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草锅

竹影清风

    我家厨房里的这眼灶台，有着悠久的历史，它是跨世纪的产物。乍一听，吓人一跳，其实，也就是10余年的时间而已。1999年，我家新居落成，因为经济紧张的原因，厨房里没有添置其时刚刚流行的煤气灶等时髦厨具，而是请来长期专业从事支锅的师傅，在厨房的内侧贴墙砌建了两眼锅的灶台。两眼锅，一张用来煮饭，另一张用来炒菜，炎热的夏天天天要洗澡，便将煮好的晚饭粥盛进瓷盆里，把冷水倒进涮好的锅内焐，吃过晚饭后，锅内的水也焐热了，而且接近开水温度，掺兑点冷水，既满足了一家人洗澡所需，又节约了能源。

    草锅烹饪出的饭菜就是香啊！咸肉菜饭，把肚皮胀得圆滚滚的也不忍罢口；小鱼熬咸菜，就着鱼冻子吃稀粥，那份味蕾的享受，只能用惬意无比来形容。草锅煮饭，能炕出如锅儿一般圆的整个儿端起的锅巴，美名其曰：元宝锅巴。摊锅饼、涨个鸡蛋……或煮或炒或熬或焖……手艺差点没关系，那锅底的铁锈味，乃是鲜美的调味剂。

    母亲身体硬朗时，家里的一日三餐基本上都是由她操持，饭菜都是草锅烹饪上桌的，整天忙得不亦乐乎，甚至连一个煤炉也不让添置。烧草锅要草料，所以，收割机收获庄稼后，我便忙碌着将稻草、麦秸往家里运，堆成垛，偶尔因劳累而嘟囔几句牢骚话，母亲也并不在意，只是淡淡地说：“你就拖点草回家，省电省煤省气，一年节省下来的钱，折算成工日，一天能赚几百元，这钱你到哪里去苦。”原本烦躁的心绪，立马便平和下来，我继续叉草拖运，码堆成一个大大的垛。望着草垛，母亲笑了，像手捧金灿灿的稻谷般开心，草料对于母亲，就是另一个丰收，往灶膛里推送草料，升腾的火焰映红着母亲的脸颊，干枯的手背因温度而焕发弹性的活力，那一刻，她享受的是发挥余热的乐趣。

    烧草锅，虽不是力气活，但算得上是件“脏”活。烧锅时，手抓草料往灶膛推送，草料上面的灰尘便飞扬起来，一顿饭做好，衣服上面会沾落很多灰尘，伸手掸扑，絮絮洋洋，甚至还有一股呛人的气息。遇到阴雨天，草料回软潮湿，推入灶膛里难以燃烧，于是，母亲伏下身子，将头探进灶膛口，用力地吹气助燃，一顿饭煮好，她的脸早已被黑灰抹得看不出皮肤的颜色了。偶尔，由于灶膛里的火起“哄”，母亲的眉毛、头发前梢都会因火燎而焦黄，眼泪、鼻涕把面颊冲刷得沟沟坎坎，纵横交错，模样怪异，让我们心疼不已。但对于添置电饭煲、煤气灶等厨具的提议，母亲总以不会使用为托词，反对的意图是显而易见的。做饭时间一到，母亲便将那件已褪色的蓝布围裙往腰间一扎，她瘦弱的躯体在灶膛口富有韵律的起伏着，大铁锅里滚沸出腾腾的雾气，与饭菜飘溢出的香气一道弥漫，充盈着烟火味。

    母亲过世后，我和妻商量，决定将厨房里的草锅拆掉，并把日子定在星期天。然而，恰在星期六那天中午，家住县城的几位朋友登门，我欲带他们下饭店，他们却指着草锅说：“你家现成的草锅，用草锅烧几个土菜就行了。”众意难拂，我将自家散养的草鸡和鸭子各逮了一只，宰杀、烧开水褪毛，妻子则从自家的小菜地里摘来辣椒、豆角，割些韭菜之类的蔬菜。鸡、鸭由草锅架柴“咕嘟嘟”地烀煮，大海碗盛装上桌，几样蔬菜经草锅翻炒，飘溢的清香沁入肺腑。碗盘一扫光，听得最多的是“香、真香！”听说要拆草锅的事，几人一致反对，劝我留着草锅，且直言不讳地表达出每年来我家品尝一、两次草锅烹饪土菜的愿望。妻微笑不语，我起身宣布，草锅不拆了，立时，博得了一阵“起哄式”的掌声。

    不拆草锅，留住了烟火味，更是留住了一份难忘的记忆。小时候，家家户户都有一眼草锅，到了做饭的时间，炊烟袅袅，那是一幅无比温暖的镜头。蒸馒头、煮汤圆……乡村的日子，经由草锅料理而有滋有味。

    乡村的草锅越来越少，但很多人家依然留恋草锅的生活。就拿我家这眼锅灶来说，左邻右舍经常来借用烀只老鹅、烧只鸡之类的烹饪菜肴，只图嗅一嗅烟火味。草锅最大的功劳，莫过于蒸馒头。每年进入腊月二十六以后，附近许多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家登门预约借用草锅蒸馒头，草锅经常是二十四小时作业。一个个家庭主妇，手托一屉屉冒着热气的又白又鲜的大馒头，脸上绽开花儿般的笑容，流淌着幸福的蜜意。那些日子，我家的厨房成了小作坊，蒸馒头的人互相协作，你揉面、她烧锅……不时地掺杂着笑话，飘出脆声声的笑语。年的脚步在她们忙碌且有条不紊中越来越近，越来越生动。那一刻，草锅成了我心目中的知心爱人，温暖心扉，让我感受着并不曾远去的乡情乡愁味道。

    至今，我家院内依然常年备有一个由柴禾、稻草、麦秸等构成的草垛作烧火料，并在夏秋稻麦收获的季节及时补充消耗的部分，使草垛始终保持着一定的分量。一些城内的朋友登门，用草锅烹饪几样并不贵重的土菜，却让他们直呼吃得“痛快”，把我家当成了常来常往的驿站，增进了彼此间的友谊。
   
    闲暇之际，烧草锅炒几个土菜，炕一锅黄亮亮的脆香锅巴……在品尝乡村的原始味道里越吸嚼越有筋道。
   
    不拆草锅，只为那份乡愁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