一新,墙上贴着好多精美的名星照及字画。倩予说,“这都是文杰和高萍帮忙布置的。”
在浓浓的新婚气氛里,怀着对倩予浓浓的爱,我抱着她热烈地吻着、抚摸着、喘息着……。
倩予轻轻地把我推开说,“……再等一天吧。明天晚上就给你了。”
(二)新婚之夜
今天是我和倩予的新婚日子了!好象等了一千年一样,终于等来了这个时刻,我一颗感恩的心是何等的悸动啊!我方宇桥何德何能,竟能得上苍如此恩宠,赐我这样美丽、善良、心心相应的女子共白头!我心中激荡着一首歌,一首我要高声唱出来的歌……我的倩予、我的爱、我的生命之源!
倩予家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因老叶叔生病而持续沉闷的气氛被一扫而光了。老叶叔今天穿着一套黑色西服,显得十分精神。他不停地招呼客人,和老友们谈笑风生,好象完全忘记了自己是病人。阿姨也兴高采烈,爽朗的笑声楼上楼下都能听见。倩予的两个哥哥也回来了。一家人难得如此齐整的团聚在一起。文杰高萍早早就过来帮忙。文杰背着一部像机,象个摄影记者一样,为我们拍全家福、拍新婚照、拍好多好多。
中午吃过饭后,我陪着倩予去化装,高萍也陪着。化装师把倩予带进去了,我和高萍坐在外面的长凳上。
高萍说,“方大哥……不,新郎官,你又可以写诗了。”
我说,“我是想唱歌。”
“没问题啊,今天本就该放声歌唱嘛。晚上到‘玫瑰园’去,我们都安排好了。”
我说,“你们的事什么时候办啊?”
“办和不办都一样,就这样也挺好的。”
我知道他们俩早就在一起同居了。
“那可不行,我这个做大哥的可是希望你能作个快乐的新娘子。”
“余文杰说婚期就放在春节前后。我还没有和叔叔说呢。”
“两个人都准备好就办掉吧。也许是我们太传统了,我和倩予都喜欢有个稳定的婚姻生活。”
倩予出来了。“真是太美了!”高萍兴奋地站起来。
发型一做,很有一种古典美的味道。我忍不住牵着她的手说,“你是‘淡装浓抹总相宜’呀。”
倩予喜形于色,顾盼生辉,“你们不要取笑我了。我觉得不化装更自然呢。”
高萍说,“大喜的日子,总要有点与众不同嘛。”
晚宴开始以前,委里的领导林主任、老大哥赵志开、如惠阿姨、我科里的同事陈铭、江宁两夫妻、高鹏飞医生等都陆续赶到了。县计委李主任也来了。
倩予为我介绍她的表妹兼同窗好友李珊珊。她在上海一外企工作,专程回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珊珊看到我很激动,“气质儒雅,文质彬彬,真是百闻不如一见。难怪倩予对你情有独钟。”
倩予要珊珊作伴娘,而伴郎则是我的同事兼好友陈铭。
婚宴上,爱开玩笑的赵志开举着酒杯说,“宇桥,我们都羡慕你啊。不知是谁为你配了个女警察,一天二十四小时守护着你。你享受的是中央领导的待遇啊。”
李珏诚主任说,“宇桥可要比中央领导更享福呢。他这个女警卫不仅保护他,还爱他要命,还要照顾他生活。”
我和倩予只是笑,偶尔用眼神交流一下。
从玫瑰园回来,客人都走了。爸爸妈妈送我们到新房里。房间里多了一对红烛。这就是我和倩予的“洞房花烛夜”啊。只恨不得那分分秒秒都能用手抓住就好了。
我们紧紧地抱在一起。我双手捧着她的脸,轻轻地吻着。
烛光映红了倩予的脸。春情荡漾在她生动的脸庞上、在她汪汪的大眼睛里。我想起了成语“秀色可餐”。
可我却前所未有地紧张起来。在机械地为她一件一件地剥着衣服的时候,我感到自己的手和脚都在发抖。
凭着我们脑子里有限的知识,再加上有限的想象,我们两个大傻瓜就在那诗意的床上很笨拙地操作起来,那情形就好象我们两人在刚学跳舞的那会一样。
记得高萍曾忍不住地笑我们说,“你们这哪是在跳舞啊?好象是牛在犁田似的……。”
两个人忙忽了一阵,什么感觉也没有找到。“小弟弟”始终耷拉着脑袋,而“小妹妹”就象被好几层铜墙铁壁密封住一样,再有千斤重炮也轰不开。
我们都沮丧极了,紧紧地抱在一处,快要哭起来了。
我说,“我看到过一篇文章,说有些女孩天生是‘石女’。”
大慨会有伤我的自尊心吧,我不在自己的身上找原因,却归咎于完全无辜的倩予。
倩予听我这么一说,信以为真,难过得哭出声来,一个劲地说,“我不要嫁给你,我不要嫁个你……。”
我赶忙安慰她说,“傻瓜,我只不过是猜测。真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去看医生呀?再说这种东西有这么重要吗?”
迷迷糊糊地睡到快天亮,我们两个人都醒了。怀里抱着个一丝不挂的美人,我很快又燥动起来,里里外外的组织和器官都被调动在最佳状态。我象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轻轻地吻着她的眼睛、嘴唇、脖颈,然后就逗留在她的胸部……。倩予越来越亢奋起来,由轻到重地呻吟着,不停地移动身子……。还来不及有感觉,就听到倩予说,“痛……。”
我生怕弄坏了什么东西,很不情愿地抽身出来了。
(三)爱的交融
早晨起床时,我不经意地发现,摆在桌上的一对红烛一长一短地展示在我们面前。长的一根早早就熄灭了;短的一根仍然亮着,四围挂满着烛泪,烛火在风中轻轻地摇曳。
我们要动身去我的老家仁和了。崇北县计委为我安排了小车。随行的除了伴娘伴郎外,还有文姬、翠红以及文杰、高萍一对。
崇北到仁和有三个多小时的车程。几个女孩很少坐这么长途的车,倩予和高萍很快就晕车了。我不得不叫司机把车停在路边,让她们休息一下。
我扶着倩予走出车子,在路边找了块石头让她坐着。文杰很关切地护着高萍。我看到李珊珊从前面的一部车里下来,朝我们这边走来了。
珊珊看起来很精神。她和倩予同龄,因为是表亲,高中时不仅同班还是同桌,每天形影不离,情同手足。倩予有了心事以后,第一个可说悄悄话的人就是珊珊。难怪珊珊说,她在没有见到我之前,我的名字已经让她的耳朵都长出老茧了。
年纪不大的珊珊走南闯北,秀美中透着干练,给人很新潮的职业女性的印象。珊珊从北京师大英语系毕业后,分配在一个旅游中专学校教书。她很快就仍掉铁饭碗,到厦门一家中外合资的进出口公司作秘书;一年后又跳槽到上海美国独资的跨国公司去当翻译。听倩予说,她的月薪比我们的年薪还多。
珊珊拿了一叠纸巾递给倩予。
“方大哥,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呢?本来应该叫姐夫的,可总觉得别扭。”
“如果不和我生分,你就和倩予一样叫我宇桥好了。”
“宇桥,你这么有才气,在机关里真是埋没了。”珊珊好象很惋惜似的说。
“百无一用是书生哪,我都习惯了。珊珊,我们真的很佩服你,这么有闯劲。”
“也是逼出来的呵,叫我在一个地方、一个单位呆一辈子,那可真是要了了我的命了。”
倩予说,“珊珊,你现在工作很好了,为什么还想要出国啊?听说国外也很辛苦的。”
珊珊说,“不趁着年轻的时候多闯一闯,等到嫁人以后就身不由己了。”
“可就要象我一样了。”倩予说完,笑着看看我。
“有你那么幸福,我也就‘船到码头车到站’,安心做个贤妻良母了。”
倩予看了一下手表。说也奇怪,阿姨为她买的一块精美的手表,不知怎的,走了一半就停了。
中午时分,车子终于到仁和、到我家了。早已迎候在路边的亲朋好友们点燃了一串串鞭炮。在浓浓的硝烟和欢呼声中,我心花怒放,紧紧地挽着倩予,朝家门口走去。五彩缤纷的纸花象雪片一样洒满我们的头上、身上。
母亲从家里迎了出来。
第一次见到倩予,母亲激动得热泪盈眶,紧紧地抓住倩予的手说,“我的心肝宝贝,妈想你了!”
