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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站首发原创:多伦多的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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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04-1-23 13:33:33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小说简介

中国的低龄出国潮流已经毫无疑问的变成了九十年代末期教育投资中最不需要考虑的伟大投资。二十岁的纯白女孩程坤凭着家庭的优良条件顺利来到加拿大,成为第三代低龄自费留学中的一员。所有原来在国内的种种优势和爱好随着穿过太平洋上的换日线,全部改变。小花猫、外企的五A写字楼、音乐和所有的宠爱在新生活的冲击下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她梦寐以求的MR RIGHT黑色、真诚的伊藤君,以及金钱散布者陈小宝。她不得不面对酗酒、药丸、性观念和金钱的过滤,在选择和放弃,正确和错误之间游荡,在“墙”的另一边思考选择。

用什么来告诉这最让人无法预计的第三代富有和低龄的留学群体,他们未来的样子、北美生活除了餐馆和校园之外的另一个崭新的留学视野、到底谁是真爱,哪里是家,这一切将在小说里得到答案。本小说不失是针对低龄出国潮流的一种全面检讨和思索,现实生活并不是中介公司墙壁上挂的色彩美丽的风景画。低龄出国的现象将继续并且规模化下去,但小留学生们正在长大,走向成熟。而低龄出国的这种教育消费的目的也将日趋成熟。这些事物将在中国经济美好前途的大背景下得到理性的纠正。

小说故事情寓意深刻,具有代表性,语言以男人式的女人幽默和南北互混的双倍调侃在沉重里体会轻松,感受这新一代的留学潮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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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四川出生,上海长大。毕业于约克大学英国文学专业。普通人。双手合十,左拇指在上。兴趣爱好为语言和文字。

请勿对号入座,以偏盖全。此文完全为虚构小说,喜恶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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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我们的故事

钟颐把我送到了多伦多机场,等我CHECK-IN后,依依不舍的在安检的玻璃门外和我挥手道别。我向她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意示叫她随时打电话回上海和我联系。

清早的多伦多突然起了大雾,所有航班被迫延误。我把喝了一半的咖啡放在公共电话机上面,盯着银色的数字按钮想在这个期待和无聊的时段里打电话。我想打给我多伦多的CBC朋友黑色,但还是放下了听筒。我捏了捏嘴唇,拿出皮夹子里伊藤的名片,也许打给现在在日本等候我的这个好朋友,我想了想在听到待接的声音的时候还是切断了电话。其实我不是很想打这些电话,因为打电话的全部欲望已经集中在了一个国际区号是0118621后面的那个电话号码上。但我却不能打这个电话。绝对不能打,绝对不能打,绝对不能打,在心里我反复的警告着自己,把已经准备投进电话机里的硬币放回了口袋里。

我安静的坐在候机厅的座位上,望着玻璃外巨大的“空中客车” 尾翼上的枫叶标志发呆。两年前我是坐CANADIAN AIRLINE过来的,那时候枫叶航空还没有吞并CANADIAN AIRLINE。对仅仅坐过一次的CANADIAN AIRLINE,我的印象还是停滞在两年前上海的虹桥机场。

我依然清晰的记得离开虹桥机场时小花猫远远的站在送机厅二楼的情景:我和他说好不送别的,但那天他还是在众多朋友同情的支援声中溜了出来。他显得很不自然的斜靠在柱子旁,送给我一连串的强颜欢笑,眼睛在眨巴。我的父母就在他脚下的一楼,我不能太过明显的让父母发现我眼神停留的方向。因为我妈在一年前发现我竟然和拿不出任何文凭、证书的穷小子谈了很长的恋爱,坚决反对,更加毅然决然的决定让我出国读书。这方面我是一个骑墙的态度,一边幻想着加拿大北美世界的眩目,一边也渐渐的厌烦朝九晚五的写字楼工作以及和小花猫平平淡淡的日子。我心不在焉的申请着签证,心想若签出出国就一切重新开始,若被拒签也好,免了和小花猫保持长距离的累人劲儿,继续享用在上海的种种优越性。小花猫利用工作自由之便,马不停蹄的为我跑高教局、公证处、出入境办公室,敲种类繁多的章。而我只需坐在办公室里打电话,远程控制即可。等待的日子似乎总觉得如同手表上的指针,转得没有尽头,但要待到已经确定结束的日月分秒时,才发觉手表已经因为没有电池而停了。我的签证顺利得令周围所有人羡慕,美好前程是公认的,指日可待。小花猫亲手把我送出了国,从始至终没有半句异议。我在上飞机前用仅有的几个人民币给他打手机,我们还是说着一贯的笑话,嘻嘻哈哈的。

末了小花猫不无哀伤的说:“真想扒上这架飞机和你一起去加拿大,以后好歹也有个人照顾你,让你出气,发泄发泄。”

“我会回来的,你好好的!”我不能再多说一个字了,觉得决堤的泪水就要汹涌出来,被他听见。

“我等你,猫猫。”

这一刻,我二十岁,小花猫二十岁。这句话在我心目中份量颇重。

最初小花猫把他的吉它和唐朝的《飞翔鸟》拿到新生联谊会上表演时,完全把我精心准备唱的范晓萱的《RAIN》给踢到一边去了。我想应该是那个时刻开始觉得自己是喜欢他的。他对我没有任何反应,在那个时候还是个细瘦的小豆芽。在校园里上蹿下跳,得意洋洋的搞乐队时,是我时时以排练为机会千方百计的给暗示小花猫。先是嘻嘻哈哈,推推搡搡的做异性“好朋友”,然后我也没料到,在一次关于吉它音色的问题上我们非常激烈的吵了起来。其实这是我对小花猫暧昧态度的影射攻击,希望他赶快结束这种长期非正常的暧昧关系。小花猫好像有点害怕,又好像不明白该怎么做似的,只是低头自顾自的试他编排的和旋走向。鼓手说去厕所,走开了;贝司手说出去抽根烟,走开了;一起来玩的上师大钢琴系的键盘手很知趣的也跟着出去了,就留我们两个在排练房。过了半天他还是不出声,似乎还弹得更起劲了。我起身说道:“白痴,跟你这种白痴在一起真没劲,哼!”。正要走,脚下就被无数连接乐器和音箱的线中的一条给绊住了。人生气,心思没在走路上。眼看我就要摔个嘴啃泥,小花猫非常快速且有力的用手牢牢抓住我的胳膊,我们俩都有些趔趄,但最终我只是手着地撑住了自己,没摔得太惨。
“滚,滚,滚,不要你扶!”我气急败坏且还过河拆桥的把他的手撇开。

“扶你不好,不扶你又不好。你摔一交还可以爬起来,可人家上万块的和成器可就摔碎了,爬不起来了。”小花猫使出他一贯的态度逗我。

我一听,上前就想打他一拳,他以和刚才同样快的速度用手钳住了我的手腕,说:“别闹了,好吧?你怎么这么闹,你是排练还是不排练啊,大小姐!”

我不知所措的看着他,但心里却在快速反复的测量着这句话的含义。都说脾气好的人发起来一发不可收拾。仅仅半秒钟,我突然开始害怕了,怕他真的发火,更怕他是不是的确不喜欢我。我把心往下一沉,我学着电影里的模样,一把勾住他的头颈,亲了他。可能是第一次太紧张了,我似乎用力过猛,牙齿都撞到了一起。事后俩个人都觉得门牙有点儿松,疑神疑鬼了好几天。但只是这个粗暴的初吻,让我们终于开始恋爱了。

小花猫对我说:“谢谢你,猫猫。终于可以让我爱你了!我想了很久,但我不敢开口。”

从此,我一改两人暧昧时期的乖巧温顺的模样,对他有诸多要求,时时的和他起争端。并且做为一个女孩子我粗鲁得让他哭笑不得,让周围的朋友哄堂大笑。大家都跟随我的习惯叫他“小花猫” ,没人叫他真名了。即便是这样,他总是在我饿的时候送过来吃的,陪我上夜校送我回家,心甘情愿的在我生气的时候做我的出气桶和沙袋。我在心里其实很明白小花猫对我的好,但在每次表达的时候总是有些歇斯底里的真诚。我毫不犹豫的把自己的所有都给了他,小花猫认真的接了过来,小心翼翼的把我放在心里。我站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又蹦又跳,嘻笑大声的对他说:“小猫!你是我的!上海是我的!全世界都是我的!我就是爱你!”

那时,正是大夏天即将毕业的时候,我完全不在乎学校所说“如果不能按时找到接受单位就把学生的档案打回街道”的压力,过了截至日期还是没找好工作。我是上海市区户口,不是郊县户口或者外地户口。并且在我父母这边,出国的事情像海水里的冰山,已经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尖角。我根本不用担心什么。乐队四个成员都是同班同学,但通通都没有在规定时间内找到工作,全班也就是我们四个人。

其实我们四个平时在校园的名声不错,大家都喜欢凑热闹来看我们表演或者排练,认识的朋友也多。本校搞乐队的风气完全是我们带出来的,还有其他附属的文化现象产物就数不胜数了,男生寝室不同楼层此起彼伏的那些闹死人的音乐就是最佳证明。况且我和小花猫的成绩都不错,每学期都可以拿到两位数的奖学金。鼓手和贝斯手也不错,从来没有不及格和补考。我们几个和年轻的老师关系特别好,毕业设计分组时,完全是挺着大肚子的班主任一手帮忙,把我们四个分到了工艺设计组去搞汉代纹样磨漆画和蜡染。这总好过去纺织厂参观然后设计彩色棉花或者染整后加工来得更适合我们几个了。都说音乐和绘画是相通的,这一点也不错。我们天天和音乐、油漆的味道、五颜六色的涂料还有分辨不清是垃圾还是装饰材料的一堆堆东西挤在一起。我和小花猫从早到晚浸在画室里搞自己的东西,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很多时候累了,我们就搬过来几个凳子,我躺在他的腿上午睡片刻。眼前是天花板上似乎有些摇摇欲坠的吊扇,时不时的还有小花猫宠爱的鬼脸。这时候,我们常常想亲热。虽然两双手上全是颜料和污垢,身上散发的不是大夏天的汗臭味就是颜料和油漆的刺鼻味。但是我们还是照旧亲热,传出门外的只是一连串的欢笑声。我的毕业设计的磨漆画和答辩得了全班最高分。都快毕业做鸟兽散了,有几个别组的同学还偷偷的跑去系主任那儿谈心说不公平,老师偏心诸如此类,让我下不了台。加之我仍旧未找到工作,成了教导处的审查对象。我坐在教导处办公室的里面,小花猫就在门口等着。我在里面坐了多久他就在外面站了多久。出来了,我又坐在台阶上大哭大骂的泄愤,小花猫只好和我排排坐。左手拿着纸巾,右手拿着已经融化了的冰激淋,守着我。

拿到毕业证书的那天,我感觉到无限的解脱和茫然,或者继续面试找工作,或者等待出国,但这些似乎是与我和小花猫的爱情无关。我们还是一样的恋爱,做所有恋爱应该做的事情,丝毫不受影响。走出校园那天天气热得烤人,但我却骑在小花猫的背上,觉得自由异常。这种感觉和高中毕业等待进大学时的感觉竟然一样,完全没有因为多了张毕业证书而有所不同。我对自己念念叨叨道,终于可以不用读书了,太好了。我随手找了一份在写字楼里做翻译的文职工作,除了上班就是排练和玩耍。我已经完全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把要出国读书,要离开小花猫和上海的这一消息告诉他的。但我记得他的反应。他听完了我先斩后奏的通告后,竟然高兴的恭喜和羡慕我。我当场就翻脸了,哭丧着脸反咬小花猫一口,哭诉他原来是个骗子,原来跟本就不在乎我,不把我当财神爷送却把我当瘟神送。小花猫恍然大悟,连忙抓起我的手,还把手握成拳头的形状,操纵我的粉拳打他的脑袋。这么一讨好,我破涕为笑,正正经经的和他商量大家如何在自由的加拿大碰头的美好计划,大大方方的回答所有朋友都必问的一个问题“ 那,你走了,你家小花猫怎么办?”

