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思乡
记得童年的端午,祖母总会到野外割一些艾草回家,那是一种传统习俗也是端午独有的香气标志。为了辟邪,家家户户会在节日来临之际于自家门楣插上一些艾草。随着端午的来临麦子的收获也会姗姗到来,男人们都忙着割麦插秧,女人们则浸糯米摘苇叶准备迎接端午节包粽子。我家的粽子大都由祖母包成,她包的粽子呈羊角形,碧绿水灵甚是美观。这与从超市里买来的显然不同,买来的粽子虽然包装不错,但外形与口味总觉得欠缺一份乡土气息。祖母原先也不会包粽子,只因我小时候看见街上有人卖粽子而哭闹着要买,祖母坳不过便给我买了一个。而待我第一次享受过那份美味后,眼睛就一直还望着那个卖粽子小摊念念不舍。于是祖母就捡起我丢弃的粽叶,顺着苇叶的折痕祖母学会了包粽子的技艺,此后每年的端午我家便开始有了粽子。乡村的粽子能把苇叶的清香迅速地递到群齿之间,原本洁白的糯米也变得晶莹透绿,那是芦苇的绿色沁入米粒之中。略尝一口,那种新鲜的苇叶味旋即舒展开来,就连鼻子也充满香气,刹那间自已的耳朵仿佛也能听见故乡芦苇荡里的鸟儿鸣唱。我的家乡有很多芦苇,田野村头一片片青绿一簇簇鲜亮。端午节前几天村民们就会开始摘苇叶,孩子们也会跟着大人一起去,他们用小手将刚摘的苇叶一根根整理好放入竹篮,待回家后用水中洗净放到锅里煮,让那些苇叶变得柔软坚韧易于操作。村民们摘得苇叶很多以致端午过后原本绿森森的芦苇荡立时变得萧条零落根根光秃。记得小学老师曾讲述过端午节的由来,我们也知道这是祭奠诗人屈原的节日。于是孩子们都将那些光鲜碧青的苇干,看成一支支竹笛,希望祭奠诗人的同时也能听见离骚般的荒凉乐章。屈原本为楚国重臣,但由于其性格耿直屡遭排挤最后又被多次流放,诗人在绝望和悲愤之中怀抱大石投汨罗江而死。后人为了纪念这位伟大诗人于端午节包粽子以示怀念。“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现在村庄那些淳朴温和的村民在享受粽子的时候不知是否还会想到遥远的汨罗江畔诗人那悲壮的一跳,他们是否已遗忘了端午的初衷,是否发现包裹粽子的苇叶正散发着千年不断的文人气息。中国传统节日很多,以致于每一个节日都会与某些历史名人有着丝丝缕缕的牵连,让那些节日终因掺杂了太多文化堆积而含糊不清。唯有端午节!只带着浓郁的乡土气息和对诗人的敬意,随着一缕缕苇叶的清香,静静地,悄悄的,传承千年。其实历史长河中有一种现象屡见不鲜,那就是对于曾经的爱国事迹后人会义无反顾的进行轰传,而被轰传的人在他自已那个年代却遭受许多莫名的排斥,甚至还有人想将他置于死地。这似乎很难让人理解,轰传式的赞扬背后竟然隐潜着轰传式诋毁,这好像与老子的“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相同。虽然若干年后这些先人也会扬名立德,但这种循环报应的时间路途未免拉的太长太长。这群掀起污蔑诋毁浪潮的人也早已定性为人品受到质疑的小人,自然邪不胜正的不变定律,让他们这种龌龊伎俩绝不影响后人为对先人的崇拜与缅怀。即使现在的端午无论从传说还是寓意都已变得清雅不俗,但那爱国的忠魂与千载冤气随着离骚的词章依然留在世间。即便我们知道历史上有着很多让人感到不舒心的地方,可我们总不能把眼光一直停留在那伤心的一处流连往返而伤心纠结,倒不如将那些无穷的幽怨赋予古老文化的宽怀在节日中抒发一些情感寄托吧!