倩予羞涩地叫了声“妈……。”
宇波也从省城赶回来了。他走过来很礼貌地叫了声,“哥,嫂子……。”
年轻人就是投缘。十几个少男少女围在一处,笑语欢声不绝于耳。有些虽从未见过面,可那股亲热劲就象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样。
酒饭以后按照家乡的习惯要“闹洞房”。左邻右舍的年轻人也赶来凑热闹了。他们出了好多节目,什么“分糖”、“摸蛋”、“抬杆”、“钓鱼”……这些节目除了蕴含着“多子多福”、“白头谐老”等祝愿,却也“逼着”一对新人在做节目中当众“亲热”给他们看。因为倩予害羞,好多“难度高”的节目都被豁免了。
客人都散尽了。随同我们前来的珊珊、高萍等人也被安排到各人的卧房里去。在母亲精心布置的新房里,鲜艳的大红喜字在桔红色的烛光映照下散发着喜庆的气氛,使新房里充满着神秘和温馨。
有了昨晚初试锋芒的经验,我们两人都信心倍增起来。
我们很快就进入状态了。两人光着身子在被窝里紧紧相拥着,皮肤和皮肤最大面积的接触,使我们好象在做电疗一样,全身上下酥酥麻麻热热的。
倩予捏住我的鼻子边笑边说,“你这个大傻瓜,自己没用还说什么‘石女’。你不要让全世界的人都笑晕过去了。”
“对不起,老婆大人。可我昨晚真是太紧张了,我一个人斗十个歹徒都没有这么紧张过。”
“你紧张什么呀?我是母夜叉还是母老虎啊?”
“正因为你都不是,我才紧张啊,我怕伤害到你嘛。”
倩予“喀喀喀”把眼泪都笑出来,“你这书呆子!看来我要把衣服穿起来了,否则等下你又要‘伤害’我了……。”
我关切地问,“下面还痛吗?”
“不会啦,只有第一次才……。”她好象很有经验似的。
我开始吻她,一边吻一边把手放在那里……。
她好象特别敏感,被我轻轻一碰,就非常兴奋起来,全身都会随着我的触摸而颤动着。
被烧得迷迷糊糊的,我在旋晕中问她,“……感觉好吗?”
“真的……非常好!老公……。”她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
那一刻我们真是彻底地融化在一起了……。谁说“这种东西”不重要啊,通过它,我把言语所无法表达的爱、我的全部的身心和感觉传递给她。我一心一意地要用我的快乐来引导她的快乐。而我也因她的快乐而快乐着、颤抖着,如仙似梦地飘飞着……。
一个晚上我们来了好多次。我们把压抑得太久身体和爱,尽情地释放出来。
第十一章
(一)和“火城”一起哭笑
第二天一早,高萍、珊珊她们和外地来的客人都乘坐计委的小车走了。老家的亲朋好友们也差不多散了。家里只有母亲、弟弟和我们两个。
早上吃饭的时候,母亲笑吟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倩予,把倩予看得不好意思起来。
我说,“妈,倩予的脸上是不是在放电影啊?你看得那么认真?”
“你这孩子,妈是为你高兴啊!我就知道你好心有好报。找到这么好的媳妇,是你的运气,也是我们家的福气啊!”
过两天弟弟也回省城上班去了。我们陪母亲在老家呆了一个星期。
依依不舍地告别母亲,我带着倩予到延江市来了。这个邵南地区水陆交通的枢纽、这山水交合的历史名城,汇聚着我们多少的憧憬和希望啊!
走进计委大楼,我先向门卫老陈要了那盆兰花。
“哇,有好几个花蕾,就快要开花了!”倩予激动得象捡到金元宝似的。
“这是什么品种,叶子这么大?”
“这是建兰,也叫四季兰。我最喜欢这种。它耐寒耐暑,生命力强,没有其他品种那么娇气。而且四季都会开花。”
我们把花盆摆在桌面上。
倩予环顾四周,很深情地说,“这是我们自己的家了。”
我们紧紧地相拥着,热烈地亲吻着。
我说,“我们上街买些吃的吧?今天可要我们自己开伙了。”
下午上班时间,我领着倩予到办公楼去拜见我的领导和同事们。
老大哥嘻笑颜开,陪着我们一个一个办公室去为倩予作介绍。他的幽默诙谐把倩予的紧张心情一扫而光。林世和主任兴高采烈地说,“今晚在顶楼委里为你们搞个欢迎舞会!”
晚上在舞会上,我对倩予说,“你去邀请一下林主任吧,他虽然舞跳得不好,可他很关心我们。他是个难得的好领导。”
倩予很为难地说,“我也跳不好,两个都跳不好,可要出丑了。”
我说,“那就免了吧。来,我们自己跳。”
经过一段时间的磨炼,我的三步舞确是非常娴熟了。我搂着倩予满场转动着,穿梭着,配合得天衣无缝。
舞会上我们看到了范诗婷。
诗婷很大方地走过来。她把手伸给倩予说,“我叫范诗婷。你和方大哥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祝福你们!”
倩予在宿舍里看到她给我的围巾,听我说起过她。
“范小姐,真是太谢谢你了。”
我说,“诗婷,我可以请你跳舞吗?”诗婷很夸张地做了个“请”的动作。
第二天,我带倩予去逛街。从江滨路穿过去,我们来到了江滨桥头。站在桥上,我和倩予说起了“火城”的历史和传说。
倩予兴致盎然。她的想象力象小鸟一样飞翔起来。
“这‘人’字上面横上这座桥,不是变成‘大’字吗?”
我说,“那可不好。两边山上各有一塔,塔的里面是空的。‘大’字上面再加上两个空的点就变成了‘哭’字了。我可不想延江在哭泣。”
倩予灵机一动说,“哎,我有办法了。前面再加建一座桥,就是‘天’字了。这山头上长满了竹子。‘天’字上面加一个‘竹’,不就变成‘笑’字了吗?”
我忍不住笑起来说,“我真是服了你了。可这延江一直这样‘笑’下去也不是办法啊?那不变成癫子才怪呢。”
“笑总比哭好嘛……”倩予边说边笑。看她越笑越起劲,整个人蹲了下去。我爱怜地看着她,伸手把她扶起来说,“你这笑字还没写出来,自己都要笑坏了。我们还是先回家吧。”
在延江住了两天。倩予惦记着爸爸,叫我给她家里挂个电话。
电话的那头传来倩芬哭的声音。她说爸爸病重住院了。
我心里一沉,赶忙回来告诉倩予。倩予一听眼泪就滚了出来。
我们草草收拾行李,当天就赶去崇北了。正好大姐倩敏在家。我们放下行李就随着倩敏到医院去了。爸爸住在重病房。
倩予在门口擦干了眼泪,走到爸爸的床前。
倩予握住爸爸的手,轻轻地叫了声:“爸……”。
老叶叔睁开眼睛。他摸了一下倩予的头说,“爸爸没事。你们怎么样?”
我说,“我们都很好。”
老叶叔示意我靠近一些。他抓住我的手说,“我看得出来你是个老实人,倩予跟着你我放心。平平淡淡过日子就好了。尽快把倩予调到身边去。”
我强忍住泪水说,“爸,你放心。我们会尽快调在一起的。”
“你们坐车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晚上在家里,阿姨说,“你爸爸的病已经非常严重了。他每天要打好几次麻醉针来缓解癌痛。他很刚强,医生说他能拖到今天已经是个奇迹了。离春节还有十几天时间,他过不了这个春节。”
倩予哭着说,“爸爸一定会和我们一起过春节的……”。
第二天,我给我妈妈挂了个电话。按家乡的风俗,新婚的第一个春节我们要回乡去“会亲”。可老叶叔病成这样,我和倩予哪里也不敢去了。
我们还是睡在借来的那个新房里。连续几天,我们什么兴致也没有。倩予常常默默地掉泪。晚上睡觉时我要紧紧地抱着她。因为她睡得很不稳,常会在梦里醒来,一个劲地哭叫着“爸爸,爸爸……。”
大哥二哥也提早回来了。这个春节,大家都非常紧张,轮流在病房里陪着爸爸,没有什么过年的感觉。这应该是我们过的最冷清的一个春节了。
老叶叔很坚强地和我们一起度过春节,正月初六那天,他平静地走了。
倩予哭成了一个泪人。
(二)名利场中的重创
正月初九是文杰和高萍大婚的日子。倩予和我都没有心情。我送了份贺礼过去就回来了。老叶叔那天出殡。
在崇北帮忙料理完后事,我便匆匆忙忙回到了延江去了。为了老叶叔的丧事,我已经多请了两天假了。
委里正在组织一批人手着手《邵南地区八五及二零零零年产业发展规划》的起草工作。林主任说,“宇桥,你回来正好。就由你来担任这项规划的主笔吧。”
重任在肩,我不敢怠慢。每天晚上我都到办公室加班。几个星期之后,规划初稿出来了。林主任很高兴地说,“宇桥,这次规划指导性强,很有新意。你功劳不小啊!”