每个人都觉得我是个举止过份,对他不好的女朋友,而他是个典型的上海好男人,很温柔,好脾气。

但小花猫坐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对大家说“我没觉得!我们猫猫很好,我们是天生的一对!”

离开的第一个一年终于熬过来了,在圣诞节到来之前,我第一次从加拿大回到了上海。

小花猫哭了,是在我倒时差睡着了的时候。

他坐在床旁边的靠背椅子上,房间很小,我和他的距离也就是一只手臂的长度。他在看一些我临回家前在学校组织的湖边邮轮冷餐会上拍的一些照片。

小花猫满脸泪水,看上去非常的伤心。我曾经有一次惹得他大哭,那是关于他们乐队被校学生会硬性搭配了个大一的小女生,做女主唱要在文艺节上做表演的事。我可以接受别的女生来我们的乐队,但我不能容忍这个新生嚣张和暧昧的态度,尤其是乐队平时朝夕相处的哥们儿们居然一点都没有感觉到,我有了一种被遗弃了的孤独感。小花猫对每一个人都很好,点头微笑的接纳那个小女生。领导说老生要带一带新生快些溶入校园生活,于是他们三个学哥就和那女生每个周末在学校的酒吧“溶入”,而我还在家呆着,以为今天不排练。其实这是很平常的事,就算那个小女生不懂事,就算是敷衍领导的指示,我都不应该生气。但我的确生气了。我抓住每一个可能产生分歧的机会和小花猫闹别扭。他越是拖着我的手,我越是要甩开,觉得这是唯一可以暗示我的委屈并且改变现况的方式了,可惜收效甚微。一个中午,我和乐队的男生们在学校旁的一个小餐馆吃饭,那小女生硬要挤进来坐在一起,我起了眼色表示请你滚远些,但小花猫居然非常绅士风度的从外面拿个凳子进来叫她坐下,别客气。我一声不吭的吃完了饭,一声不吭的先走了,一声不吭的在画室里做磨漆画。小花猫此刻意识到了什么,但怎样讨好已经不起作用了。我把他递给我的工具一把扔到了窗外,用嘴表示请你滚远些。小花猫下楼去捡搞磨漆画的工具,坐在楼下花坛的台阶上发呆。我下楼去要工具,一把抽出他手上的刻刀就要上楼。小花猫用从来没有过的大力钳住我的胳膊,说要说说清楚。我记不清楚我们是怎么说说清楚的了,也不记得是不是说清楚了。但是最后我怒气冲天,而他竟然委屈得哭了出来。我手上满是颜料,没法给他擦眼泪,最后还是解开了他头上性格十足的海盗式头巾,给他擦脸,让他哭个够。

可是这次是为什么?我们的重逢,高兴还来不及,为什么要哭?

“你怎么了?”我用手摇晃着他的膝盖,睡意全无。

“没,没什么。”小花猫意识到我醒了,拼命的擦干净脸上的一道道小溪。

“什么没什么,你到底怎么了!”我开始急了,实在是不明白他为什么哭。

“真的没什么,就是高兴,高兴你回来了。”小花猫端了端坐姿,有些左顾右盼的不想让我看到他的眼泪。

“别骗我,要哭,见第一眼时就哭了。要高兴见第一眼时也可以高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提高了嗓门,起身跪在他双膝前,用双手握住他的手臂,一定要问个清楚。

小花猫沉默着,低头在摆弄着手上的我的照片。照片很美,这上面印着的是多伦多最美的夏季市中心湖边的蓝天白云,高层商业大厦,价值几千万的湖边豪华住宅和美妙绝伦的城市空间设计。我笑得也很开心,还有几张和同学们在甲板上跳舞的瞬间。

“这照片有什么问题?”我感到非常的费解。

“我真的觉得对不起你。”

“为什么?”

“让你一个人在那边打工,打到手臂都要贴上膏药。”

我突然想起来了,在昨晚,我们在床上看我的这些照片,我随意的告诉小花猫手腕上的这白色的东西是伤筋膏药。因为那个唐餐馆的盘子太重了,搞到我手腕关节痛。我向来不会顾影自怜,更加憎恨别人同情我。这么说只是随便说说,但怎么都想像不出他会这样。

“这关你什么事,我贴它只是好玩,而且现在一点都不痛。”我晃了晃两只手臂,强行安慰着我温柔善良的爱人。

“对不起,猫猫!”小花猫搂着我,声音很哽咽。

我的大脑里一片空白,我不知所措。我小声的在他耳边说:“别担心,小猫。你是我的!上海是我的!全世界是我的。我还是爱你!”

我认为小花猫不可能不爱我,我认为他是世界上我最信手捏来的人。我可以在加拿大肆意妄为,因为无论如何还有小花猫爱我,还有上海是我的避风港。这些是默认值,一早设定好的。

我握紧了他修长的练过琴的粗糙的手,有一点故意的凝视着他,但更多是止不住的从心身最深处由下往上涌的一股股感动的热流。这是我们经历为期一年考验后,我胜利凯旋归来后的一个早晨。襄阳公园的四周车水马龙,人们从我们身边穿过,都在非常认真的做着自己的事情。我和小花猫牵着手在往徐家汇的方向走着,经过一家还没有开门的咖啡店,深黑色的室内把玻璃外墙变成了一面镜子。

“看,我们俩多么般配,高,矮,胖,瘦。”小花猫用牵着我的那只手拉了拉我,在提醒着我注意玻璃中的我们。

“是啊,好像还是几年前的我们,我还是一样的漂亮你还是那么丑。”我虽然是这么的开着玩笑,但是眼中分明有些湿润。

“回家感觉好不好?”小花猫揽过了我,和我在大街上拥抱着,并且用手轻轻的拍着我的背,就像妈妈轻轻的拍打着她的小孩一样。

“好,怎么不好。有你在什么都好,你不在,什么都不好。在加拿大呆了一年,我明白了,我恨多伦多。”

“没关系,我们现在不是已经在一起了吗,猫猫。”

“唉,迟早还是要走的。我真想再回到读书那会儿,搞乐队了,上课睡觉了,买盗版CD了,在学校酒吧排练了。还有你记不记得我们中午经常去的和详面馆,我现在想到它的辣肉面都会流口水。”我用力的摇晃着小花猫的手臂,细说从前。

“记得,什么都记得,我们的故事,我一直都记得。”

小花猫的眼神像两道光柱,直接穿透了我的瞳孔,到达了我大脑的中心。然后像水彩般在我的大脑里化开,浸透我每一个脑细胞,腐坏了的和尚健康的。

我点了点头,是的。

小花猫还是和第一次那样,在短短的时间里和我跑遍了上海的大街小巷,备齐了我要的东西,亲手把我第二次送回了加拿大。和上次一样,我又忍不住哭了,不知还要等待多久才可以再见他。所有围绕告别的东西都和一年前惊人的一样,仿佛我们没有生活过这隔了大半个地球的一整年。我不知道再走之后我会不会变,他会不会变,我想不想变,他想不想变。

“一切都和从前一样,别担心,猫猫。”

“有一样变了。”

“什么?”

“我们俩都大了一岁了。下次见到你,不知道我该几岁了。”

“你是几岁我就是几岁,要年轻我们一起年轻,要老我们一起老,是不是?”

“但愿是吧!”

“就是。”

“是,是,是。”

我仔细的看了看他,和成千上万次仔细看了看他一样。

我说:“我会好好的,回上海找你。”

但我叛变了,在第二年的一开始。

天气终于开始转暖了,而且是快速的转暖。多伦多几乎是没有春天和秋天的。好像是一夜之间,所有的植物都绿满枝头,迎着连一片云都没有阻隔的灿烂阳光,人被突如其来的给夏天包围了。大家都热情洋溢的渗透进这气氛中,纷纷穿上短袖T恤,开出了亮丽色彩的跑车,打招呼的第一句话一定是“嗨,今天天气不错啊!”。夏天的到来让每个人都心情愉快,除了我。

我在机房里坐了好几个小时了,但功课没有任何进展。我的脑子里所有的细胞似乎被酒精浸泡得过久,全都醉得生锈了。对面电脑前两位情侣学生在低声细语,一个左手拿着书,一个右手拿着笔,两人粘在一起,书和笔也粘在一起,把公共机房点缀得爱意暖暖的。我一侧眼,斜对面也有一对中国情侣,连戴的眼镜都像有性别似的一大一小,一雄一雌的。机房里似乎全是幸福的情侣,只要一抬眼就是一片微笑的嘴巴和闪亮的眼睛。是不是个恋爱的季节已经开始了,人们一定要成双成对的读书才算读书,成双成对的生活才算生活。我感到头在勉强睡过一觉后还是有些隐隐作痛,并且视力开始模糊。我被这些爱情的玫瑰香熏得就快要窒息了,逃出了机房。

我双手抱膝呆坐在草地上,和植物一起在太阳下进行着光合作用,至少得晒干脑子里生锈的细胞。我在犹豫是否应该再继续喝酒,不知道几时生锈的脑细胞就被彻底的淹死了。我直勾勾的盯着脚边的一根草,风一吹,草往右边倒我的眼球就往右边转,风再一吹,草往左边倒我的眼球就再往左边转。来来回回,乐此不彼。

我收拾书包,还是离开的好。可是又有哪里好去的呢,没有车不能兜风。回家,空荡荡的,学校里我又嫌拥挤,不想看到机房里的情侣们。我没有什么食欲,更加睡不着,头疼。我搜索着手机电话本里的姓名,揿来揿去上下键就是找不到可以讲话的人,甚至是钟颐。

钟颐是北京人,我的好朋友。我们俩同一天来到加拿大,住在一起,读一个COLLEGE,家庭背景和经济实力都相似。但她高中毕业就直接出国留学了,直情属于八十年代的人了。开始时我们被“上海人”和“北京人”的老话给挑拨了,谁对谁都没有好印象。脾气相近,我们甚至吵过架。我忘了我们是怎么变成好朋友的,这似乎是和吵架一样变得久远模糊了。她长得很漂亮,让人过目不忘的漂亮。现在她和我有所不同,她已经是移民了,而我还是INTERNATIONAL STUDENT。不过在婚姻状况这一栏她得写“离异” 或者“分居” ,而我还是“未婚” 。这是我们两个互相调侃的大笑话。婚礼上唯一出席的女方朋友是我,钟颐没邀请任何她北京,或者一起从北京过来的朋友,于是我确定我们会在这个地方形影不离的。从申请移民到拿到移民纸的时间长度即是她第一次婚姻的长度。钟颐的前婆家觉得她是个唯利是图,欺骗感情和身份的人。想看热闹的同学更是削尖了脑袋,想要知道她拿到身份的神奇过程。我知道这不是钟颐的错,大家都有付出。既然可以心甘情愿的开始,就可以心甘情愿的结束,我帮她打理行李,送她回了北京,躲避调整了一个月。

谁知她突然离开我的一个月让我心里有点空荡荡的,因为从上海回到加拿大一直到她离开的时候,我受了点挫折。这只不过是个小挫折,绝对不是什么空前绝后的打击,即便我还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我可以这么确定。只是这个小挫折像是个芝麻大的小砝码,加在了本来还算平衡的天平一边,立即让天平失去了平衡。我找不到她可以说话,心里很闷。

我只好打电话回上海,捉住小花猫大骂大哭,毫无顾忌的宣泄。

“喂,是我!”

