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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高粱,黑土地 (【冬】2)
到了生产队住下,才真正明白这里百姓的贫穷。一个家庭,拥有三间草房属于比较富裕的,大多只有一间半草房。所谓半间,就是进门后大约有两米宽的灶间,锅台上清一色的架着一口大锅,煮饭、炖菜、糊猪食都用它。
正房大约四米宽,靠南侧是一铺大炕。大炕顶头是两个炕柜,里面放些衣物。炕柜上面堆着晚上睡觉用的被褥。边上支着一只炕桌。这几乎是大多数家庭的全部财产。家境好一些的,炕柜上面放个镜框,里面横七竖八的放着全家的发黄的照片。内墙一般是用旧报纸糊的,家里有在县城工作的,则是搞些画报如人民画报、解放军画报,糊在墙上,房间里显得比邻居档次高了一些。
东北农村建房,基本买不起砖瓦。墙都是用土坯垒的,房顶是谷草铺就的。炕也是土坯加上柳条垒的,再铺上用高粱秫秸编织的炕席。由于人稀地多,每家房前房后都圈了很大的院子,也是用土坯垒起院墙。前院一般堆些柴禾,后院大都种些蔬菜、烟叶。门窗都是用绵纸糊的,极少用玻璃。东北三大怪里就有一怪,叫做:窗户纸糊在外。这些,对于一个从小生长在江南水乡的年轻人来说,处处都是不可思议。
我们三个社教工作队员住在队长家里。队长家条件好一些,正房里是南北两铺炕,我们睡北炕,队长一家三口睡南炕。晚上中间临时拉个布帘。但是布帘根本挡不住年轻夫妻的嘿咻声。这下可苦了我们这些处男学生了。
后来,访贫问苦,到各家走走,才知道公社和生产队已经煞费苦心了。队里其它家庭,不少是老少三代睡一铺炕。炕头睡爷爷、奶奶,紧挨着是大儿子、大儿媳,再过去是小儿子、大女儿、小女儿。每人几乎不到半米的自由空间。而且,东北农村晚上睡觉,基本都是脱光衣服睡的。因为从10月到明年5月,那里全是冬天。农民冬天外面一件棉袄,里面买不起毛衣、衬衣。晚上睡觉脱了棉袄棉裤,只能裸体。也许他们都习惯了,老老少少,世世代代,都是这么过来的。因此东北农村,在性意识和性观念上,某种程度比西方国家还要开放。生产队干活时,男女之间开玩笑,离不开脐下三寸。什么“软了”、“硬了”,“干了”、“湿了”、“粗的、细的”、“长大、短的”,本来很普通的话语,到了农民兄弟姐妹嘴里,几乎都和SEX相关。开始我们一点也不懂,后来觉察到了,发现这些话都不是好话。我始终不明白老人家为什么让我们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这样岂不把这些纯洁的学生娃都教坏了?
南方学员,不管是来自城市,还是来自农村,在东北下乡最怕的就是夏天的跳蚤,冬天的白虱。因为家家养狗,跳蚤在狗身上大举繁殖,然后带到炕上,带到被褥中。为了和跳蚤、白虱斗争,在公社的社教分团购置了666农药,撒在炕席下,同时把衬衣用666药水浸透晾干,果然有效。但是,不久又发现新问题:一些皮肤过敏的学员特别是女学员,身上起了不知名的斑疹,奇痒无比,医生诊断下来是666皮肤过敏,真是受罪。
在城市养成的良好卫生习惯,到了农村全部被贫下中农所粉碎。根据上面要求,社教工作队员要和贫下中农实行“三同”,即同吃、同住、同劳动。而且要向贫下中农学习,和头脑深处的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思想、习惯决裂。于是乎,贫下中农不洗脸,我们也不洗脸;贫下中农不刷牙,我们也不刷牙;一件棉袄穿了一冬,脏得看不到原来的军绿色,我们也坚持整个冬天不拆洗,实际上想拆洗也没有更换的;外衣扣子掉了也不钉,用草绳拦腰繋一下。医大的老师讲究卫生,看到农民伯伯吃完饭不洗碗,为了防止传染病,喝粥不在碗沿上喝,而是从碗中央喝。被反映上去,成为全县批评的典型。领导训斥道:喝粥喝“圆心”,嫌贫下中农的碗脏,什么感情?什么思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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