规划完成了,我也松了口气。周末我便乘晚班车去崇北。到家时已经晚上十一点。倩予知道我要来,心旌摇荡地在房间里等我。她把早为我准备好的点心加热后端到我的面前来。我在一边吃,她在一旁很认真地看着,嘴里说“别噎着,慢慢吃……。”
一段时间没在一起,两个人都十分饥渴。我们在床上缠绵了大半夜,第二天早上都起不来了。
我不太常去崇北。一是因为路途遥远,一个周末来回十分疲劳(当时还没实行双休,每周只有周日一天休息);二是那种离别相送的痛苦让我难以承受。每次相聚,知道我第二天要走了,倩予就轻轻地、不舍地哼着那首歌《今宵多珍重》,“……不管明天,明天要相送;恋着今宵,今宵多珍重。”
而每一次相送,她都要流泪。
倩予很快就怀有身孕了。我听到这个消息既高兴又焦虑。高兴的是,我快要当爸爸了;焦虑的是,倩予这时多么需要我在她身边啊,可我们的调动还是遥遥无期。
倩予的妊娠反应很严重。有次我去看她时,看她把胆汁都吐出来了。我在怜惜她的同时,也为自己没有尽到责任而深深地内疚。
我去找领导王海岩询问调动的事。
王海岩说,“小叶是职工,这事有点难办。”
我心里想,你的驾驶员不也是职工吗?他不仅转了干还被任命为计委办公室副主任,连他高中毕业的妻子也被调进计委来当出纳了。
我心理不平啊。正如老大哥说的,职工进机关是个门坎。可有本事的人,哪怕是高山险阻,也能轻轻跃过;而对我们来说,即便是一根稻草,也休想要跨过去。
我很清楚地知道这里面的诀窍是什么。可是,要象文杰那样送礼送红包,我不仅做不出来,也没有经济能力。
我越来越怀疑自己的能力了。我对不住倩予啊,这么好的女孩子,却要跟着我受苦……。
两天后,正好崇北计委的李珏诚主任来延江开会。我和他提出想调去崇北计委的想法。
李主任迟疑了一会说,“宇桥,你的职务问题还没解决吗?”
我摇摇头,不知道这跟调动有什么关系。
李主任说,“崇北计委的编制已经满了。现在只留有一个副主任的位子。如果你是一个副科长,到崇北去就是名正言顺的副主任,正好填补这个空缺。如果是一般干部,现在没有编制了。”
李主任很惋惜地说,现在房子也没有了,编制也占满了,就索性再等等看吧。
我心里沉甸甸的,好象被压上一快大石头一样。
晚上,老大哥赵志开叫我去喝酒。我心里闷得慌,把心事讲给他听。
老大哥深有感触地说,“你我都不适合呆在机关啊!”
一杯酒下肚后,老大哥说,“你的事我一清二楚,可我也帮不上你的忙。大家都知道你很有才干,你的文才口才都好,组织能力也很强。从你主持市场需求预测一年的工作可以看得出来了。但机关里最重要的是人际关系而不是才干。老实说,你在计委的前景不可乐观啊。”
我说,“王海岩有说过要我和同事们搞好关系,可我觉得我和大家关系都不错呵?”
“没有那么简单啊。你的入党问题在委里讨论过两次,两次都被否决了,你可知道?”
“是不是我的工作有什么严重的问题啊?”
“这倒不是。在支委会上,最激烈反对你的是物管科的朱科长和外经科的陈科长。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呵,要给你加个罪名还不容易吗?这里牵涉到微妙的人际关系。姓朱的和杨如惠是死对头,如惠因为想招你作女婿,所以和你走得特别近。你这无形中就把姓朱的给得罪了。如果你能对他谦恭一些,他也许就放你一码了。可你偏不卖他的帐,他对你不是要恨之入骨了吗?”
“我知道我和姓朱的有些问题,可陈科长……我觉得和他还蛮谈得来的。”
陈科长叫陈元浩,一表人才,三十岁上下,是当时委里最年轻的科长。他的岳父是地委委员、离休干部,全家搬来延江时把那套常委楼宿舍留给他。大慨因为年龄和教育背景相似的缘故,我和他蛮谈得来。可后来不知怎的,他对我很冷淡。他越冷淡,我就越不理他了。这是我的臭脾气。
“陈元浩是城府很深的人哪,这种人比姓朱的更可怕。你在岭阳分了他一间宿舍他是很不高兴的。虽然那是政府的宿舍,可他认为那是他的岳父留给他的,他有独享的特权。再加上你能力比他强,你又不懂得收敛锋芒,他把你当作一个潜在的竞争对手。现在不把你紧紧踩在脚下,等你和他平起平坐的时候,你就成为他的威胁了。”
“可我真是蒙在鼓里啊 。”
“你的职务问题地区还在岭阳的时候就开始考核了。当时林副主任想提你到新成立的财贸科任副科长,王主任不同意。他说你不是党员。可他提拔的小张也不是党员呵。小张是后面才入的党。这世事如何讲得清楚啊?”
“我现在只想夫妻团圆。可没有一个副科长的职务,我连崇北都去不了了。”
从赵志开的家里回来,我一个晚上没法入睡……
(三)雨过天晴
时过中秋,气温急剧转凉了。阴沉沉的天下着阴沉沉的雨,雨雾象是灵堂里的一道道白布,令人伤感地在眼前飘动着……。我独自一人打着雨伞站在江滨桥头上。放眼望去,山上的青竹已隐无踪迹,而山顶上的两座空塔却依稀可见,仿佛正和着这座桥及桥下的江流一道,写着一个流泪的“哭”字。
延江不再是我的梦想了。我的所有的热情在这里被延江那把传说中的火烧为灰烬……。
我应该早就要预知自己今天的局面了。早在坂屯中学的时候耀国就善意地劝诫过我。我当时听他一句话,去拜会一下乡领导,我的组织问题也早解决了。我既然做不到,我应该知道自己不适合走这条路的。为什么我听不进倩予的肺腑之言呢。如果不要抱太多的非份之想,甘心过平平淡淡的日子,早早地调到崇北计委去,我们俩有稳定的工作,有舒适的住房,也算对得起倩予了。可如今……
倩予身子越来越沉,还有两个月就是预产期了。我说什么也要去看看她。
我买了一大堆的营养品摆在桌上,一心要弥补我的亏欠。
阿姨说,“现在崇北的旅游业发展很快,军用机场也改为民用。下个月崇北要改县建市。这里还是有发展潜力的。你有没有考虑过调来崇北啊?”
我说,“前些时候我找过县计委的李主任,他说现在没有编制,要我再等等看。”
倩予挺着大肚子坐在床上,仰着头看着我说,“那也要看你喜不喜欢崇北呀?我不想你调来这里又不开心。”
我眼睛一下就潮湿了,动情地说,“我现在什么都不想了。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就开心。”
借来的新房已经还给别人了。倩予和妈妈住在一起。
晚上在床上倩予教我听那隐隐的胎动。
“它现在都会用脚踢我了,是不是学你在我肚子里打武术啊?”
“也许是学你打乒乓球呢。”
倩予说,“你真的想调来崇北呵?”
我心情沉重地说,“早就应该来了。”
“是不是工作上不顺心?”
“我是不适合在机关呵。我现在被上下左右的人际关系网在里面,象一头要死的鱼一样,动荡不得了。”
倩予心疼地摸摸我的脸说,“别想得太多了。有机会换过一个清静一点的地方。你在文学上很有潜力,应该往这方面去努力呀?”
我回延江上班的第二天,老大哥赵志开把我叫到办公室。
“宇桥,有一个消息对你很重要。下个月崇北县撤县建市,我们的林主任要调去当第一任市长。”
“这消息可靠吗?”
“组织部已经下文了。你如果愿意去崇北,这是很好的机会。林世和很赏识你,你找他应该没有问题。”
我激动地握住老大哥的手说,“我们一起去崇北打天下怎么样?”