端午或许正是出于这种原因,人们将原本悲壮可泣的气氛演化成今天可供品味,可供细闻,可供慢慢咀嚼的方式。这种方式不仅提供一份可以欣赏的美食还提供一股带着文化气息的绿叶香气。也许古代的人们把苇叶的清香脱俗比喻成诗人的高风亮节,把用来咀嚼的米粒引伸成为那些奸佞小人,这样倒使这些敦厚淳朴的村民在吃粽子的同时既纪念了文人又释放了心中的郁愤。我在怀念故乡时常常会无由地想起祖母,想着她拿着苇叶唱着小曲正在包粽子,苇叶的清香拌和着小调的音符充满我整个记忆的画面。由此我还会联想到其他几种情况,譬如故乡麦收时妇女们唱着小调在割麦子,野草的香气与苇叶很相似,她们所唱的歌声也似乎更加委婉。而现在我已经搬到县城,偶尔到公园散步时也会看到一些老人哼着民间小调在割草护理,那时我必然会停下脚步,目光虔诚的四处搜索。是的,我童年的记忆大都已经模糊,不知为什么由这种由乡间小调混合着草木香气的情景却一直占据我的心中。即使现在已过不惑之年,听到的美丽歌声也实在不少,然而那些歌声终究难以掀开童年的心绪,唯有听到那种古老曲调的同时又闻到了清新的青草味,才能将我那些久违的思绪唤醒。我有一个朋友现在已是某企业老板,他童年的老宅紧邻生产队的牛棚,由此他童年的深刻记忆竟然是由牛棚散发出来的腐草牛粪气味。现在的农村与城市间已经看不到过去的牛棚,我这个朋友当然也很难找到童年的记忆。我们在一次下乡办事的途中偶然路过一个养牛场,他陡然间好像从长久的思索中惊醒,急促地对我说;他苦苦找寻的故乡印象居然是这种气味。想来这种气味是遭人厌恶的,但他却对于此有着不可割舍的眷念。显然这是童年的记忆在作祟,就像我一样,一闻到割草的香气就联想到包粽子,联想民间小调,联想到故乡。“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这两句诗出自王维,由于诗人长年漂泊在外,无法与家人共度节日,看到家家户户都在欢喜庆祝,诗人不免掀起对家乡的思念,因此才倾吐自已对人生的感慨和对故乡的依恋。其实每个人在少年时期对故乡的思念倒不怎么深刻,只有步入中年或老年甚至两鬓苍苍时那种思乡之感才尤为迫切。思乡的主题虽各有不同,但基本上都是幼时感官世界储存下来的东西,我想诗人王维所说的“遍插茱萸少一人,”也应该是来自他童年记忆的印象吧。记得故乡每逢重大节日总会有很多来自海外的侨胞,他们回乡探望时,首先是到先人的墓前饮泣一番;而后与街坊回忆着幼时的故事;哼着当地的小曲。他们扭动着笨拙年迈的肢体,用苍老宏厚的的嗓音吟唱,音节虽不标准但曲调悲戗清晰,稍微哼出几句围观的村民已经两眼湿润。在他们眼中故乡的风是那样凄迷,故乡的雨是那样滋润。当年他们是哼着这种小调走出去的,今天又唱着同样的曲调走回来。他们徘徊在故乡的田野,徘徊在童年嬉戏的小巷,哼着童年熟悉的腔调,闻着故土散发的幽香,我想他们的思绪中一定会不断涌现一连串像王维一样的感叹......不仅仅古代大诗人,大文豪会长期漂泊在外,也许我们每个人都会有出门在外的历程。那或许是由城里走向农村,也或是由农村走向城里。即便现在居住城里的人,他上一辈的上一辈乃至更远的祖辈就可能是从农村走向城里,他们仅仅是在那个时间点上做了一个由农村与城里的角色转换而已。其实他们不只转换了身份还转换了居住环境,转换了繁华与宁谧,转换了喧嚣与安逸。