“猫猫!打电话了。”

“是!不是我打过来还能是谁打过来!你从来就不知道我的死活,我现在给你打个电话告诉你我还活着!”

“不是上个星期我才打过电话给你的吗。怎么了,又有人欺负你了?” 他的口气还是那么的轻松,洋溢着宠爱和亲昵的自己人感觉。

“你少给我开玩笑,嘻皮笑脸的。我讨厌你这个样子!我不是你,上海不是多伦多,我没有心情和你开玩笑!你一点也不关心我,一点也不为我着想,一点也不知道这里的情况!”

“咱们猫猫是不是不习惯大冬天啊?猫都喜欢天气暖和晒太阳嘛,哎,等你那儿有个大晴天,赶快爬到房顶上晒太阳,蜷成一团睡午觉,好不好?对了,你爬得上去吗,你这个大肥猫?”

“你说什么!”

“噢,我们猫猫是吃减肥猫粮的。保持体形抓老鼠是吧?”

“你给我住嘴!”

他在电话那头“嘻嘻” 的笑了出来,还像从前把我逗得气急败坏似的继续逗我:“对了,猫猫。最近抓了几只老鼠了?你现在进老鼠洞还是用胡子测量洞的宽度的吗?不过你现在胖了,胡子测量不准确了,小心腰里的肥肉把你卡在洞口。到时候动不了了,哈,哈,哈。”

“你这个混蛋给我住嘴!你除了讲这些无聊的笑话,你还会什么!你什么都不会做,只会动嘴皮。你怎么这么无聊,都是上班工作的人了,还在嘻皮笑脸的!”

“怎么了,猫猫。你不是一直喜欢我这么开玩笑的吗?谁惹你生气了?小猫去抓他!”

“你骗子!你怎么抓,你怎么保护我!你连过都过不来,你就天天在上海坐井观天。这里的情况你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外面在下雪,大得把窗都埋了。可我还得去打工!什么事情都要我自己去做,你知道吗!”

“可是,我知道我爱你,猫猫。” 他的语气变得严肃了,一字一句的说。

“我不爱你!我讨厌你!你没资格爱我。你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不管了,自己还在上海有说有笑的。”

“猫猫,别这样。又说气话了是不是?我真的很难过帮不到你,但我是爱你的。你要我在上海买的东西,我都买好了,马上寄给你。看看你多了不起,一个女孩子在那边独立生活。知道吗,我总是向人家炫耀你在国外有多能干。我们家都为你感到骄傲,真的。干嘛那么泄气。我虽然过不来,但我和从前一样爱你,别烦了。想着上海,不还是你的家吗?在加拿大怎么样,还有上海在这儿,再不行,还有我小猫在。怕什么!”

“你总是说得这么轻松,‘还和从前一样爱我’ !你怎么知道我是怎么样子的,现在?我讨厌上海,我不会回上海的。我要留在这里,我永远都不回去了!我讨厌你,我不要你了!”

电话那边一片无边无际的寂静和空洞。

“为什么?” 他问我

“不为什么,时间到了。我对你没感觉了。” 我开始哭了,一连串的语无伦次。

“为什么对我没感觉了?”

“我爱上别人了!我和别人有关系了!”

“是吗。” 他的声音在发抖,我听得出来。

“就是! 我一回到加拿大就爱上别人了,我不爱你了。你离得这么远,和分手有什么区别。我要一个人可以和我在一起的!”

“他对你好吗?”

“关你什么事!”

“如果他对你好,那还有必要哭吗?”

我狠狠的哭了出来,我感到极度的痛苦和悲伤。

“猫猫,对不起。我什么都帮不到你。你不应该这样!”

“你有什么资格告诉我应该这样应该那样的。如果你能够和我在一起,我会这样不幸运吗?我被你宠坏了,我以为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和你一样好,都和你一样的爱我。可是,不是的,除了你,没有人爱我了!你也别爱我了,不值得了。我不想再回上海了,我不想见到你了。”

“猫猫,别,别这么说。你可以不爱我,但别不想回上海。你怎么会这样,猫猫,不是上个星期还是好好的吗。别,别说一时气话。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事情,我明白你,明白你!”

“别爱我了,求求你了。看,我已经这样了,别爱我了,放了我吧。以后我的事再也不管你的事了。你自由了,我也自由了。”

“你是自由的,但我不会自由的。猫猫,你别这样,你别!”

我的本意是想伤害自己,我不想伤害小花猫。但小花猫已经是我的一部份了,连接着身体上和思维里的。我既伤害了自己也伤害了他。我想这是我无数次的无理取闹中的一次。只要时间过去了,什么都会过去的。以前的每一次都是他主动靠过来,拼命的做鬼脸,粘着我,缠着我,讨好着我,一直到逗我笑出来为止。

我并不知道,小花猫心里也有一个天平,本来还算平衡,但现在因为这个芝麻大的小挫折,让一边沉了下去。

三月份,整整******一个月,钟颐在北京,我在多伦多,小花猫在上海。
沙发
发表于 2004-1-24 00:52:05 | 只看该作者
发现其实这样的人真不少,或多或少的都有类似的体验,包括我自己,感觉在国外读书和国内时候的自己完全是2个人....
板凳
发表于 2004-1-24 13:36:06 | 只看该作者

多伦多的墙--第二章:黑色

第二章:黑 色

“你疯了你!把什么事儿都跟人说!他又不是你的桌子底下的垃圾筒!”

“我不说出来我难受,我郁闷行不行! 我看到家里的四面墙壁就觉得它们都在向我靠近,待在这里我迟早被挤死的!你少跟我这么大声的说话,那个时候你在哪儿!”

“唉!谁知道我一离开就有这么多事儿发生!你不该这样,你怎么跟以前不一样了。你不是挺独立的吗,主意又大又多,当初不是你帮着我,我怎么能逃回北京的。我,还来不及欣赏你就要重新打量你。你可别让我这样啊!”

“你离我远点,你别欣赏我。人家的事情我都做得好,我自己的事情就不会做。小花猫已经不理我了,我心里没包袱了。我现在痛快了。”

“算了,没小花猫起码还有我,你放心了,别烦了。再说你也没没小花猫啊,要不,人家怎么大老远的到北京托我带东西给你。我见到他了。”

“他怎么样?”

“和照片上一个样,但我真的看不出那时候他已经知道你在这儿的事儿了。唉,没准儿你们还有戏,但有戏没戏又怎么样。现在没人看戏了。你该干嘛就干嘛,别哭了,高兴点儿。”

“没事儿,没事儿的。你一回来我就高兴了,没不高兴。现在你怎么样,怎么打算的。”

“怎么打算? 我单身了,恢复自由了,坐完牢了,出狱了,开始新生活了!”

钟颐恢复了单身,身边很快有了个开酒吧的香港男朋友,叫路易。她几时都可以有男朋友,这对她来说根本不是难事。她看见了我满脸沮丧,眼睛看着地板的样子,说:“别这样了,老是闷在屋里。来不来“墙”?”

“‘墙’?”

“是啊,路易的酒吧。”

“去干什么?”

“去喝酒,去玩,去认识人呗。”

我点了点头。她走在前面,帮我推开了“墙”的玻璃门。我无处发泄自己的郁闷,除了在这里和成箱的啤酒。在这里人人都爱喝酒,没有性别,年龄和哪里人的区分。我欣然接受所有的东西,沉到了充满啤酒的游泳池的最下面,缓慢的眨着眼睛,听不清楚游泳的人们在这里面说话的声音,“嗡嗡嗡嗡”的感觉。

我乖乖的在家呆完了两个星期,一来是爸妈寄来支票的威涉力,二来考试期间没有办法。考完最后一门课,正好是周末,无论如何要去“墙”喝一杯。

钟颐九点过来了,一段时间没见了,看着她化过妆一张标准漂亮的脸,觉得似乎很久没见面了似的。我顺手拎过包就要和她走,她却拦住我。

“干嘛,不去吃饭吗?”我问

“出门也不化化妆,自己照照镜子,看你那个没精打采的脸。”

“懒得化了,谁看啊。”

“化了就有人看了,一定得有男朋友才打扮吗?别这么委屈自己啊,周末了,高兴点。”

我直接把已经附上薄薄一层灰的化妆包递给钟颐,把脸杵在她面前,说:“化吧。”

钟颐摇了摇头,把我的脸扭正,弯下腰开始打扮我。我闭上眼,觉得她的动作轻轻柔柔的,人又渴睡了。

“你在我脸上扫什么呢?”

“上腮红呢,添点血色。看你个脸,白得跟你们家墙壁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生什么大病了。”

“是生病来着,脑子有病。”

“今儿是不是又要大喝一通了?”

“不知道,到时送我回家?”

“行。怎么,把你爸妈的话全给忘了?是不是觉得我把你带坏了。估计让你爸妈知道了还不定怎么恨我呢。‘我这边跟我女儿说得好好的,那边又被你带坏了’!”