“我是有动过心啊。可是我的妻儿老小都在这里,身不由己了。”
从老大哥那里出来,我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更上一层楼,直接找林主任去了。
走进他办公室,林主任很热情地招呼我说,“宇桥,快坐,坐!我有件事正要找你呢。”
我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林主任说,“崇北撤县建市,我要调去任市长。你愿不愿意去啊?我知道你妻子在崇北工作。”
“林主任,我正是为这事来找您的。士为知己者死嘛,我能跟您去崇北那真是太好了。”我用了一句讨好领导的话。
林主任语重心长地说,“宇桥,你的工作很出色,但不善于处理好人际关系。我们都生活在现实世界里啊,有一本书是大学里读不到的。你思想过于单纯,这方面你要加强一下。”
“我会尽量做好的。现在我一心只想和倩予团聚。她很快就要分娩了。”
“这样好了。等我到位以后,你就调到政府办工作,怎么样?”
我点点头,“谢谢你了,林主任。”
一个月后,我正式调到崇北市政府经研中心,负责编辑《崇北调查研究》刊物,并兼任林世和的秘书。这时离倩予的预产期只有两周的时间了。
崇北市政府暂时没有房子分配给我,我们仍和阿姨住在一起。虽然这样,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倩予十分开心,我也心满意足了。
晚上在我们房间里,倩予心情非常好。她总是笑吟吟的盯着我看,象在坂屯中学的那阵一样。
“真要感谢林主任了。”她说。
我很小心地俯下身去吻她。
我轻轻地摸着她的肚子说,“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了。”
好象急着要见我这个父亲似的,倩予肚子里的宝宝提早一周就出世了。是个女孩,眉清目秀,人见人爱,象她妈妈。我为她取名叫“方雨晴”,雨过天晴之意。小名叫“芸芸”。
第十二章
(一)挺进石山
转眼间我调来崇北有两个多月了。我感到从来没有过的充实和快乐。每天都能见到倩予,这是老天赐给我的额外的福份。深受离别之苦的我们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团聚。下班一回来,我就很开心地去洗尿布、煮吃的、抱女儿,忙得不亦乐乎。工作上也很顺心。我已经在《崇北调查研究》上发了几篇稿子,反响很好。
市长秘书的日常工作无非是整理文件、迎来送往、组织会议等。林市长很随和,我又是他的老部下,在他手下做事感到很舒心。
我写信给老大哥说,这里是风水宝地,我已经乐不思蜀了。
早上在市长办公室里,林市长郑重其事地说,“宇桥,我想让你带一个课题组,蹲点到石山乡去搞规划。这可是一项长期性的工作啊。现在农村面临的问题很多,主要是市场机制不健全,农产品流通受阻,物不能畅其流,从而影响了生产开发。市里准备将石山作为农村综合改革试验区来规划。方案出来报上级批准后组织试点,取得经验再向全市推广。你的担子不轻啊!”
我很有信心地说,“林市长,谢谢你对我的信任。我会全力以赴做好这项工作的。”
林市长很关心地说,“你的职务问题本来早就应该解决了。可你不是党员。现在你的党组织关系已经转到市政府办重新进行考核。等一年考察通过,市里会妥善安排的。”
我内心深处潜在的出人投地的欲望和往上爬的念头又象火一样重新被点燃起来。我心潮澎湃,期望着在崇北、在倩予的家乡好好干一番事业。
倩予三个月的产孕假结束了,前几天她就回局里上班去了。女儿芸芸交给一个邻居照看,下班了才接回来。
我回家和倩予说起下乡的事。
倩予搂着我说,“那周末可以回来吗?”
我说,“不一定。任务很重,石山又远。但我一定会多回来看你的。”
晚上在床上我们很动情地抱在一起。
在我吻她的胸脯时,倩予说,“可不要把奶都吃光了,芸芸要饿肚子了。”
我说,“那我能吃什么呢?我也饿了。”
几个月没来那个,我们两个人都欲火中烧起来。
倩予说,“妇产科的大夫说现在可以了,但动作要轻一点。”
我顷刻间无限冲动起来,“真的?你不早说……。”
倩予生产后没有多久,加上阿姨就住在隔壁,我们都不敢随心所欲。房间隔音很差,夜深人静的时候,在床上翻动的声音隔壁都听得见,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了。
可今晚毕竟是真枪实弹的,我感到无限畅快。
搂着倩予我一觉睡到天亮。
第二天上午,我带领从各部门抽调来的八位课题组成员,正式进驻到石山乡政府招待所。
石山乡的书记乡长把我们这个市长钦点的课题组捧为上宾。每天好酒好菜招待,好言好语也不绝于耳。
课题组的成员清一色是三十岁上下的年青人。暂时从“围城”里走出来,大家好象是离了笼的鸟儿一样开心。每天有好酒好菜,又同心同气,笑话多多,好象过年一样。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没有女孩子相伴。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谁都知道这个道理。
晚上在宿舍里整理调查笔记的时候,乡通讯员跑来说,倩予挂电话给我。
我以为出了什么事,一颗心悬了起来。
倩予说,明天就是周末了,你能回来吗?珊珊到加拿大定居的手续都办好了,过几天就动身。走之前想见你一面。
星期六傍晚,我搭乡政府的车回城里去了。
第二天中午,我们煮了一桌菜,为珊珊饯行。
珊珊说,“说心里话,我觉得宇桥应该出去闯闯。俗话说‘树挪死,人挪活’。你有经济头脑,有能力,走出来随便到哪里也比现在赚的钱多呵?”
我说,“我暂时不会考虑。我是个很保守的人,我们好不容易夫妻团聚了。现在两个人工作很稳定,孩子还小,我不敢去冒那个风险。”
珊珊说,“人各有志,我也不便多说了。总之,以后如果有出来的想法,一定要告诉我,我会全力协助你们的。”
我说,“没问题。让我们再祝你一路平安!”
送走珊珊,我问倩予,“你会想出国吗?现在倒是很好的机会啊。”
倩予说,“我是最没有志向的人了。我只要象现在这样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就好了。”
“这么容易就满足了?我们现在可是连房子都没有吔?”
“不管怎样也好过那没有根的生活。”
夜里抱着倩予睡得正香,被芸芸吵醒了。
喂奶、把尿、换尿布,倩予一个晚上要起来好几次。
我心疼地说,“你白天上班,晚上带孩子,吃得消吗?看你都瘦多了。”
倩予说,“做女人都是这样的。芸芸要吃奶,谁也帮不上忙。”
(二)在水边湿鞋
星期一早上,我先到林市长办公室向市长汇报了实验区的课题规划工作。林市长对我的“集中调研,分类规划”方案十分赞赏。
市长说,“各个专题要能分能合,改革是一条主线。你要用这条线把它们穿起来。”
汇报完工作,我想去办公室拿点资料。几个课题组的伙伴早已在楼下等我了。我们上午要搭车去石山。
走进办公室,发现除了干事周博清,又多了一张新的面孔。
周博清站起来介绍说,“方秘书,这是新来的李鸿飞副主任。”
李鸿飞伸出手来,“我们是同事了。请多多支持……。”
我脑子里很快就反应过来。这可是一个传奇性的人物,他的名字我早就耳熟能详了。
几年前,李鸿飞从岭阳师范中专学校毕业,分配在坂屯学区下属的一个村级小学任教。在我们离开坂屯的那年他调入坂屯中学。一年后又调入城里的职业学校,听说还兼任学校下属的木工厂厂长。在我调来崇北之前,他是县乡镇企业管理局的一个股长。没想到几年间他一步一窜,现在成为我的顶头上司了。
我尽量让自己热情起来,“李副,你好。你是我们的领导,今后可要多多关照呵。”
“好说,好说。”李鸿飞很随和的语调中明显地流露出一种优越感来。
课题组的一帮年轻人很快就打成一片。按照绰号“包公”的农业局的秘书陈捍东的话说,我们现在已经“如胶似漆”了。
作为课题组的负责人,我给大家的指导思想是:“工作时间,严肃认真;业余生活,丰富多样”。当然,工作始终是第一位。
为了赶时间,我们常利用晚上或周末的时间在会议室里探讨问题,整理思路。几个星期过去,每个人所承担的专题都有简要的纲纲出来了。我对各人的纲要作了些删改和补充。
课题组的业余生活十分丰富。包公被推举为文娱活动“总监”,体改委的秘书钱涛则被封为“联谊会会长兼外长”。
晚上,在包公和钱涛的策划下,课题组、乡政府、乡中学的三方联谊舞会在乡政府四楼举行。
在舞会上我看到一个酷似倩予的女孩。我心里“格登”一跳,以为是倩予不声不响来找我,目的是要给我一个惊喜。
我走近她的时候,女孩很大方地站起来,把手伸过来说,“方大秘书,我们早就认识你了。可你却不认识我们,好不公平!”
