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气不佳的楚楚

谢轩骞

作者：谢轩骞 [转载请注明作者及博客链接]

Life can only be understood backward, but it must be lived forward.

----------- Soren Kierkegaard

春节前后，我和在国内的一个发小通了个电话。在互致问候之类的客气话之后，我们说起了当年的同学、小伙伴们目前的状况。个别几个人的发展很好，多数人平平常常，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可是接下来这个发小告诉了让人感伤的消息，我们街坊的一个和我们年龄相仿的女孩子的生活非常艰辛，没什么正式工作，也就做些钟点工、临时工之类的活。这个女孩子长得很美，我不会形容女人的相貌，也就不描述了。比较而言，在我们院同龄的孩子中，以及我的大学、中学所有同学中，她是最漂亮的。因为她长得有些像钟楚红，我们就叫她楚楚吧！

小时候，楚楚和我在同一个大院，但我们不在一个学校上学，接触很少。她结婚后，回我们院的时候不多，和以前的小伙伴也没有什么联系。可是她的父母一直在我们院，所以偶尔会有一些关于她的故事的片段传过来。我就把她这些年的经历串起来，讲给大家听。

楚楚在初中毕业后，上了一所涉外服务职高。那时候，这类职高还是挺热门的，至少在北京是这样，一些涉外服务行业收入也比较高。她在职高毕业后进入了一个外资酒店做前台接待。她结婚非常早，大概只有二十岁左右，那时我刚上大学。听参加她婚礼的人说，新郎叫沈旭，她的同事，是这家酒店的一个部门经理。沈旭大她七岁，年纪轻轻能当上经理，算得上年轻有为，人长的也精神。见过他们的人都说这是一对璧人，像童话中的王子和公主一样。

所有的幸福生活都是相似的，平平淡淡，甚至没什么特别的事可说，一转眼，好多年就过去了。某种意义上说，无论个人，或者是民族，没有故事，都意味着最大的幸运。因为多数的故事是沉重的，多数的历史充满了苦涩，没有事情就是好事。我们看看，有那个历史悠久的国家不是苦难深重？不扯远了，还是说楚楚吧。

在结婚5、6年后，她当上了前台的主管，沈旭的职位没有变化，还是部门经理。在中国，服务行业是吃青春饭的，大宾馆、饭店的服务员一般在30岁以下，部门经理也很少超过40岁，他们要为下一步为打算了。这时，沈旭过去的一个朋友找到了他。这个朋友在一家刚成立的进出口公司做副总，主持日常事务。公司刚成立，如果沈旭愿意去，可以有一个比较重要的位置，工资也要更高些。但是，这个公司在外地，离北京有几百公里。沈旭很动心，和做服务业不同，进出口可以成为终生职业。转行不容易，转行后直接让他做经理更不容易，有朋友这层关系，以及彼此的信任，才有这样的好机会啊！在外地工作固然不好，可是现在交通方便了，几百公里也不是很远。更重要的是，在积累几年的工作经验后，还可以看看北京是否有合适的位置。沈旭和楚楚商量了一下，楚楚同意他去外地，男人的事业永远是第一位的。

这家公司到底的经营范围是什么，以及沈旭在这家公司的角色，我并不清楚。但我知道沈旭在进入这家公司一年多之后，因为走私，该公司被查抄，很多人被逮捕，包括沈旭。大老板没抓到，沈旭的那个朋友判了个无期，沈旭10年。10年啊，人生有多少个10年，这可是年轻时最美好的10年啊！沈旭被判刑后，一些比较近的亲戚朋友都劝楚楚离婚，然后开始新的生活。楚楚的父母也是这样劝她。可是楚楚没有这么做，一方面是沈旭确实对她很好，更重要的是楚楚有情有义，不忍心在沈旭最艰难的时候，放下他不管。她一直在等他，给他写信，鼓励他安心服刑，定期去看望他。如果没有楚楚在精神上的支持，我真无法想象沈旭怎么渡过这10年。

在沈旭进去一年左右，楚楚离开了原来的酒店。由于年龄的增长，从前台的位置逐步向后台过渡，是很正常的。可是，或许和沈旭入狱有关，楚楚的领导对她很不客气，以年龄大了为由，直接把她调整到做清洁的部门，工资也降了不少。说不好是她太敏感了，还是确实如此，她觉得很多同事都在议论沈旭的事情，对她也非常不友好。她不想再干下去了，在没有找到别的工作的时候就离开了这家酒店。