“关你什么事,我自己愿意,你哪有本事把我带坏。”

“行,行。”

十点半到“墙”,似乎是早了点。路易说今天又爆棚,居然有四个生日PARTY。

“呵,又要呼呼的来一大帮靓仔了,只有他们喜欢到酒吧来过生日。”钟颐走到吧台里面,一边看着预定单,一边给我冲了杯冻柠茶。

“不错啊,现在像个老板娘了。”我趴在吧台上,看着忙碌的她和满脸笑容的路易。

“嗨,还不是那样。别羡慕我,找呗。”她又靠近我,小声的说:“找个比路易还好的人呗。在这里,没准儿中个头奖,呵,呵。”

“算了吧。”

我拿了冻柠茶,下了高凳,进去了厅里面听歌。SCARBOROUGH喝酒的地方几乎是清一色的香港人开的,充满了香港人的沙漠文化,商业歌曲,和南蛮的语言。客人几乎也是清一色的香港人,穿着打扮全都一个样。女孩小小的,衣服紧绷绷的,男人就染五颜六色的头发,效仿明星的穿着。如果不会说广东话,不会玩猜拳,不能一打一打爽气的喝酒,那么就很难在这里找到乐趣。我和钟颐在这方面学得颇快,没有我们一起过来的同学们过的那种欲言又止,关门疯狂上网的罐头生活,也没有某些新移民对香港文化在这里统治地位的抵触。我们混在大部分的客人中被同化了,主流文化不接受异端,那我们就不做异端。

我喜欢坐在厅里听DJ在没人唱歌时放的LMF、DJ TOMMY或者MP4的那些粗口歌。我没太在意歌词,而且广东话再露骨的脏话我也体会不到份量。我只是喜欢这些歌曲HARD CORD和HIP-HOP的新风格,这在香港商业化的乐坛简直是个奇迹,在“墙”也是个奇迹。自从小花猫的音乐倾向舞曲和流行之后,我就鼓励他听电子舞曲和DJ碎碟的歌,时时推荐些这里流行的歌曲。LMF的音乐有借鉴价值,真不知道上海人爱不爱听他们的歌。也许是有困难的,因为他们几乎不明白LMF在那里用南蛮语言骂的什么。等客人都陆陆续续的到了,LMF的歌就停止了,取而代之老是那几首点播率最高的歌曲。歌名当中有类似“痛”、“眼泪”“心碎”的字,歌曲往往都痛到骨子里,爱到毛孔里不能自拔。被迫听多了,我也会唱了,但总在期待下一首歌能够有所不同。也许过了十二点、一点,喝了些酒的人开始喜欢高声唱LMF的粗口歌,拿着话筒跟着歌词的颜色扫描在那儿骂,煞是好玩。

十一点,就不断的有成帮的人涌入。查ID,找位,把几个企抬忙得不亦乐乎。渐渐的房间里人满了,连厅里的人都满了。酒吧立刻喧哗了起来,烟雾缭绕。我和钟颐望着门口,看着是否是丹尼那帮老拍挡来了,这时门口又进来一群人。他们很醒目,是因为他们普通的穿着一点儿也不像这里的大部分人。全是男的,全是黑色简单的T恤和宽松牛仔裤,这样远远望过去好像是个帮派,气势汹汹的。

“哎,不是来搞事的吧,他们?”我问钟颐。

“我看不是,搞事儿的路易他们知道。看这样是CBC,小孩儿呢。”

我在心里笑了笑,钟颐爱叫那些但凡她觉得天真的人 “小孩儿”,不理那些人的年龄。我听惯了,也这么说。

“也是,和白人打扮差不多。但怎么都上下一身黑的,像个组织。”

“看他们拎着蛋糕呢,有人过生日。大概他们约好了这么穿,谁知道。”

企抬给他们带位,空余的只有我和钟颐旁边的一个大台,看样子我们有口福可以分到一块蛋糕了。我靠在沙发上,打量着帮人,从上到下挖掘他们和香港人的区别。其实在最基本的称谓上就已经泾渭分明了,他们叫出生在这里的华裔CBC(CHINESE BORN IN CANADA) ,但叫那些年幼时候过来的人FOB(FRESH OFF BOAT) 。这看上去有些歧视的嫌疑,但就是这种嫌疑让不愿意做FOB的人们越加想掩耳盗铃的像CBC,而让CBC们越加自豪自己的出身地,满脸不在乎的笑容。而我和钟颐两边都不算,我们是国际留学生。CBC们的父母和那些FOB的父母出自一处,讲一种语言。CBC们和FOB们放假都会回香港玩,还有什么?他们互相都可以用广东话交流,文化背景和根源是一样的,只是制造地不同而已。他们都是一样的,但他们和我们却显然不一样。我和钟颐还在刚认识的时候也觉得很不一样,尤其是她北京人散淡作风和我从上海带来的步步为营谨慎的生活态度格格不入。我讨厌她北京人的轻慢和满不在乎的样子,她也根本不想和我说话,说的就是那一句“上海人就那样!”。可是,很奇怪,我们不打不相识。我们都讲国语,钟颐标准幽默调侃的语言把我深深吸引了进去,也许还有其他更多的因素,但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那么,是否和那些少有文化共同语言的香港人,以及以他们为原型演变出来的又黄又白的CBC们,也就没有相吸引的可能性了呢,我在想。我一直想找出某种具体化的区别,CBC们和FOB们的,CBC和我们的。因为我显然是想往CBC这边靠近或者完全变成他们。讲流利的英文,穿宽松的衣服,也许还有那些NICE的举止和满不在乎的态度。我想要被加拿大的主流文化过滤,并不光被在加拿大香港人开的酒吧里的主流文化过滤。这么想着,在众多的黑衣人中,我选中了一个男孩,非常主观化的,全凭直觉和那根顽强负责一见钟情的神经,虽然我认为并没有一见钟情。那个男孩儿长得很匀称中等,不是高大威猛,也不是五短精瘦的身材。区别之一,身体形状更加接近白人,他们应该每星期都去健身房锻炼。这比起香港小孩儿们超薄型的身材以及普遍只比我高半个脑袋的高度要更加让我接受。他的头发是黑色的,纯黑色,简直是超级的黑,和我没有染发前乌黑油亮的颜色一样的黑,甚至和我黑色的瞳孔一样的黑,黑得没有空间层次感,黑得一望无垠,这是区别之二,相互颠倒的颜色。他的皮肤白皙,嘴唇颜色鲜红而且牙齿洁白异常,不抽烟。区别之三,也许是区别之三,良好的生活习惯。他们其实就是白人,会讲有些走音的广东话,流利的英文,偏高大身型的香蕉仔,黄皮白芯。我还是继续注视着眼前这个男孩头发的颜色,和我红棕色的头发和钟颐暗紫色的头发相比,他的头发简直黑得地道。这似乎有些不协调,如果我们换过来倒有些道理。这黑色即使是在幽暗灯光摇晃的厅里面还是清楚得引我注目。他冲着他的朋友在讲话,用手梳了一下头发,短短的黑色顺着他的手理的方向倒了过去,随着他手的离开又恢复了凌乱的直立。黑色似乎在星星点点的灯火下闪着灵异的光线,我抿了一口酒,慢慢的眨了一下眼,但视线没有离开。

“你认识他们吗?”我手捂着嘴,靠在钟颐耳朵边上问道。

“不认识,没见过,好像是第一次来吧。”

“那个黑头发的挺靓的,你看到了吗?”

“哪个?黑乎乎的一片呢。”

“那个和人讲话的,短头发竖起来的。看到了吗,那个小眼睛,现在在笑的那个。”

“那个?靓吗?那么小的眼睛,看上去很普通啊,CBC都那样。这样的,墙每天多的是,你天天来就得了。”

“我好像第一次觉得有这么深黑的头发,我是说在加拿大。”

“小孩儿,有什么好的。你学校里没有吗?”钟颐深深的吸了一口烟,轻皱着眉头避开吐出的烟团,顺便也瞟了瞟那个男孩,完全不屑一顾的样子。这个我明白,钟颐经历无数,实在无暇顾及她嘴里和我们年龄差不多大的“小孩儿”们。

“我学校?没觉着!倒是见着老多的那帮香港小孩儿。我觉得,不知为什么同样都是香港来的,我偏向于CBC。看到那帮香港人就联想到香港明星们,实在是徒有虚名,太空了。倒是CBC看上去自然多了,我就喜欢他们宽松的衣服和短头发。而且你不觉得神奇吗,他们和我们长得一样但他们根本实质上不同,讲流利的英文。”

钟颐看着我,眨巴了一下大眼睛,有些讽刺的笑我“你不是喜欢上他了吧,和我在这儿讲文化背景和人种了?”

“当然不是!”

“你说的那些是理由吗?多废话,你在这儿出生,你也讲流利的英文啊。他跟上海出生就讲流利的上海话了,这些都是天生的,没有什么好特别褒扬的。”

“可是为什么有些‘天生’就惹人喜欢,有些‘天生’就惹人讨厌?如果早些意识到‘天生’的性质,那就从小教育往招人喜欢的角度发展了!CBC招人喜欢不应该只是‘天生’的原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不明白!”钟颐靠近我,狡诘的问我:“你该不是对那个小孩儿有意思了吧?没事儿,我帮你打听他的名字。找个CBC不错,起码锻炼英文,而且他们为人单纯,没那帮香港人转几个弯的肠子,没准儿是段TRUE LOVE。试试?”

我懒洋洋的摇了摇头。就算实质是诱人的,但形式着实令人沮丧,午夜喧闹昏暗的酒吧,酒精在弥漫,搭讪、问名字和交换电话号码,我不自信这个流程。我继续深陷在沙发里面,眼神在前方的MTV屏幕和那个黑色男孩之间转换,弹到他身上又弹到别处,绝没有粘住的成份在里面。那帮黑衣人们继续他们的谈笑,根本没有任何注意朝着我和钟颐这边。我低头看了会儿地板,随后抬头朝丹尼他们打招呼。

丹尼带来了一个身材高挑,穿着超短裙和高统靴,两腿修长的女孩。他们俩在门口和查ID的企抬纠缠了好一会儿,然后但见丹尼会心的拍了拍企抬的肩膀就把女孩带进来了。女孩颇有些委屈的跟在丹尼身后走近了我们,可爱兮兮的努着嘴,即使是昏暗的灯光下还是看得清楚女孩相当不错的长相,和在墙里的香港女孩或者当地女孩很像,很招人的眼神。

丹尼忙不迭向我们介绍这个女孩,叫可可,上海人,在COLLEGE读书,刚到加拿大不久,才十八岁。所以刚才在门口和企抬求了半天,总算通融过来了。可可笑得非常的甜美,小幅度的摇晃了几下手向我们几个打招呼。

“十八,嗨,和你那会儿一样大。怎么你们的爸妈舍得把你们送出来?”我拿着酒杯,靠在钟颐侧身小声的议论了一句。

“你就大那么一点点,和我有什么区别?年龄不是个衡量舍得不舍得或者成熟不成熟的标准,而且越来越不是了。”

“明白,当然了,经历才是。就这方面来说,你比我大。我们比国内的朋友大,现在估计可可比咱们俩都大。”

“可可那就不清楚了。才来就赶上咱们了,她的功夫都花哪儿了?你说她读的COLLEGE该不会是咱们读的那个吧?”