她边上一个女孩也站起来说,“我们都是学校的老师。我还是你夫人的同学呢。”
我说,“难怪那么眼熟,原来都是沾亲带故的。我还没有请教你们的芳名呢。”
酷似倩予的女孩叫苏晨卉,另一个叫袁青。
两个女孩很快成了课题组的“编外人员”。这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课题组性别单一的缺限。我们常在一起跳舞、唱卡拉OK。有时在傍晚或周末的时候,我们也会到中学去打打球什么的。
苏晨卉好象真是和我沾亲带故似的,越来越多地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来。舞会上自不必说,有时候我在房里写东西,她敲敲门就进来了。
我没有太戒备这个心思慎密却动机不纯的女孩。我满以为我们之间可以象在坂屯中学时遇到的那批实习女生一样,单纯而友好地交往着。
五一节放假两天,包公建议组织一次课题组成员及家属的大聚会,目的是“扩大交往,加深了解,巩固友谊,促进工作。”
我们准备到离城不远的一个风景点“小岚溪”去野炊。两个女孩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早上,把芸芸交托给楼下的阿姨,倩予也很有兴致地参加了。
课题组一帮人在几个月的朝夕相处中结下了很深的情谊。初次和“嫂嫂”或“弟媳”见面,自然十分亲切。大家嘻戏玩笑,活动自始至终充满欢笑。
可苏晨卉却过分亲热地黏在我的身边。
好象是有意要气倩予或者是要借此为自己壮胆,她不再叫我“方秘书”,而总是“宇桥”长,“宇桥”短。我们围在一起做游戏时,她就搬一块石头紧挨着我坐下,整个人都快要靠到我的身上了。她把原本属于倩予的位子给占用了。我赶忙在我的另外一侧腾出一个空地让倩予坐下。
对于她的过分亲热,我总是拉不下面子来回避或斥责她,这给倩予造成了误会。
晚上在房间里我看到倩予在哭。
我笑着说,“怎么了?醋墰子打破了?”
“你不是好人……。”倩予边哭边说。
我又好气又心疼,“你怎么会这么狭隘嘛?难道这么些年你还不了解我的为人?”
倩予只是哭,不说话。
我也生气了。她总是最了解我的心、我的情,今天却这么难沟通。
我们一个晚上没有说话。
第二天早上,我们都醒了,可谁没有想要起床。
我揽过倩予说,“对不起,是我让你误会了。可我要说明,如果我方宇桥有对不起你的地方,老天就……”。
倩予赶忙捂住我的嘴说,“好了,我相信你就是了。昨天看到你们那么亲热,我还以为你不爱我了……。”
“傻瓜,要不是因为她长得有点象你,我才懒得理她呢。既然你不喜欢她,我离她远一点就是。”
第十三章
(一)埋下祸根
我到林市长办公室汇报完工作出来,意外地在办公楼里见到严达腾。
我以为他是来旅游或是私事来串门的。到了办公室才知道,原来严达腾又升官了。他现在是崇北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市政府办、经研中心都由他分管。很明显,他现在是我上司的上司了。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和严达腾同时在地区规划办起步,我的学历还比他高,能力也不比他差。可他凭着一套拍马奉承的本领,竟然爬到了市领导的高位。而我只不过是领导身边的一个秘书。短短的几年间,我和他之间已经相距了十万八千里了。
我尽量不去想这些不愉快的事,完全把自己投身到工作里去。
林市长今天提出来,要我列席每周一次的党政班子会议。原因是为了让我更多更全面地了解上级精神和市里的工作要点,从而把这些精神更紧密地结合到试验区的规划中去。再说,我仍然是他的秘书。他的重要会议我有必要参加。
我到办公室的次数多了,就难免要经常见到严达腾了。
这天我们几个在办公室里,严达腾走了进来。
李鸿飞见到严,象老鼠见到猫一样,毕恭毕敬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由于太紧张,他讲话都带着颤音。
“严,严副市长,您请坐……。”
严达腾飘了他一眼,就径直走到我的面前来。
“小方,我们又在一起工作了。以后你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
说完,他拍拍我的肩膀走了。
后来又有几次和严达腾照面。他不再主动和我打招呼,而是盛气凌人地看着我,希望我能恭敬地叫他一声“严副市长”。我也看看他,我们谁也没作声就擦肩而过了。我知道我应该要伪装一下自己,可就是叫不出声来。毕竟太过了解他了。
试验区的课题规划工作已经接近尾声了。各个专题的初稿都出来了,剩下的工作是由我来作课题总串。
这个周末,课题组的伙伴全都回去了。只有我一个人还留在石山。我觉得在这里要清静一些,我要赶写规划报告。
我一人正在招待所的房间里写材料的时候,苏晨卉钻了进来。我看到她把门带上,不禁警觉起来。
我说,“苏老师,今天我很忙。”
“哟,看你那么紧张,我还能吃掉你呵?我知道你忙,所以来陪你嘛。”
我没有理她,继续我的工作。
苏晨卉百无聊赖起来。
“这天气真热。”
她一边说,一边脱掉了外面的衬衣,露出了一个半透明的背心来,极尽媚态。
我说,“苏晨卉,你是一个为人师表的人,这样好吗?”说完,我站起来,准备去把门打开。
苏晨卉一把抱住我说,“……宇桥,我喜欢你。我从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我给你吧,我是你的……。”
我没想到眼前这样一个看似斯文的女孩会如此放蕩。
我猛地把她推开,迅速过去打开房门。
我一字一板地说,“我是有妻室的人。请你尊重我也尊重一下你自己。”
苏晨卉好象并不生气。她满不在乎地坐在床头,刚才那副风骚劲已经收敛了八分。
她说,“方秘书,想不到你是这么传统的人,真让人钦佩。”
过了一会,她说,“我命好苦!没有人可以帮我……。”
说着说着,她居然掉下泪来。
我早猜出她另有所图。
看她哭得伤心,我忍不住说,“你究竟有什么难处就说出来嘛。”
她说,“我想调进城里,可我没有钱去打通关节。我知道你和林市长关系密切。只要你帮我说一句话,这事就成了。方秘书,你一定要帮我,你是我唯一的希望了。”
想到调动,我头都摇起来,“这个忙我真的帮不上。”
“方秘书,我知道你帮得上。你和林市长都是从地区调来。你现在又是他的秘书。你为我说一句话,这对你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可对我却是一辈子的大事。我不会白让你帮忙的。我没有别的,只有这个身子,你什么时候想要随时可以拿去。”
我无耐地摊开手说,“我只能再说一遍对不起。我真的是无能为力。”
苏晨卉半晌不作声。一会儿,她眼露凶光,默默地站起身。她恨恨地穿着衣服,一边走一边说,“哼,方宇桥!不要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你不过是个伪君子!这一点的希望都不肯给我,你真是太可恶了!我会把今天的耻辱加倍奉还给你的!”
苏晨卉走后,我再也静不下心来。材料是无法写了。我收拾了东西,乘车回城去了。
倩予看到我,很惊呀地说,“你不是说要留在乡里写东西吗?是不是不舒服呀?”
我把上午发生的事大体和她说了一下。
倩予很担心。她说,“那个苏晨卉会不会给你找麻烦呵?”
我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随她好了。”
(二)再陷囹圄
晚上我们一家子去看高萍。
她生了个胖娃娃,是男孩,把余氏医馆一家人给乐坏了。正好文杰又荣升为城西中学副校长。余家可谓是双喜临门,除了大摆酒席,“玫瑰园”歌舞厅连续三天免费入场。
我为喜乐中的高萍感到高兴。我心想,她嫁给文杰可要比嫁给我强多了。不知此时此刻她若想起在坂屯中学的那段岁月,会作何感想呢。
人生就好比是一场赌啊。
我越来越熟悉官场中的游戏规则了。可每当需要应用这些规则的时候,我又返回到自己的本性,按照自己的方式去行事了。就象是手里拿着一套伪装和面具,可总也穿戴不上。
试验区总体规划方案出来了。林市长建议召开市党政班子会议,专题研究这个规划。并提议由我在会上作汇报。
我心里清楚,我应该把这个在全市最高决策圈里抛头露面的机会让给严达腾,至少也应该让给李鸿飞。再说,常委会议室里根本没有我的座位。每次我列席会议的时候,只能坐在角落头的一张记录台前面。
可我更多考虑的是这规划本身。他们没有参加过这项工作,这个中精髓,来龙去脉,他们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吗?
