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和她的土地
端午节前一天,娘来了,背着她背了好些年的一个破旧的背箩。背箩里装着我的节日,里面有艾叶、蚕豆、蒜头、鸡蛋和各种新鲜的水果蔬菜。一进家门,她就忙着把背箩里的东西一件件往外拾,嘴里边说着这些东西的来历。她说这艾叶,隔壁的大娘在端午节那天去街上卖,一元钱一棵,忙着过节的人们不一会儿就哄抢完了。这蚕豆今年收成不大好,为了这个节日,她泡了一些出芽的蚕豆,给我们炒吃、煮吃、炸吃。还有这鲜艳的红嘴桃子,去年才栽下,今年就结了几十个,味道不同以往的桃子,因为它的树苗产自千里之外的红河。
娘的土地里仿佛会长出金娃娃,她拿着锄头镰刀出去一趟,就刨出许多能换钱的东西。在娘的眼里,这个家就是从土地里生长出来的。所以,她厌恶邻居们趁她不在家时,以各种不同的方式侵占她的土地。尽管我们一再表示对那几亩薄地的不在意,也丝毫不能动摇她对它们的热爱。她要一辈子留守在她的村庄里,保护着属于她的土地。
娘没日没夜地在她的土地上劳作,才五十岁的时候,娘就常说她的膝盖疼痛。医院鉴定的结果有滑膜炎和风湿,甚至说是类风湿。哪里听说有良医,费尽周折也带着娘去,可终是不见好转。
娘嫌上儿女家的高楼腿脚疼痛,往往才住几日,就忙着回到她的土地上去了,好像她的疼痛在自己的土地上就能得到有效的缓解。她甚至还上到高高的树上去摘果子,爬到楼顶去换漏雨的瓦片。我不知道,那时候娘的腿有多疼痛,我只知道,娘做这些的时候她很开心。
每每担心娘的腿疼时,她总会立即列举出村里几个有腿疾比她更严重的婶娘们。她说你看谁不是这样过日子的,哪里都会有疼痛,小病小灾的会有谁天天要说着讲着呢?说得我惭愧不止。在娘的坚强面前,我那些小悲伤小情怀又算得了什么呢?何况它们只可能与风与花有关,略微沾些草沾些露,就让娘埋在她的土地里吧。
娘揽起她的裤管,用她自己炮制的药酒擦着膝盖。娘说,这些生长在阴暗角落里的千里马,确有奇效,用它们泡酒,是消炎杀菌的良药。娘曾泡一瓶来给过我,起初,我有些嫌弃它黑乎乎的液体。后来亲自实验过才发现,对于皮肤,它们确实比药店里那些说得天花乱坠的药膏强多了。娘总是对民间的偏方保持着很高的兴致,她说她带大那么多孩子,小时候病了痛了,有谁是输过一次液的。如今,这么小的孩子,一去了医院,这样检查那样化验,最终都得输液才能好。
娘说完这些,重重地叹息了一声。边把她的裤脚慢慢往下放,我这时才发现,三十度的高温,娘竟然还穿着秋裤。我煽着扇子,直说天气好热。娘说她不热,若是脱了秋裤,她就冷了,她不能让自己产生没有穿裤子的感觉。
多少年了,娘无论在多热的天都穿着秋裤。我知道,娘在夏天穿秋裤是有来历的。每年收割麦子的时候,娘在她的土地上从早忙到晚,那一茬一茬的麦子,娘的镰刀一挥,它们就归顺在娘的手里,任娘捆绑抱揽。娘用细细的绳子,背回一剁一剁的麦子,她的膝盖跪拜过每一寸土地。娘说,刚收割过后的麦田,新的麦茬有些锋利,她一跪上去,就戳伤了膝盖。若是穿了秋裤,就多了层保护,尽管热些,但就少了些疼痛。
娘说得好生轻松,而我的膝盖似有一阵阵的疼痛肆意地席卷过来。如今,娘的麦田送给别人耕种了,她却再也脱不下她的秋裤。穿上它,娘觉得她还一直与她的土地亲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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