“问问她呗,我看像。到时说‘哎,你也是那个学校的,我也是那个学校的,我们都是那个中介公司办出来的,怪不得你这么面熟’!加拿大就是这么小,唐人圈子就是这么小。”

还没等我张口问可可,她就主动的由丹尼那边挪到了我和钟颐坐的这边沙发上来了,细声细气并且非常谦虚的问我们:“都是说国语的是吧!”说完了,仔细的用修长的手指把一缕头发撸到耳朵后面,有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个耳洞的耳朵后面。

“是啊,是啊。”我正了正身说道,从沙发深处坐出来。

“你们是哪儿人啊?”她慢吞吞的说话,伴随着手指有些害羞的指指我俩。

“我北京的。”钟颐冲她笑笑,一口地道的北京口音。

“你也是吗?”她转向我,好奇且可爱的继续盘问。

我回答:“是。”钟颐瞟了眼我,微微一笑,我回敬了她一个同样的微笑。

“是吗,现在北京人在加拿大的真多。我们班上北京人就比上海人多,他们挺好玩的,特别是他们骂人。”

可可直爽的说了句标准的脏话,把我和钟颐不由的逗乐了。钟颐歪笑着问她:“这是东北话吧,北京人好像不说这两个字。”

“是吗,可我觉得他们都是北京人啊,都是那个味道。”

“可能是东北人,东北人这么说。而且现在东北人出国的也很多,哎,你哪个学校的?”钟颐问道。

果然不出所料,我们都是一个学校的,只是她低我们一届,我们毕业走人的时候正是她刚刚入学的时候,所以面熟是不太可能的。

“是哪个中介公司办出来的?”我感到了兴趣也问道她。

又不出所料,和我一个中介公司的,所有程序和收费标准都统一化,没有特殊待遇。我刚想说“我们是一个公司办出来的”,但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既然出来了就没有必要说这个了。

可可渐渐的和我们熟悉,开始健谈和热情了,慢慢没了刚才的矜持。那股伴随着漂亮容貌的可爱劲儿越来越浓郁,让大家都觉得非要宠宠这个还没够岁的小妹妹不可。我们十来个人热热闹闹的玩猜拳和筛子,转眼桌上的啤酒瓶就空了,纷纷被横放在桌上好让企抬看到来收走。可可玩得不好但学得还颇快,很快成了这一桌人的中心。

“来,来,来,输了。输了要饮酒,饮了!”丹尼操着左右摇晃的国语要求可可喝酒。这时钟颐站了起来,拦住说:“喂,她没够岁,喝不了,算了。少点麻烦,我帮她喝了。”

“哎,不行,输了要饮酒的。放心,路易嫂,我已经和路易通报过了,他都同意了,没事儿的。哪有那么巧给警察查牌啊,坐下,坐下路易嫂,坐下!”丹尼还越说越高兴,不让钟颐代酒喝。

正在钟颐有些犹豫无奈时,可可反其道而行,自己抢过酒杯一饮而尽,相当爽气。众人连声鼓掌,气氛热烈异常。这无疑是女人在酒精面前最受男人欢迎的气质:爽快,对喝酒爽快,让一切可能都继续下去。

这晚气氛相当热烈,无论是酒吧的还是我们这一桌的。隔壁黑色们的气氛也不差,尤其到了十二点钟,他们中的一个过生日,吹蜡烛,唱生日歌,切蛋糕,推来搡去,嘻嘻哈哈的,几乎侵犯到我们的空间了。我喝得有些多了,觉得脸又热又涨,人像被粘在了沙发上不能起身便愈加懒洋洋起来。最近心情一直不佳,我不想讲话,看着可可在制造气氛,活跃大家。

“可可还真利害!我这边还多此一举的帮她挡酒,她倒喝得利害了,酒量还不错。”钟颐歪了下头,冲我嘀咕了一句。

“是啊,烟一根接一根的抽,都快把我熏哭了。哎,真不知道在国内谁教她的。我以前真的很少抽烟,根本不往那边想,而且觉得特别不好意思。还要在厕所里乘人不注意偷偷试一口,怕给人知道了印象不好。”我人有些恍惚,放松在沙发和钟颐身体的夹角里也评论起了可可。

我们这边议论着,桌边的人都四分五散的寻找新的目标了,尤其丹尼他们喜欢东找西找别桌的对手玩,对酒喝。当然,丹尼有他的原则,他并没有什么直接的非分之想,就是交个朋友,遇到第一次认识的女孩要求车回家的他也乐意效劳,绝无越轨行为发生。这是我和他们呆在一起的一个关键原因,也许是可可加入的唯一原因。墙的酒吧气氛是大家成群结队的结交新的朋友,不是某个人坐在角落里注意另一个某个人坐在另一个角落里,在加拿大,人的热情和纬度一样,都很高。

隔壁桌在切完蛋糕后果然很NICE的送过来了几份给我们,我直勾勾的盯这芝士上面厚厚的一层诱人的巧克力,来了食欲。那个黑色头发把几碟蛋糕送了过来,靠近了我。

我毫无女孩礼仪,把一只脚撑在矮桌上。见他过来,微微欠身,有些傲慢的用膝盖碰了碰他的手臂,明知顾问:“HEY!WHAT‘S THIS FOR,MAN?”

他看了看我和我的那只脚,表情有些凝固。他眼神充足的盯了我几秒钟,用英文问:“嘿,你是韩国人?”

“当然不是,怎么我很像吗?”我吐出了一团浓密的烟气,把脚放了下来。

他人往后让,显然是不怎么喜欢这烟气。他继续问:“CHINESE?”

“是。”

“CANTONESE OR MANDARIN?(讲国语还是广东话)”

“EITHER ONE。(都可以)”

他改用广东话和我交流,我们互相交换了名字。但他似乎有些尴尬,不知是因为我傲慢无礼的态度还是别的什么差错,从刚才那个几秒钟的注视过后他就不怎么看我。他用手指了指蛋糕,请我们这桌人分享。

“我,过去了。你们ENJOY啦。” 说罢,他就回去了。

我盯着蛋糕,微微的咬了咬嘴唇,扬起一边的眉毛,盯着桌上的蛋糕出神。我想了一会,起身去厕所。在墙的厕所里光线充足,有一面很大的镜子。我想检查一下是否自己的脸上有问题。

“啊”的一声嗲嗲的尖叫,我和钟颐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可可已经坐到了黑衣那桌的里面去了,和他们在分享蛋糕。一个花花绿绿的可爱女孩被黑色围绕着让人还以为是她过生日。她娇滴滴的把手指伸进嘴里舔干净手上的蛋糕,然后又站起来和那帮CBC们抢着别的什么东西。看样子她八成是喝醉了,有些举止过份,而且嗓门偏大,不像是刚打招呼时的细声细气和害羞。她两颊绯红,人晃来晃去,手非常任性的指着最远的那块蛋糕,非要不可。拿那个蛋糕的人也很任性,看样子似乎非不给她但一定要让她争。黑色的头发,短短的竖在那里。

钟颐耸了耸我指示道:“喂,你的靓仔在逗可可呢,还不借故去劝劝!”

“关我什么事儿,你是老板娘,你给劝劝。把他们的ID都查一遍,把不够岁的给赶出去不就得了。”

“呵,呵,明白,明白。哎,要是你的小靓仔也不够岁给一块儿赶了出去那不就成全他们了吗?”

“没意见!”我坐正,顺便把放在后袋有些碍手碍脚的手机摆到了桌上,斟酒,继续喝。

丹尼他们玩了一圈又回来了,我们这桌立即恢复了热闹。然而可可喝醉了,HIGH得利害,着实把两台人都联系了起来。她毫不顾忌,奔放得如同刚开的淋浴器里喷出的水柱,一泻千里。厅里开始放DISCO高强节奏的音乐了,她摇摇晃晃的起身跳起了舞,然后就倒在黑色头发的怀里,连带着把他朝后压到了沙发上。他们差不多是纠缠在了一起,众人热烈的起哄,把他们围在了当中。可可似乎还有些方向感,开始往我们这边挪,看样子还没全醉,但众人还是看得起劲。黑色头发更是借机把她抱住,结实的手臂时而环住她的腰时而逗她痒,笑得白色牙齿闪闪发光。可可滑下去又自己爬上黑色头发的腿上,身上的配饰跟着也稀里哗啦的。他们看上去很配,和青春剧里的样子差不多。我白了一眼,想起身走人。但我也喝多了些,并且坐的时间太长,一站起来就大脑供血不足,人非常的晕。很不幸,就在这时,可可从黑色头发的怀里起来,伸出修长的手臂从后面拉扯住了我的衣服,我手无束鸡之力朝后栽了下去,我们三个挤在了一块儿。我应该摔得够重的,因为我听到了钟颐的一声惊讶的叫声,但却感觉不到痛。还是那个刚才眼睛里的手臂死劲的抱住了我的腰,但似乎我太重了,他手臂箍不住整个人的份量,往上滑到了我的胸部,非常意外但猛烈的滑了上来。我听到了可可的笑声,在我的后面,她还在和黑色头发纠缠在一起!

钟颐把我扶了起来,我立即扭过头恼火的冲着他们说道:“**** OFF!”

我不知道到底是为了那个滑到我胸的手臂还是可可的纠缠,但我肯定不想看到眼前的东西。

钟颐用身体推开我,手抱住我的后脑勺,把我晕乎乎的头固定在她颈窝里,我只听到她低声的不断的说“没事儿,没事儿,坐下,坐下”让我冷静下来。众人在被这一分钟的冲突僵了几秒钟后很快恢复了活跃,大家各归各的位,黑衣们坐回了他们的桌子吃蛋糕,丹尼他们也坐回了我们的桌子吃蛋糕,唯有可可和黑色头发还粘在分界线上的沙发上。我怒气未消,全凭钟颐挡住不满的视线没让别人看到。不知是酒精还是其他什么的因素让我从那一瞬间开始心跳加速、头脑发热,怒气像空气中弥漫的烟,由那个分界线那里开始发出,从我的鼻孔渗透进了呼吸系统,渗透进了身体里的组织,遍布了每一个细胞。我还想起身,嘴已经张开了,但被钟颐压回了沙发。

“坐下,叫你坐下呢!”

“我不想坐行不行,我想上去给那两个男女主角俩嘴巴行不行。”

“行,行,我知道。都喝多了,少讲两句了。”

“是不是她不对先,你说是不是她不对!”

“是,是,是她不对。别理她,小孩儿。你还跟小孩计较啊,多丢脸啊!”

“不是计不计较的问题,她刚才把我拉下来,让别人碰到我胸部了。我觉得她有病,如果不生气那么我就有病了!”

“小孩儿做事没脑子,你还能和她一样没脑子啊。那些靓仔也就玩玩,玩完了就没戏了呗。你可别告诉我你吃醋啊,这种事儿,可太幼稚了。”

“没有,如果有我就真有病了。”

“没这回事儿就好,玩呗,想回家了我就送你回家。”

“我是不是有点喝多了?”

“好,起来,起来,咱们出去,出去透透气,起来!”钟颐使劲把我拉了起来。一下子从低处站到高处,就好像是乘高速上升的电梯,我觉得失重,但我必须站稳,我不是那样的小孩,不是吗。钟颐拉着我的手,一直到了门外。

初夏的夜晚凉得利害,打了一个冷颤,我清醒了好多,连忙把手插在胸前抖动着双脚,钟颐也是。我们俩个对望对方,然后都不禁笑了出来。我忍不住又往窗户里面望去,远远的可可似乎在和黑色头发交换着电话号码,一个低头在输入号码,一个抬头在耳边告诉电话号码。

“哟,估计靓仔要走了。”钟颐边打着颤边说。

“为什么?”

“要走了,留电话号码,下次联系呗,瞧那个样儿,真够逗的。”

“是啊,先喝酒,大家分开喝。喝啊喝啊,都喝得晕晕乎乎的了,就喝到一块儿了。然后到了借酒找事儿的时候了,就借酒找事儿了。你说也是啊,清醒的时候不好意思那就干脆喝点酒再做,反正有借口呗,‘干嘛!我喝醉了,什么都不知道了’。怪不得墙的生意那么好,敢情人人都到这儿来找借口了,找醉了。”

“没准儿,我看可可没怎么醉,就是装的。刚才呼呼的喝,酒量不行的人早吐了。呵,呵,估计她也看中了那个CBC,敢情和你抢呢。”

“什么叫‘也看中了’,我可没看中,我没病吧,老天没病吧。你刚建议了我这么做,就真的派了一个人下凡了!”