楚楚和沈旭都生在一般家庭。他们本人的收入在当时的北京算是不错的，也有一点儿积蓄。可是沈旭除了被判刑之外，还有相当的经济处罚。请律师啊，托人啊，还有不少开销。结果是，他们两个人的存款全用了，沈旭爸妈的钱也几乎花光，还从楚楚的爸妈那里拿了些钱。楚楚离开这家酒店后，没有经济能力去盘一个门脸儿自己做事，只能继续找工作。可是这时的劳动力市场已经不一样了，大学生、研究生找事做都不那么容易，更何况她是职高毕业，没什么一技之长。虽然她依旧漂亮，可是由于学历的欠缺，她没法做白领；别人一看她的容貌，觉得她干不了蓝领，有位置也没法请她做。在离开那家酒店后，很长时间，她没什么事做。后来，她也一直没有找到正式工作，打一点零工，有时也做小时工。

在服刑九年半后，沈旭出狱。他们的重聚，自然是欣喜万分，不赘述了。如果生活和小说一样就完美了，沈旭重新开始，有了更成功的事业，他们的生活更幸福了。可惜，我只会把真实的事情记录下来，不会编故事。真实的情况是，出狱好几年了，沈旭根本找不到事情做。10年的监狱生活使他和外界隔离了，出狱后他的身体也大不如从前，还有他年龄也大了。坐办公室的工作根本找不到，家里人也不放心让他做体力活，担心没挣多少钱，再落下什么毛病，更难办。他只能住在父母家，靠楚楚打零工和他父母的退休金生活。

更让人担心的是沈旭的精神状态。他虽然出狱了，可是仍被社会隔离着。举个例子吧，以前，沈旭的哥哥一家经常在周末回他父母家，一起吃个饭，可在他回来后，就他哥一个人回来了。爷爷奶奶一问孙子小辉怎么没来呢，他哥就说孩子功课忙，让妈妈陪着孩子做功课呢。一次两次也就算了，时间长了谁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啊，就是他哥哥嫂嫂怕孩子和这个蹲了10年大狱的叔叔学坏。沈旭不愿意主动和原来的朋友、同事联系，那些人就更当不认识他了，有时路上撞见了连个头儿都不点。他在狱中应该有些朋友，可是家人也不愿意他继续和那些人保持联系。最终的结果是，沈旭差不多整天呆在家里，除了楚楚、自己父母，几乎不和其他任何人来往。

沈旭唯一跟上时代的一件事就是上网。他每天的生活除了吃饭、睡觉之外，就泡在网上聊天、打游戏，别的事一点都不管。他心中的苦闷大家是可想而知的，可是他的处境别人也无力改变，也只能这样了。楚楚的父母对这个女婿很失望，对他的评价是“废人一个”。

可能和经济条件不太好有关吧，楚楚对很多事很敏感。举个例子吧，我们院的黄姐，比楚楚大三、四岁，在政府机关工作。有一次中秋节前黄姐回娘家，带了很多东西。她爸妈家住5层，老楼没电梯，拿东西上楼比较费劲儿。楚楚看见了，就搭了把手，和她一起把东西拿了上去。恰好，黄姐带过来不少的单位发的南方水果，在北京算是新鲜东西吧，黄姐顺便给她拿了一点儿。当时楚楚倒是收了，可是没过两天，她就又买了些别的价值更高的东西给黄姐的爸妈送回来了，说是看看老人家，什么意思大家都清楚。其实她想多了，黄姐不是因为她困难才给她水果，实在是碰巧了，水果能值几个钱，现在北京有几家买不起啊！这件事让黄姐很尴尬，院里别人也觉得楚楚怎么变得怪怪的。

有一次在地下停车场，我看到前面一辆崭新的奔驰车转弯时弧度掌握的不好，车的侧面刮到水泥柱子上，已经划到了金属。我并不认识车主，但当时我有说不出的心痛，我感觉一个完美的东西被破坏了。这大概就是我对楚楚的心情吧。楚楚心地善良，人漂亮，她也没有做错任何事，可是她过的并不是很好，也许潜意识里我觉得她该有很富足的生活吧。我也说不出为什么会这样，我只能说她的运气不好。有时我在想，如果楚楚和我们院的多数小伙伴一样上高中，考大学，那么她的生活轨迹就会完全不一样了，接触的人也不一样了，因为当年她的学习成绩还可以，而在北京考大学又比较容易，就算大专也好啊。忽然想起一句话，也许用在这里并不是很贴切，“Life can only be understood backward, but it must be lived forward.”

汪！

呵呵，写的很好。
感觉就是讲我身边朋友的事情。
我所住的大院里也有好几个漂亮女孩子，不过越漂亮好像学习越不容易好。
老有男孩子招惹她们，她们也很享受被众星捧月的。后来都上的职高，很早就工作了，结果不出几年，当时还是高中生的一群一起长大的孩子见到了其中一个最漂亮的女孩子在一个商场里卖东西。她看到了以后爬桌子上假装睡觉。
当然，现在应该混的很好了。因为性格好，圆润变通，恐怕是榜到了大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