会议高度评价这个方案。市委吕书记说,这是一个改革的方案,是全市农村工作的理论指导。方案一经上级批准,全市上下都要全力以赴,抓好规划的试点和实施。
方案上报后,我回到政府大楼来上班。
我明显地感觉到李鸿飞对我的不满。
他的敏感的嗅觉已经闻出了我和严达腾之间的不和谐,开始有分寸地向我表示态度了。
这天我写了篇稿子准备在“崇北调查研究”刊发。李鸿飞从打字室里取回那篇稿件,郑重其事地对我说,“小方,今后没有我的签字,不要往外发稿。”
他一边说,一边对我的文章进行大段地“斧正”,然后大段大段地从文件中抄一些东西进去。末了,他在函头“领导签字”栏上签上他的大名。
我说,“这篇文章已经面目全非,你就不要用我的名字了。”
他马上提笔把标题下的“方宇桥”三个字重重划掉,然后在边上写上“经研中心”四个字。
我感觉好象被人强奸了一样。
我心情郁闷地在林市长办公室里整理文件,不经意翻到一篇用复写纸抄写的东西。那标题着实让我倒吸了口冷气——
“关于方宇桥强奸妇女的控诉”。
我一目十行地看着材料,内容大慨是:某月某日,我借调查之名把一妇女骗至宿舍强奸……。我脸上热辣辣的,心里想着苏晨卉的这一招可能带给我的恶果。我第一个反应是把这“莫须有”的东西拿掉,这样林市长就看不到了。可我又想,我没有做贼,心虚什么呢。
我把那篇“控诉”放在一摞文件的上面,递给林市长。
林市长将信将疑地看完那篇匿名的材料,皱着眉头说,“宇桥,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发生的经过讲给他听。
林市长再看看匿名信,脸上很快露出笑容,“宇桥,我信得过你。这完全是恶意诽谤。这日期都不对,那天你不是列席党政班子会吗?”
我心怀感激地说,“林市长,如果不是你如此信任我,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那也不见得。法律是以事实为依据的。当然,从另一方面来说,今后你处理这类问题也要技巧一点啊。”
我回到办公室的时候,看到严达腾和李鸿飞正在里面交头接耳。看我走进来,他们都不作声了。
严达腾显然也看到那封匿名信了。
严达腾说,“小方,今后我们下乡可要检点一些。你的组织问题还在考核中,这对你不好啊!”
我知道他是借机发难来了。
我怒从心起,大声说,“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件事我已经向市长解释过了。如果我真的犯了罪,应该由法律来审判我,而不是你!”
严达腾脸上青一阵紫一阵,“……我这是就事论事嘛。”
李鸿飞赶忙打圆场,“严副市长也是为你好嘛,何必那么激动呢?”
由于我和林市长的关系,他们也投鼠忌器。一场风波就这样过去了。
试验区的总体规划上头已批复下来了。市里成立了试验区实施工作领导小组,下设指导办公室。
严达腾任领导小组组长,李鸿飞任指导办主任。我任指导办常务副主任,并蹲点在石山乡指导工作。同时,我作为石山乡副乡长的职务也在考核之中。
农村改革的成效已经在石山初露端倪了。随着政府职能的转变,机制活了,市场通畅了,农民的积极性也调动起来了。
这天我正在山浒村村部和村长商量成立村农村合作基金会的事,市长差人传下话来,叫我回市里去见他。
在办公室里,林市长不舍地说,“宇桥,我要调回地区去了。我们共事的这些年,你对我帮助很大。我要感谢你啊!”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几乎要把我窒息了。我难过得眼泪都要流出来。
我说,“林市长您可不能走啊!”
林市长说,“‘铁打的银盘流水的官’啊,这是组织上的决定,我也是这几天才知道。你的组织问题和职务问题,我都跟吕书记通过气了。他会关心的。”
好象自己搭乘一艘远航的船,中途被抛弃在一个孤岛上,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孤独……。
(三)去意已决
因为市长工作要交接,我这个秘书有好些事务要处理,这一周我就没有去石山了。倩予过些时候要考干,晚上要读书,我正好帮她带带芸芸。
倩予看书看得很迟。
我心疼地说,“早些睡吧。看你最近瘦了,有没有哪不舒服啊?”
“只是觉得有些累。等考完试,休息休息就好了。”
倩予考试取得全区第二名的好成绩。她很快就办了转干手续。警员“工作证”也换成“警官证”了。
来看我们的陈素梅兴奋地说,“叶老师,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警官了。我真是好羡慕你啊!”
可我的情形却每况愈下。
林市长走后,我就处在严达腾和李鸿飞的双重火力之下。
我的组织和职务问题很快就被他们以种种罪名给彻底地封杀了。为达此目的,连苏晨卉诬告我的材料也被用上。
我在经研中心已经没事可干。刊物被李鸿飞把持住,我无权发一篇象样的文稿。可我有权什么也不发。每天一杯茶一份报子,大家也相安无事,只是时间很难打发。为了逃避,我就收拾行李,常驻到石山去,只有在周末才回家。
我这一住就是大半年。
李鸿飞干脆一个电话把我召回来。为了便于掌握,严达腾委任干事周博清代替我作为指导办常务副主任,驻点石山。我连下乡的权力也被剥夺了。
我已经心如止水。我知道我这副德性在机关里再也呆不下去了。
想起珊珊出国前和我说的那番话,我心动了。
晚上回到家里,我把出国的想法告诉倩予,想征求她意见。我知道她对出国没有什么兴趣。可如果我一人出去……我实在不愿离开她们啊。
“好啊,我跟你走,我们一家都走。”
倩予的一句话感动得我快要掉下泪来。
“你……你也走?一家都走?可你一惯不想出国。而且你好不容易调进公安局又转了干。你真的愿意跟我走?”
“你不想我们走啊?那我就留下了。”倩予卖了一下关子。
“想!我就怕你不走啊,我的老婆!”
我高兴地把她抱了起来。
“能告诉我你思想转变的原因吗?”我问。
“唯一的原因就是你呵。你在国内既然呆不下去,出国我当然要支持。可我又不想和你分开太久。”她说。
我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
第二天,我到邮局去发了份传真给旅居在加拿大多伦多的李珊珊,请她委托律师为我们全家申办到加拿大定居的移民签证。
珊珊很快就有回传给我们了。她说,律师为我做了初步评估,分数还满高的。她非常高兴我们做出这个决定。想到不久的将来我们要在多伦多相聚,她高兴了一整夜。
她还传真过来一套表格和申办文件清单。
我很快就将所需的申请材料用国际特快专递邮寄给她。珊珊挂电话来说,我写了很多很好的经济论文,这对我的申请很有帮助。
好象卸下了一身重负,我感到前所未成有的轻松起来。
人其实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下班回来,我在家里哼起歌来。我的情绪把女儿芸芸都感染了。
“爸爸,爸爸。”女儿朝我跑过来。我抱起女儿坐在倩予的身边。
我说,“时间过得好快啊,芸芸都两周半了。我们在坂屯的那段岁月好象还在昨天。”
“你还记得坂屯的那阵啊?看来你还很念旧呢。”
“那是我一生中最真实的、最动人的时光。难道你忘了吗?”
“我也忘不了。每次想起来,就好象喝过酒一样,很让人陶醉……。”
倩予一边说,一边很动情地看着我。我们很久没有这样四目相对了。
我久久地凝视着这样一个让我爱入骨髓的女孩――如今已经是女人了。她把一生最美好的青春和爱都奉献给我了。可想想这些年,我拿什么奉献给她呢。物质上我仍然是一无所有,精神上我也无暇顾及到她。我长期埋头在工作中,一心想往上爬。我连陪她说话的时间都少有啊。
我拉过倩予的手说,“这几年,我到处奔波,追名逐利。可我也到处碰壁,困苦不堪。我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照顾你。我对不起你啊!”
“你这傻瓜。我如果不了解你,我也不会嫁给你。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世上好人难做,古今都一样。有你这份心,我已经很知足了。”
“我的好老婆,这世界有你真好!”
夜里,我们好象新婚那阵一样,无限地焕发出青春的活力。我们久久地感知着对方,久久地把我们的身体和爱、把我们的意志和生命相互交融着、激励着、渗透着……。
第十四章
(一)心为君碎
二姐倩芬的心情糟透了。龚志强在部队觅得新欢,已向倩芬提出离婚。这些天他们为儿子的归属问题在法庭争执不下。
今天法庭正式把小孩判给男方,倩芬整日以泪洗面。
阿姨安慰她说,“你没有得到小辉的抚养权,感情上讲难以接受。可从为你今后打算这一面来看,说不定是好事。你还不到三十岁,以后还是要成个家的。”
倩芬说,“……我还敢再成家,我死这一次还不够吗?”