“是,是,不就开个玩笑吗。”钟颐合了合衣服,问道“进去吗?”

“你冷了?”

“有点儿,进去玩呗,今儿可是周末。”

“唉,麻烦您搀扶一下,我真的走不了一条直线。”我晕乎乎的在偷笑,还伸出了手。

“瞧你那个样子,待会儿我一定要去厕所洗手!”

“那我就不进去!”

“行,那你就在这儿‘被冷风吹吧’,我可要进去了。”

“喂,我喜欢你!别走啊!”

“我也喜欢你,但现在不是时候。”

“什么意思?”

钟颐笑了出来,洁白的牙齿在红唇之间对比鲜明。她回头看了看墙里面,又看了看我,说:“看里面多热闹,何必浪费呢!”

“你真是个贪得无厌的疯女人!”我一把拉住她的小手,我们笑做一团,一前一后的回去了。

靓仔们果然已经买了单,纷纷起身要走人。我目不斜视,继续往里走着一条不是很直的路线。黑色头发走在最后,和我擦肩,拦住了我。

“嗨,刚才不好意思,你没事儿吧?”

我有些意外,怔怔的看着他黑色闪亮和眼珠和白色闪亮的牙齿,还有那一头短短的乌黑的头发,一时不知怎样回答。

“刚才我也没想到,不是故意的。我本来是想扶住你的,不过,不过,呵呵呵。我留了一块最好的蛋糕放在那儿,算是赔礼了。”

这笑声让我不舒服,我把视线离开了他的黑色,毫无表情的说:“多谢,不需要了。”

“OK,那么,那么就BYE-BYE了。”

“BYE!”
地板
发表于 2004-1-26 13:28:09 | 只看该作者
不错呀!请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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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26 18:12:24 | 只看该作者

多伦多的墙,第三章--隐形人(1)

第三章:隐形人(一)

我已经醒了半个多小时了,但还是不想起来,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对面的书桌上放着以前我打工的日本餐馆老板送给我的小娃娃,怎么还在那儿?我猛的起身,抓起它就扔到垃圾筒里面。此刻感觉头重得利害,让人差点儿跌倒,和窗外的轻柔的春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无力的回到了床上,不想睡也不想醒。但有一点起码是好的,酒劲散了,心平气和了。电话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

“请问程坤吗?”

“是,哪位?”

“我,我是,我是可可,昨天和丹尼一起来的。”

“有事儿吗?”

“我,我想说对不起,嗯,昨天。我喝多了,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后来,今天早上丹尼才告诉我,嗯,昨天我喝醉了,还把你拉下来了。”

“没事儿,都喝多了,我已经不记得了。”

“嗯,你不生气吧。我真的不是有心的,昨天就是第一次,刚到加拿大出来玩,什么也不知道,乱玩的。丹尼去的时候还跟我说他们那儿你和钟颐人很好的,我还说想找个姐姐呢。”

“是吗!”

“是啊,我妈就说让我多向人家大一点的人学习,看人家是怎么做的。她老是说我没头没脑的,什么事儿都糊里糊涂的,所以要我凡事问问你们这样的过来人。学学人家是怎么考进大学的,怎么移民什么的。”

“哟,这个可学不了,遗传的。”

“呵,呵。人家都说现在加拿大的移民法有改变,宽松了。所以我想先考进了大学,然后就可以办移民。好像是那个,什么移民的,我忘了名字了。”

“独立技术移民是吧。”

“是啊,是啊。我觉得你就挺了不起的,顺顺利利的从咱们COLLEGE考进了卑诗大学,我也想去卑诗。哎,对了,你申请了移民吗?”

“没。”

“为什么啊,你都在读大学了,还不能申请移民吗?你今年几岁了?”

我在电话这边感到有些哭笑不得,但还得回答她。我说:“快二十二了。”

“都快二十二了,为什么还不办理移民的事。你的年龄正好,我知道从二十一岁到四十岁的移民分是最高的。你的条件不错,不要耽误了。”

“是吗,对我这么有信心,要不待会儿我打个电话给律师再问问情况?”

“就是,我有个律师挺好的。他说不成功不付钱,你要不要电话号码。我有问题都是问他的。”

“好好,你说了,我在这儿记着,有空一定打。”

我翻了个身,手指在墙上划着圈。

“对了,你比我大四岁,不如我就叫你‘姐姐’好不好。难得找到个有缘分的,以后考卑诗大学的事儿我可要麻烦你了,帮我指导指导吧。”

“……”

我被这快速的结拜给搞懵了,想了一会儿,才对答到:“没关系,不用叫我‘姐姐’我也会帮忙的。以后有问题尽管问,我能回答的就一定回答,好不好。”我握住电话的手有些僵了,我希望她说“好的,那就这样,再见。”就可以挂电话了。

“哎,对了,姐。你还记不记得昨天隔壁那桌的那些人?”

“那些靓仔?过生日的?记得。”

“有一个短头发的,一身黑的那个,记不记得?”

“不就是和你玩的那个吗,昨天还亏得他扶了我一把,没把我给摔死。”

“嘿,嘿,我觉得他蛮好玩的,他那个样子。”

“是啊,CBC,小孩,肯定好玩。”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绝没有说喜欢他的意思。昨晚我喝醉了所以才和他玩得那么疯,还连累到你。其实我喜欢成熟的,起码得三十岁以上的,他也大不了我几岁。”

“哟,三十岁朝上的,那可就大你十多岁了,不怕有代沟吗。”

“三十多岁起码事业有成,有责任感。而且我觉得他一定会宠我的,我小他那么多呢。”

我从床上坐起来,实在是不想躺着了,懒洋洋的翻了一下眼睛,说道:“试试呗,没准儿能找到一个这么的三十多岁的。”

“所以昨天和那个男孩就是玩玩的,我才不会给他打电话呢。”

我不由的笑了出来,说:“行啊,你。看不出来小小年纪还挺能自我控制的,过了一晚就翻脸不认人了,我得向你学习请教一下才是。”

“哪有,哪有。哎,姐,那说好了,可能过一个月我就要申请卑诗大学,到时问你好吗?咱们有空可以去逛街吃饭嘛,你可别忘了给我打电话。现在开始我是你妹妹了,听你的了。”

“可别这么说,我什么也不懂,和你也差不多大,还有很多事儿要问你呢。”

“看你,看你,说假话呢!学我什么呀,是不是不想帮我!”

“没有,没有,哪里会!到时你有什么移民的信息或者你什么同学移出来了别忘了告诉姐一声,我是想办移民来着。”

“好,好。”

“你吧,就好好读书。反正书读得好了,就能进大学了,没别的绝招。好不好!”

“好,那下次再打电话给姐了。”

“好,好,下次有空就打。”

“姐BYE-BYE!”

“BYE-BYE,BYE-BYE!”

我迫不及待的挂了电话,觉得耳朵都被烤熟了,手僵得利害,我得去洗个澡。左脚才踏进浴缸,房间里的电话又响了。我仰天叹了口气,心想可可不会这么快就有问题要问了吧。没办法,我只好把浴巾围了一圈,出去接电话。

CALL FROM PRIVATE,没有号码显示,谁这么胆小无聊?

“喂,”

“哎,干嘛呢你!”

“……”我使劲的在脑子里搜索着这个厚重年轻的男人的英语声音。电话线路使声音有些变形,但我觉得有些熟悉,却实在不知道这是谁,一面之缘打个电话的朋友太多了,我有些奇怪,但用英文反问道:“请问你是哪位?”

“干什么啊,这么装腔作势的,这么快就把我给忘了!”

“我认识你吗?”

“怎么不认识我!”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想到了一个打这类电话的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打电话用的语言不同可以把范围缩小,打电话叫的名字不同也可以把范围缩小。而且有些人很坏,打来电话专门不说自己是谁,没头没脑的叫你猜,猜错了多半就要被投诉。听听对方叫我什么名字吧,是这个英文名还是那个英文名,是在喝酒时用的英文名还是在上课时用的英文名,是在看到想给名字的人时给的真的英文名还是看到不想给的人随机编的英文名,我得缩小范围。

“可可啦,你不是可可姐吗!”

范围可真是缩小了,顷刻之间我就知道这唯一的一个人了,可是打错电话了。“你打错电话了,我不是可可!”

“别说大话了,这个电话号码可是昨天你给我的。”

“我不是可可,我也没给你电话号码。你问过我是谁了吗?”

“谁?”

“昨晚被可可拉下去,还挺幸运的被你扶了一把的人。”

“REALLY!你没有开玩笑!怪不得我怎么觉得过了一晚可可的英语就完全改变了。SORRY,在电话里面很难区分女人的声音。”

“谢谢夸奖!”

“啊,我想起你了。”他转回广东话,还是厚重的嗓音,说:“那个好鬼窜(非常嚣张),又识讲国语,又识讲广东话,还用英文乱讲粗口的人。识你,识你(认识你)。”

我紧跟着他转回广东话,审问道:“你是怎么有我的电话号码的?”

“可能是这样的,昨天可可向我要电话号码,她拿起桌上的那个手机就输我的号码,然后输完了就直接打给我,我的手机上就显示这个号码了。原来这个手机是你的!”

“行了,既然打错电话了就挂了吧。我会把你的电话号码删了的,放心。”

“没必要删吧,这么小气?”

“当然不是了,你的号码是你的PRIVACY。没经过你的同意,我怎么好随便存你的号码。”

“OK啦,我不介意你有我的电话号码,存着吧。”

“想要我打电话给你?”

“你钟意就打了,我没所谓的。”

“我没兴趣。” 我步步为营的在看不见表情的电话这一头高唱空城计,心里却有些七上八下的。

“还在生昨天的气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当时谁知道可可那么癫。我其实是想把你挡住别摔到地上的,但没想到要扶你们俩个好困难的。OK,我说声抱歉,好不好?别生气啦。”他的口气非常的轻松,声音里充满了笑意。

“你难道不喜欢疯疯癫癫的吗,看你们昨天玩得很高兴。可可长得很漂亮,也很可爱,而且你们看上去很相衬。”

“SO SO了。她人是很可爱,但是沟通太困难了。她既不会说广东话也不太讲英文,她说的国语我几乎是听不懂的。I DON’T UNDERSTAND WHAT SHE SAYS。”

“没关系,慢慢沟通。对了,要不要她的电话号码,我可以帮你问问。”

“你这么好人?”

“好人吗?这是小忙,举手之劳。”

“是吗,听你的口气好像很妒忌似的。ANYTHING WRONG?”

我摒了摒呼吸,说:“是啊,我好妒忌可可的。看到你第一眼我就喜欢你了,我很想认识你,和你在一起。你信吗?”

他索性大笑了出来,连声说“不信”

“那就是了,你别自做多情好不好。”

“是不是这样踩我就解气了? 我看你昨天眼神怪怪的监视我和可可,是不是我看错了?”