有了这种转换他们虽然失去了农村的古朴秀丽,失去了农村人的淳厚温和,但却永远不会失去的对先人缅怀的那份真诚。这些话题谈下去似乎有点深奥也很庞大,涉及的文化范畴会更加辽阔,让我们很难找到一个共同答案,无奈就写一写故乡留给我的乡土气息吧,思索一下老人们哼唱的乡间腔调。只有这样说出来我的心里才会如释重负,才能释放我埋藏于心底的情感记忆。由于端午节与割麦插秧连在一起,所以让一个原本具有文化气息的节日显得既繁忙又疲惫。我家的水稻田足有十二三亩,原本割麦子;推麦子;打场脱粒就已累的你精疲力竭。但一看到重新整好的水稻田疲惫依旧还会抛到脑后,总会毫不犹豫地咬牙坚持栽秧。那时我家中稻田的秧苗都是我挑到田里的,那稻叶的草绿虽没有粽子的苇叶清香,但至今想起仍然那么难忘。我们这代从农村出来的人,几乎都干过农活,只是当初现代化的农业机具还没有普及,田野中的麦子都要靠人力一刀一刀地割倒,再一车一车的推出去。水稻则更是极端疲惫的活计,整田挑秧不说还要面向水田背朝天一步一个脚印把稻秧一棵棵栽下去。我家所在的生产队每户的土地都很多,邻里村庄的亲戚朋友也是如此。由此在我好不容易把自家田地的活计干完时,父亲又让我到舅舅家帮忙。说是帮忙其实都是我干,舅舅已经60多岁了只能看着自家的田地叹气。我倒是有一个小表弟但那时间他还在部队服役,我原本是不大愿意去的,只是父亲的呵斥和舅舅的恳切让我无法回绝。舅舅是北圩队人,他家土地比我们家还要多,仅水稻田就有二十亩。那一片稻田让我站到地头仅仅就是看二眼已吓得双腿发软,但既然来了不管怎样还得必须干活,说实在的那些活计全凭是死撑赖糊地做完。北圩队的水稻田是最壮观的,整片稻田在一起大约有四五百亩,远远看去像一面镜子。头顶的烈日烤的它明晃光亮,照的整个人都晕晕乎乎脚步懒散。我走在宽阔疲惫的水稻田里耗尽了力气消磨了精神,拖着散了架的身体深一脚浅一脚在死磨硬泡。那时我常常暗地里埋怨我那个小表弟,他要是不参军该多好呀。舅舅是乡村吹奏艺人,不大会包粽子,当他看到我辛苦的在稻田里栽秧,考虑到又是端午不给孩子吃点粽子显然有点说不过去。于是他也会包几个直接送到水稻田边,可是他包的粽子又大又丑,怎么也找不到节日的气氛,虽也是绿叶包裹,却显得过于简单粗糙,闻起来倒还可以,只是刚尝两口气味已然远去,待回过神来一点节日的气氛也找不到。好在舅舅的笛声优美能把我农活的劳累减轻不少,让我对那时的端午节又多了一份情调。那年的端午后不久我祖母就离世了,此后家里包粽子的任务就落到我头上。我也是像祖母那样跟着粽叶的折痕学会的,只是我包的粽子吃起来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少了点什么呢?想不起来!前天回老家,我顺便去祭拜一次祖母,她的坟茔南侧就是西场队的北窑沟,那里长满了芦苇,碧绿的苇叶高低起伏芦荻翻滚。我眼前不断浮现祖母唱着小调包粽子的画面,我想告慰她老人家端午的粽子我会包了,就是再也听不到她老人家哼唱的小调了。我想端午过后这里的苇叶就会被摘光,只能留下光秃秃的苇柴杆子。那原先世上最美丽的芦苇荡,都横七竖八地散乱一片。根根苇干像碧玉竹笛,也许就是!那笛声拌和着祖母唱着小调包着粽子,苇叶碧绿水灵,笛声委婉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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