倩予说,“姐,先不谈以后的事。可龚志强对你不好,离了婚也是个解脱。小辉虽然没有在身边,但你有探视权。想他的时候,你可以去看看他呀?”
倩芬的事,让我更懂得珍惜倩予。做女人不易啊!
倩予十分节俭。结婚这些年很少买过化装品。衣服也没有几件是象样的。穿在里面的裤头都破了几个洞了还舍不得仍。我为这事不高兴了。
我说,“倩予,我虽然不会赚钱。可我们还没有穷到这个地步。年轻漂亮的时候不懂得打扮自己,到人老珠黄的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了。明天我陪你上街买衣服。”
倩予说,“我们现在办出国,正要用钱。穿戴有什么那么重要嘛。”
“对我来说,你比什么都重要。”
“我的衣服够多了。”
我磨了半天还是说服不了她。
最后我说,“你不打扮漂亮些,我找别的女生了。”
倩予知道我在开玩笑,可她还是动心了。第二天休息日,我们高高兴兴地上街买了几套衣服。
中午在家试穿新衣的时候,我感到倩予越来越消瘦了。
联想到今年以来,她常感疲劳,体力不支。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我为她的健康担忧起来。
我说,“老婆,我觉得你越来越瘦。有没有感到什么地方不适?”
倩予说,“有时会觉得胸闷。”
“你应该去医院检查一下。”
“没事啦。过两天就好了。”
再过一周,倩予开始干咳,上楼梯都喘气。
我再也忍不住了。周末,我硬拉她去看医生。
医生建议拍胸片。片子出来,两个技师在里头交头接耳。其中一个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圆圈。我紧张起来,走进去说,“有问题吗?”
见倩予在边上,他们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把片子拿给你的医生。要准备住院了。”
在医生办公室里,医生看看我说,“你是家属吧?”
我点点头。他把我带进里面一间办公室,关上门说,“你妻子情况不好,很可能是肺癌。”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整个人差点晕了过去。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我一边说,一边扑蔌蔌地掉下泪来。
医生说,“从片子上看,不排除肺炎的可能性。所以你先让她住院,集中消炎。同时做一下C.T.检查。”
从医生办公室里出来,我强忍住悲痛。
倩予已经猜出了八分。她说,“我不怕死,可我舍不得离开你们……。”
我说,“看你想到哪了。医生说你是肺炎,要住院。”
我茫然地为她办着住院手续。她被安排住在外二科。在那里,我们见到了陈素梅。
倩予好象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状况,很热情地同在外二科当护士的陈素梅打招呼。我站在后面,默默地看着她,默默地流泪。苍天何其残忍哪……。
倩予和我一起回家去,她要拿一些生活用品。
路上她说,“如果我有什么事,不要告诉妈妈,她受不了的……。”
回到家里,她抱着芸芸,躲进房间里去哭……。我心如刀绞,可我不敢进去安慰她。
二姐倩芬在家里。我把她拉到一旁,把刚才医生讲的告诉她。倩芬听了也流下泪。她说,“不要让妈知道。”
我仍然抱着一线希望。趁她们在吃晚饭,我单独跑去医院,找到了她的主治医生刘齐。
刘医生说,“虽然还不能完全确诊,但基本上可以肯定是肺癌,而且已到了中晚期。肺部的肿块都比铜钱还大了。”
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老天爷啊,你什么都可以拿走,可你不能夺走我的倩予。如果没有她,我是一分一秒也不能在世上呆下去了……。
第二天我向经研中心请两周假,可李鸿飞只同意批给一周。
正好倩芬放暑假,我把芸芸完全交托给她了。
我们骗阿姨说,“倩予是良性肿瘤,正在等待做手术。”
我每分每秒都陪着倩予在医院里。
经过两天的消炎,倩予明显感觉胸部舒畅起来。原来胸闷、气喘、干咳等症状完全没有了。我欣喜若狂,情绪一下从低谷走到高峰。我心想,必是肺炎无疑了。
倩予想回家去睡。晚上在房间里,我紧紧地抱住她,好象深怕她从我的怀里溜走一样。
我说,“你可真是吓死我了。如果你有什么事,我简直不敢想象自己会怎么样,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跟你走……。”
倩予流着泪说,“我也怕离开你呵。芸芸还小,妈妈年纪又大了。如果我就这样走掉,做妻子、做母亲、做女儿都没有尽到责任……。”
经过这一吓,我们更是难舍难分了。晚上我们在床上尽情地缠绵着……。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这竟是我们的最后一次……。
(二)长歌当哭
随着医院一次一次复查,我的心就一次一次往下沉。CT结果出来了,基本确诊是肺癌。正好省里的专家来,会诊的结果确定是“肺癌中晚期”。
我现在唯一的希望是手术。正如陈素梅安慰我说的,如果手术成功,至少可以拖上几年。到时候,科学进步了,也许这病就有治了。
医院安排在专家会诊的次日做切肺手术。手术的前一天,倩予说要回一趟办公室,叫我陪她。
她若无其事地和同事们打招呼,一边谈笑风生,一边默默地收拾东西。
坐她对面的刘箐不知道倩予生病,急着赶去旅行,把手头的工作交给倩予说,“有劳了。”
倩予笑笑说,“没事。玩得愉快!”
她很快把那几张卡处理完,又接下来整理自己的东西。末了,她把钥匙交给了程科长。
程科长知道她患重病,可绝没想到她再也回不来了。
倩予心里却很清楚。她连工作中最细微的事都详细作了交待。
这真是一个奇女子啊!她可以把自己的生死看得如此云淡风轻,却又把人间之情看得比生命还重……。可是这样一个奇女子,这样一个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人,我却要失去她,永远永远地失去了……。
我的心头在滴血啊!
第二天,局里的姐妹们听说倩予得了这个病都哭了。
户政科的刘纯、张惠卿和我一起守在手术室外面。
一个小时后,参加手术的林副院长走出来说,“癌细胞已经扩散。手术无法进行下去,切开的胸部准备关起来了。”
我如雷轰顶,落在门口的长椅上痛哭失声……。连日来聚积的悲痛再也无法自已,眼泪象决口的洪水一样狂泄下来……。
穿警服的刘纯、张惠卿也跟着落泪。
手术快结束时,倩敏、倩芬陪着阿姨走过来了。我连忙擦掉眼泪,强作镇静地和她们打招呼。
手术后的倩予十分痛苦。伤口剧痛,身上插满管子。
阿姨叫我回去休息。我强颜欢笑说,我不累,我想在这陪倩予。
倩予慢慢睁开眼睛,温柔地看着我,轻轻地叫了声,“……桥。”
我强忍住泪水。
倩予把目光转向妈妈和姐姐,“……不要难过,我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陈素梅每天来照顾倩予,打针、挂瓶、用药,非常细心周到。每当看到我躲在门外哭的时候,她也跟着哭。
连日来我神情恍惚。悲痛把我的意志彻底摧毁了。走在路上,我常与行人撞个满怀。有一次差点撞上一部大卡车。司机探出头来看了我一眼,懊恼地说,“见鬼了,又碰上一个癫子……。”
除了回家吃饭或到药房为倩予拿药,我的分分秒秒都守在倩予的床前。
我有半个月没有去上班了。
李鸿飞派通迅员来找我说,给我三个月特别照顾,每天回去上半天班。
我毅然决然地说,请你转告李主任。从今天开始我辞去工作,包括干部身份和一切待遇。
倩予说想看看芸芸。我交待了一下素梅,跑回去抱来女儿。
芸芸从我身上滑下来,走到倩予的床边,奶声奶气地说,“妈妈,你怎么了?”
倩予抹掉眼泪,把目光久久地停留在芸芸身上。
此时此刻,她在想什么呢。想到自己看不到女儿长大成人?看不到女儿有一天披上美丽的婚纱,成为一个快乐的新娘?或者,无耐而刚强的她,什么也没想……?