“看错了到未必,可能是你喝多了,有幻觉了。”

“昨天我得开车,根本就没喝醉。承认了,你!”

我不得不哈哈大笑一下以示辟谣,回敬道:“你不忙里偷闲的望住我怎么知道我在监视你们俩个?大家彼此彼此了,不用谦虚客气。”

“真的要给我可可的电话号码?”

“给,我心里没鬼干嘛不给!”

他在那一头似乎是恍然大悟的“噢” 了一声。

“怎么不甘心我这么爽快的给你可可的电话号码?”

“那当然没有,不过能认识你这个SPECIAL GIRL都算是好事了。”

我不想挂电话,连忙说:“夸我?”

“当然也不是,总之你很特别了。不过真的看不出原来是说国语的。”

“说国语怎么了,你不是中国人吗!”

“YEAH,YOU ARE RIGHT,I WAS MADE IN CANADA,RIGHT?我真的不太懂中文,可是你可以教我,我很想学的。”

我反复在心里揣摩着他的那句“你很特别” 和“我想学国语” ,我觉得已经十拿九稳了,甚至有些不屑一顾的轻松感觉。我翘起头看着天花板,问:“可以,随时欢迎。”

我在等待他告诉我下次见面的具体时间,但他回答道:“好了,下次再打电话给你了。”

“那,好吧。”

“嗯,那么再见了。”

“再见!”



我蜷缩在沙发上,抱着电话,紧紧的靠在耳朵边。仿佛就是有一个说英文的嘴巴靠在耳朵边,把耳朵烤热。我努力的回想着他的样子,有些想不起来了。但那一片颜色却清晰的在眼前,为什么他同时拥有了纯正的黑色和纯正的英文?这让我感到羡慕和妒嫉,我突然觉得我是多么想见到他说话的样子,那两方面表现出来的极端,为什么在他身上和在我眼里就是那么样的独一无二。我猜想钟颐一定会认为我自作多情或者一见钟情了,这是愚蠢的,我也是这样认为的。这个不应该成为一个新的故事的开头,这根本就不是一个理由。

我无奈的放下发热的手机,真的要去洗澡了。



下午,我披着还是湿漉漉的头发,乘上了去DOWNTOWN的地铁。寿司花园的收银前两天就打电话给我叫我去拿积了有一个月的人工。我认为风平浪静的过了一段时间后我应该可以风平浪静的去面对这个小小的日本餐馆和还是一样的那帮做厨房的粗人了,所以今天我可以去了。一出地铁阳光刺眼,人头攒动,STARBUCKS的咖啡香还是时不时的洋溢在十字路口哪儿。我一动不动的站在路口等待对面的人行灯亮起,心里计算着到底我有多久没有来过这里了?是三十天还是三十一天?现在是下午三点,正是餐馆午餐和晚餐当中的落场。我通常在这个时候拖地搞卫生什么的吧,很少有这么样走出来感觉一下下午三点阳光温暖的这个十字路口。现在,这些个地方是多么的陌生,就好像我从来没造访过,我竟然会在这个地方勤勤恳恳的干了三个月的活。如果让妈看到了我低头刷厕所,检查洁白马桶里是否粘有污垢的样子,她会为我骄傲吗?虽然在上海我从来也不是大小姐,但我从来也没有刷过马桶。阳光和着微风流进了我的衣领里,我感到很享受。为什么从前我从来没有意识到寿司花园的玻璃窗外其实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可以选择。除去现在下午三点钟的阳光和微风,STARBUCKS的咖啡香,至少还有墙的午夜,歌声,喧哗声和酒。这些哪一点不比寿司花园里任何一个东西来得好玩? 我约束着自己过的日子,一心一意过的日子不是什么也没留下吗,居然还让眼前的陌生感占了上风。

“EXCUSE ME!”身后的人礼貌的请我让道,我回过了神,匆忙的赶上即将闪过的人行灯,过到对面的马路,对面的寿司花园。

店里安静得很,一个客人也没有。我没和任何人打招呼,直接到收银那里拿了信封里包着的厚厚的人工转头就走。我甚至没往寿司BAR那里投过一个眼神,掀开那个绿色的“浮世绘女”的门帘就走。身后留下了一些吸吸嗦嗦的议论声和不成双零星的眼神。我已经不是话题中心和焦点人物了,我不会再每天来DOWNTOWN了,拿了人工就和这扇门里面的所有东西一刀两断。脾气乖戾的冷血动物老板、好色妒嫉的伙计、繁重无聊的工作、钩心斗角的同事,还有让大家心情很不好的股票。

走五分钟就到了道明银行绿色的门口,我得把这厚厚的一叠钱存进机器里。我已经很久没有存钱了,自从再也没有在寿司花园里干活之后。不断充实帐号的钱和伴随而来的不断充实支持自己背上的脊椎的那个意志力就一块儿来,一块儿走了。家里寄来的支票过了两个礼拜已经兑现成了加币,一下子把我一个帐号四位数的存款上升到五位数。拿着交易记录的小纸片,我心情轻松。长长的夏天足足有半年,我不想打工了,读书就顺其自然算了。凌晨时分的夜色和冰凉的酒让我感到轻松,这仿佛是躲在节日促销的卡通衣服里的人,随便在戏服里做什么表情,给人们看到的只是那个可爱,千篇一律的脸。我感到了莫大的安全感,感到即便是一丝不挂的躲在这卡通戏服里都悠然自得的安全感。我搭上了回去的地铁,但不准备原路返回。还是照旧去雪泊地铁站上面的电影院看最便宜最冷清的下午场。无论刮风下雪,地铁和电影院的内部通道永远都那么舒适。这家有二十个大小厅的影院是我经常光顾的地方,一个人看电影,哪怕是在情人节那天看把人头盖骨掀开的恐怖片,我都一个人看电影,不知是喜欢这样还是已经习惯这样,但今天我要好好享受一下。

唯一不怎么享受的事情是这两天黑色没有给我打电话,这有些不符合我认为的事情发展的逻辑。



晚上,打开电脑,EMAIL里有一封助教写来的信。大约是对我此起彼伏的语法错误,思路的狭隘和观点模糊曰曰的担忧,接着希望我能够到学校的写作中心去寻求帮助,或者找个当地人交流锻炼一下英文,最后对只能给我个C加的成绩表示遗憾,但还是对我的选择给予了很高的评价。我把垃圾邮件连同这封信一起给删了,既然暑假已经到了,我就不用再理会这些废话。至于找个当地人锻炼一下英文倒是个好主意,还能有谁呢?我眨巴了下眼睛,想了一会儿还是打了电话。

“喂,是我!”

“嗨,是你。”

“当然。”

“怎么样?心情可好,不生气了?”

“我不是小孩,哪有生不完的气。”

“在干什么呢?”

“没干什么,学校放假了,在家呢。”

“你在读书吗?”

“当然,我还能干什么。”

“读什么书?”

“卑诗大学。”我加重放慢了发“大学”时的声音,但他似乎没任何感觉,只是随意的“喔”了一声。

“你呢?也在读书吗?”我问

“不读书了。”

“返工吗?”

“是啊,返工。”黑色似乎不愿意多讲自己,回答得很简单。但问题是他似乎也不想多了解我,问得也很简短,我们又濒临无话可说的边缘了。

“那个,可可的电话号码你要吗?我昨天要到了。”

“说吧。”

他恢复了一些生气,态度变得比较积极了。我努力的回想着他们两个那晚的打闹。甲方十八岁,乙方二十岁上下;甲方高挑可爱的确漂亮,乙方是活泼好玩的CBC;甲乙双方都那么自然的玩在了一起,纠缠在了一起;留下我一个年龄大一截,SPECIAL的第三方。假装傲慢无礼却适得其反,还想要故事怎么发展下去呢?我无声的笑了一下,算是嘲笑自己,准确无误的告诉了他可可的电话号码。

他感到很高兴,继续零星的和我聊了聊其他无关痛痒的话题。没有什么是涉及到他的个人资料的,除非是我非要问或者非要讲,他知道了一些我的个人资料。感觉上好像是很无所谓的,很被动的。挂了电话,我感到自己很无趣,心想着再也不打电话给他了,助教的建议流产了。顺手,我删去了手机里他的电话号码。

晚上,一阵没见的可可随着丹尼他们来了,见到了,仿佛是因为称谓的不同而亲切了很多,蹦蹦跳跳的坐了过来。我冲她笑了笑,坐直了身体。

“姐,我要走了!”

“走哪儿去?”

“去美国了!”

“不回来了?”。

“不,去一个月,六月再回来!我妈去美国出差有一个多月呢,她叫我去玩的,而且正好放假。好开心唷,可以去美国玩了,而且都好几个月没见到我妈了!”

“是啊,真不错!什么时候走?”。

“后天走。哎,姐,你说等我六月回来再办申请卑诗大学九月入学的事来不来得及啊?”

“六月一号应该是截至日期吧,你得赶紧,现在就要办了。”

“可是,我后天就要走了,怎么办?”

“等明年春季的吧,反正也迟不了多久。”

“可是我妈催着我赶快上大学拿文凭。要不这样,姐,我把我们家钥匙给你,我所有的资料和东西都在家里,你帮我办入学的事儿好不好?”

可可一脸焦急和真诚,还真的把钥匙拿了出来。我开始后悔告诉她秋季开学的截至日期,后悔答应做她姐姐,这完全是给自己找麻烦。因为申请入学本身就是一系列的麻烦,要和那帮不紧不慢的老外没完没了耐着性子的交涉,这些不能因为可可把家里钥匙给了我的高级信任就给抵销了。我连忙说道:“你的情况我不是很了解,这入学的事儿得你自己经手才行。再说把你家钥匙给我不太好吧,你房东不会有意见吗?”

“没事儿,没事儿,都叫你姐了我就是全信任你的了。你帮我想想先办一下吧,就算来不及也不要紧。你帮我开个头,下面的你叫我怎么做我自己去做好了!”

“你没有什么同学一起申请学校什么的吗?找他们帮帮忙不是更好吗?”

“他们都各归各的。”说到这儿,可可又习惯的撅起了嘴,样子漂亮且可爱,毫无疑问的。

“那些北方人归北方人一帮的,我和他们一起去也太怪了,他们也不会理我的。我们那些上海同学也是各管各的。而且你知道吗,我现在出来玩有时候回去晚了,或者丹尼开车来接我给他们看到了,他们的眼神马上变得炯炯有神的了,好像我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一样。”

“关他们什么事儿,他们管得着吗?”我想像得出这样的情景,活像弄堂口眼光犀利的老阿姨,公车上口沫横飞的中年男人们。

“就是,我也是这么想的。我现在出来玩了都不理他们了,他们也不理我。让他们给我帮忙,不给他们笑就不错了。”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我不理他们了,他们也不理我了”的年龄应该是十几岁时结束的呢?我肯定有过这个阶段,相互不理睬进入恶性循环。大家都在各自的一边斤斤计较的计算着得失,这次给你多了下次就少给一点。如果你不怎么理我了,我就不理你了。上海人是不是给人这么印象?我不能确定,但是“斤斤计较”肯定是点评率最高的词语。

“笑什么呀,我现在出来玩,只不过认识了丹尼这个香港人,他们就不理我了。也不是不理我了,反正看我怪怪的,不怎么和我说话了。我可惨了!”