阿姨常看到我偷偷地流泪。那段日子眼泪也特别多,怎么也控制不住。我不知道有没有其他男人也这样。
中午阿姨煮完倩予吃的东西,神情哀伤地坐在我的面前说,“小方,我听说倩予手术很顺利……。”
我再也克制不住自己了,大滴大滴的眼泪滚落下来。
我边哭边说,“……妈,她们都不让我告诉您。可这么大的事,我一个人如何承受得了啊……。”
阿姨流着泪说,“孩子,你不说,妈也知道……。苍天不长眼哪……。”
倩予的病房里每日摆满了鲜花。
局里和全市各个派出所的干警一拨一拨地来探视她。旅行回来的刘箐拿着一束花进来。她一看到倩予就失声哭起来,“……怎么会这样啊?”
刘箐在床头陪倩予聊了很久。临走时把我拉到门口,硬塞给我几百块钱,眼里含着泪说,“给倩予治病。”
文杰高萍很快就得到了消息。高萍哭了。在走廊外面,看我痛不欲生的样子,她再三劝慰我说,“方大哥,芸芸还小,你的担子很重。如果你垮了,谁来照顾倩予、照顾芸芸呀?”
几个星期过去,倩予手术的伤口恢复得差不多了。我可以扶着她下床来走走。她看上去也精神些。我常把芸芸带来看她。
可短短的时间里,倩予已经瘦得不成人形。我感到这种病好象张着大口在吃人一样。好友高鹏飞医生在电话里说,“肺癌是癌中之王。她在世的日子不会久了。”
根据医生建议,我们都统一口径,只告诉倩予说,手术很顺利,全部坏东西都切除了。倩予信以为真。
倩予说现在感觉好多了,她想回家住。医生同意了。
(三)永失我爱
站在二楼的走廊上,我茫然地望着深秋笼罩中的体育场。这个曾几何时充满了诗情画意的所在,如今却万物萧疏,满地枯枝烂叶。
倩予回家来住,使我有一些自己的空间和时间了。
我通过文杰的余氏医馆,遍访民间奇方、偏方、妙方。为了挽救倩予,我完全豁出去了。只要有一线希望的,我都去试。倩予也很配合,我拿回来的药她都吃。她几乎把药当饭来吃。有时吃到又苦又臭的药,她就一阵阵作呕。可她内心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要和病魔抗争。
早上,倩予的学生林义良提了一大堆的东西来看她。
如今在坂屯乡政府开小车的林义良是给倩予写信写得最多的学生。倩予离开坂屯中学的那阵,他三天两头写一封信来。信上说,叶老师声音好听、人好看、心地又好,是他们男孩子崇拜的偶象。倩予曾开玩笑说,他给她写的信在数量上和我不差上下。
几年过去了,小伙子长成一米八的个,信也渐渐少了。前几天收到他的信说,他知道叶老师病重,哭了三天三夜。
倩予想回坂屯中学看看。我怕路途颠簸,没有作声。她坚持要去,我就顺她了。我们乘坐林义良开的小车,一个小时候后到了坂屯中学。
重温旧梦,往事如烟。
倩予说,“也许我这一生很短暂。可老天也待我不薄,我在这里得到了很多别人所没有的快乐……。我走以后,你也不要为我难过。人在世上都是匆匆过客。”
我泪如雨下,“傻瓜,你现在一天天好起来了,可不要讲让人伤感的话。”
已经调任邵南地区行政公暑副专员的林世和连同老大哥赵志开专程从延江赶来看我们。带他们到房间看过倩予后,我们站在走廊的另一头。
昔日的林市长看到蒙难中的我,悲从中来。
他说,“宇桥,人生难免有坎坷,你一定要坚强啊……,无论如何也要过这一关。我们都知道你是个正派的有才干的知识分子。你在工作上遭遇不平的事,我都听说了:简直是丧尽天良!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我说,“林市长,我已经辞掉工作了。对于我自己以前的经历,我总觉得很荒唐。我不会再走到老路上去。你们对我的情义,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倩予的癌痛日甚一日。看她痛得汗都冒出来,我建议到医院打吗啡镇痛,她摇摇头。她一直到死都没有打过吗啡。
再过些天,她痛得实在受不了了,就在床上打滚。我紧紧地抱住她,和她一起承受这肉体和心灵之痛。她渐渐觉得好多了。
以后只要她一痛,我就这样从背后拦腰抱住她,紧紧地抱住。她在前面痛得冒汗,我就在后面默默地流泪……。
珊珊从姨妈处得到这个不幸的消息,流着泪从多伦多挂电话来。倩予已经不能起床接电话了。
珊珊哭着说,“倩予怎么了……,不是说好多伦多见吗?手续都快办好了,她可不能有事啊……。”
由于癌肿压迫气管,呼吸越来越困难,我和阿姨商量后,决定再次送倩予去住院。倩予躺在担架上,由我和二哥抬去。倩予在担架上挥挥手,不知是和这个家告别,还是和她生活了二十几年的这栋楼告别……。
倩予住进了重病房。
我二十四小时寸步不离地陪护着她。
我把她肿胀的手放在手心里搓着。
倩予说,“老公,对不起了。这些日子我什么也不能给你,还要让你受累……。”
我很放松地说,“我没受累呵,我不用上班,还能每天和你在一起。”
“芸芸快生日了。你替我买个有纪念意义的生日礼物好吗?”
我买来一本精美的相册放在她面前。
倩予要了一支笔。她用颤抖的手在相册里写着:
“宝宝:
妈妈把心留给你。
祝你生日快乐。
三周岁纪念。
永远爱你的
妈妈”
我从家里将那盆倩予精心栽培的、从坂屯到岭阳一直跟着我的素心兰搬过来,放在倩予边上的床头柜上。
早上倩予醒来,久久地看着我说,“……昨晚我很难受,差点就睡过去了。我真怕再也见不到你了。如果哪天我醒不来了,你要原谅我……。我本想陪你一生一世的……。”
我流着泪说,“你已经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了。如果你硬要去,我也跟着你。我不能没有你而活在世上。”
“可我们还有芸芸啊?你要振作起来,让我可以无忧无虑地在另一个世界里祝福你们。为了我,你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答应我好吗?”
我泪流满面地点点头,“你是我永远的爱,永远的骄傲……。不管今后发生什么事,你都永远在我的心里……。”
倩予说,“你对我的情,我只能来生报答你了……。我深知你是个至情至性的人。芸芸跟着你,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出国手续办下来,就把芸芸带在身边。将来你如果想我,你念着我们之间的这段情,就多花点时间在芸芸身上。”
“我一定会照顾好芸芸的。”
“我死了以后,不要和妈妈、和我们家疏远了。和妈妈一起多住一段时间,否则你们都会不习惯的。以后有好的女孩子就再找过一个,我会很高兴为你们祝福……。我的同事好友为我捐了几万块钱,这些钱留给你和芸芸。”
我把脸埋在她的手心上泣不成声……。
接下来几天,倩予分别和妈妈、姐姐、哥哥谈心,讲了很多,交待了很多。
做完这一切,夜里,她真的沉沉地睡去了。
我流着泪默默地走出病房。在一个空旷的地方,我撕心裂肺地哭叫着……。黑沉沉的夜在我的啕嚎中颤栗。
我仿佛看到倩予美丽的身影冉冉地升在空中,轻轻地向我挥一挥手……。
尾声
倩予离开我们两周后,我带着女儿芸芸回老家仁和。
两个弟弟都回家来过春节了。
见到母亲,我泪如泉涌,任满肚子的哀伤冤屈尽情地发泄着。
母亲抱着芸芸不住地亲着,默默地流泪。
母亲说,“儿啊,人都难免有碰碰磕磕的。过去了就要看开些。她是难得的好女孩啊。把芸芸好好拉扯大,也算对得起她了。”
我对母亲和弟弟说,“我的出国手续很快要办下来了。几年内我不会回来。妈妈就要靠你们照顾了。”
母亲说,“出去换换环境也好。不顺心就回到妈这里来呵?”
三月十二日,在倩予离开我们三个月后,我收到了加拿大移民局为我和芸芸核发的永久居民入境签证。目的地是安大略省多伦多市。
四月五日,严达腾在祭祖中脑血管突然暴裂丧命。时年三十岁。
不久后,郑耀国从地区林委调来崇北,顶替严达腾的职务。
五月六日,王海岩在延江被捕。因收受贿赂数额巨大,被判处无期徒刑。
七月十日,李鸿飞调任石山乡党委书记。同一天,余文杰荣升为崇北市教育局副局长。
十月三十日,我携带女儿芸芸启程赴加拿大定居。
(完) 情节真实感人,文笔很好。
好感人, 眼泪都出来了........
你太太这一生能有你相伴, 也已经很幸福了.衷心祝你们今后的日子快乐! 真应该拍成电视, 你们的生活本身就是一部非常感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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