“不,不,我不是笑你。”我连忙纠正道。

我的确没有全笑可可,也许在笑自己,也许是她的那些同学,我曾经有的那些同学。感觉都差不多,惊人的相似,这让人感到好笑。“怎么和你同学都和不来?”

“和他们和得来和不来我都认你做姐,我认为我和你是有眼缘的。”

“是吗?”

“就是,我看你第一眼就挺喜欢你的,我要向你学广东话和英语。你不太像我们班上的那些北京人,不过比我上海的同学好多了。”

“别夸了,晕了。哪儿人不是人?得看人,看地方没用。上海好人和北京坏人多的是,加拿大坏人就更多了!”

可可非常听话的在点头,一边还在“喔喔”的应承着。听完了她的话我倒觉得有些优越感,喜欢听旁边发出的“喔喔”声。

“对了,知道吗,那天你喝醉了,把我的手机当你的手机给人家小男孩留电话号码,他那天打到我这儿来了。”

“真的!”可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惊叫了一声,把我吓了一大跳。“怪不得了,怪不得了,我手机里也没有他的电话,他也不打电话给我!”说罢,她掏出她不幸的手机,果然和我的一模一样。

“呵呵,露馅了吧!挺喜欢人家的是不是?”我追问她。

“也没有,就觉得挺奇怪的怎么这一段时间没电话。我想我还没那么没面子吧。从来没有给男生留电话人家不打来的,原来留错手机了!”

“放心,我已经把你的电话告诉人家了,他会打来的。他很想着你,和我根本没心思讲话,三句不离你的。”我态度客观的告诉可可

“真的?不会吧他!”可可习惯的用手指撸了头发到耳朵后面,有些不好意思的问我:“那你有没有他的电话号码?”

“哎哟,真不巧,我把你的电话号码告诉他之后就把他的给删了!没关系,他一定会打给你的,他不知有多想找你,我肯定。”

“那,那你电话里面应该有来电显示吧,有没有保存啊?”可可显然是不死心的,那个急切的样子似乎把上个星期关于“三十岁以上”的理论全给忘光了。

我忍不住说:“抱歉,人家的号码给保密起来了,没显示,不信你看!”

她有些失望的撇了撇嘴,耸耸肩。过了很短的一会儿,她的眼睛又恢复了闪亮,靠近我,像是说悄悄话似的,对着我耳朵说:“其实,其实,我是想和他玩来着。”

“玩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加拿大自由着呢,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而且我看他也挺想和你玩的。”

“不是,我是说就玩一晚那种,以后再也不见面的那种。”

“哦,ONE NIGHT STAND,是吧!”我看着她问道。

“就算是吧,我也不知道。其实我那天就知道我后天要去美国的。”

“那又怎么了?”

“没准儿这次我去美国就结婚了呢,哎,你可别告诉别人啊!”

“所以就来个LAST NIGHT疯狂是吧,你还挺女权主义的。人家新郎这么做,你新娘也来这么做啊!”

“起码我有得挑,是看到了这个人才决定的。那个在美国的人是怎么样的我都不知道,没得挑。要是是个大胖子,秃头那怎么办?”

“怎么你假结婚吗?”

“也不是,我又不给他钱。他是我妈的朋友的什么朋友,在美国有个实验室,是个博士,一直想找个老婆。这次去,先看看,行就尽快结婚呗,不行就回加拿大继续读书。”

“就是要个身份,是不是?见过面吗?”

“没有,就寄过张照片,还是几年前拍的,模模糊糊的。”

“不是大胖子或者秃头什么的吧?”我笑着问道。

“那时不是,谁知道现在怎么样。”

“几岁了?”

“三十,有美国绿卡,没结过婚。”

“你不是喜欢三十多岁的吗,试着去接受一下嘛。知道吗,如果是我,我也会的。一起过日子就那么回事儿,不喜欢拿了身份就离婚,你这么早结婚可以早离婚,有优势。”

可可不满的看着我,认为我在讽刺她。我认真了起来,说:“这是真的,在国外很现实你又不是不知道,拿身份就是具体表现。我有很多朋友都是这样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知道拿到身份有多少优越吗?”

“知道,起码学费便宜一半,看病还不要钱。但谁知道这次是怎么个情况,八字还没一撇呢。”

“那申请学校的事儿,还要我帮你盯着吗?”

“要,两边都得准备着。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啊!但知道吗,想到要结婚我就头皮发麻,直害怕。都成包办婚姻了!”

“包---办婚姻?”我忍不住在发“包办婚姻”的“包”字的时候喷笑了出来,“你够可爱的呀!别害怕,人人都是这么挺过来的,其实走过来了发觉不过如此,没什么可怕的。对了,是不是挺喜欢那个男孩的,还是想在走之前有所作为?”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想这么做。”

“不是第一次吧?”

“呵,呵,不是。”

“听天由命吧,我肯定他一定会在你走之前打电话给你的。”

我们俩都注视着前方的电视荧幕里的MTV以及和现实生活总有些影射的歌词,等待着隐形人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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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27 19:47:07 | 只看该作者

多伦多的墙,第四章--拥抱

第四章:拥抱

可可临走之前坚决的把家里的钥匙塞给了我,而且非常怪异的让我给她买一包避孕套。我给了她,她居然拆开抽出其中的独立小包装放在了包里,然后像是躲鬼一样把相对看来大得多的外包装盒塞还给了我。她感叹了一下没有黑色打来电话的遗憾后半带着期望,半带着疑惑的踏上了飞机。我也感到奇怪,为什么他不打电话,如此匹配的一对。况且我已经很大度的把自己划出局了,他们联系不了的无言的结局实在不是我的本意。走到分类垃圾筒旁我正准备扔,居然从盒子里还掉出来一个被遗忘了的小包装。我撇了撇嘴,塞进了口袋里。

回到家,我把可可的钥匙挂在了墙上的衣钩上,怕弄丢了。其实申请大学不过是拿资料寄资料的体力活,去年申请的时候我还留着大量多余的资料,不如从箱子里整理出来,然后从网上打印一下更新了的东西,用回形针一夹就了事了。拉开衣橱的门,厚厚的滑雪衫把小空间挤得无法动弹。已经是五月了,无论如何应该把冬天的衣服塞进床底下,把短袖T恤挂出来了,再说,纸箱子里放满了七七八八的资料,大部分都是应该扔的。我环视了房间,趁这个无聊的下午,整理一下吧。

理出来的资料,很多竟然是移民的东西。我蹲在地板上,寻思着这是从何而来的。一份材料上还写着出生年月,专业,工作经验等等的资料。这些数据显然是属于小花猫的。我继续的翻着,还有办结婚移民的手续,工作签证的手续,等等等等的热门话题。最后是一张卡片,圣诞快乐的卡片,落款是:爱你,小花猫。我索性坐在地板上,身体靠着沙发垫,轻轻的嗅着卡片的味道。除了积累了长时间的灰尘的味道,什么味道也嗅不出。

我计算着上一次打电话给他的日期,上一次打电话给他的时间。其实没有隔很久,可能是两个星期前。我们经常联系,比较起钟颐和她在北京的同学男友,我们两个的联系算是频繁的了。比较起大多数单飞的人,我们两的联系真的是很频繁的了。我们不是还照样的在电话里开自娱自乐的玩笑吗,他叫我大花猫,我叫他小花猫,我们从来都不叫对方的名字,末了在电话卡提示‘您还有一分钟’的声音之后是永远不变的口号:我爱你,虽然我曾经大吵大闹说“我不爱你了” 。我想起来了,这些移民的资料是第一年在多伦多帮小花猫找的。我说,你的工作经验也不短了,把英文好好学学,然后找一家可靠的移民公司办到加拿大的移民吧。办过来了我就和你结婚,马上我们就结婚,好不好?他在电话里渴望千万,认真的说我一定努力过来,我要和你在一起。我问道,为什么不说‘我要和你结婚’,你不想吗?他说,我想,做梦都想,可是这句话不能随便说,我希望在说到后就做到。我满心欢喜,搜集了大量的移民公司的资料,天天的和小花猫发EMAIL,叮嘱他一定找一个可靠的移民公司。可是现在看来在没有找到可靠的移民公司之前,人就已经不可靠了,世界变化好快。

如果让小花猫看到我天天泡在酒吧里喝得醉醺醺的样子,他会怎么样呢?我料想他决计不会生我的气,他会阻拦我,好声好气的劝我。可是如果他在这里,我可能会去喝酒吗?我们应该天天晚上呆在家里,他烧饭,我吃饭。我们并排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最新的欧美MTV,议论音乐,谈笑明星们的穿着打扮。有了争执两个人就扭打在一起,从沙发上纠缠到床上。有一段时间我总是在电话里问小花猫“如果咱们俩在加拿大了,住在一起了,那你一星期要几次?”。他想都没想就说“天天都要!”我哈哈大笑,爱极了他这个色迷迷的要求,跟着说“好,我就喜欢你天天都要,你赶快移民到加拿大!”。我们会过向往的同居日子。就好像小花猫在上海把我宠爱保护得好好的一样,我想在加拿大,我们的生活有多么的窘困,他依然还是会这样的。他绝不会让我喝得酩酊大醉,至少他会在我喝得酩酊大醉的时候给我抱抱。不知为什么,四分之一的时候,我会在喝醉之后不小心的哭出来。但那个时候脑子还颇为清醒,旁人关心的“没事儿吧,你。”我还能一边笑着,吐字清楚的回答道:“没事儿,就是高兴,我很清醒。”。如果小花猫看到了我这个样子,他会有什么反应呢?我仍旧不清楚什么是爱,但我很肯定的感觉到如果两个人有了感情,我最想做的事就是和他分享我经历过的事情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如果小花猫能够和我分享加拿大的这些新的感觉,不光是我们一起呆在排练房里分享吉它失真的噪音,一起坐在夜晚的小店里吃便宜的家常菜的味道,那会有多好?

自从三月份的那个阴沉沉的电话后,每一次打电话,我都不厌其烦的问一遍“你觉得我变了吗?”

他就不厌其烦的回答道“没有,还和从前一样”。

但问题是为什么他从来不问我“你觉得我变了吗?”这个问题,我为什么从来就不用回答这个问题?为什么越是这样问了,我越觉得有种掩耳盗铃的虚伪感觉,另一个问题就油然而生“为什么我没有变?”,接着还想自问就自答“我肯定变了,如果来了这么多时候还没有变,那我得到了什么?”。

可是这样自问自答之后,新的问题又产生了,“到底是因为要有所得的去主动的变化”还是“因为得到而被动的被变化?”。

小花猫完全可以这样问我:“说得明白一点,你到底是想离开我还是不想离开我?”

我也不知道,人有时候失败得彻底,因为他同时变得愚蠢和自私,愚蠢得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自私得想要做到一切。我不想失败得彻底,宁愿愚蠢也不想自私,我好好的整理了这些过时的资料,用纸袋把它们包了起来,重新放回了箱子里面。

可可走了有好几了礼拜了,没有打电话给我,我也没有拿着钥匙去她家,但申请学校的材料确实已经交了上去,以下的事儿就是干等,没有什么好努力的了。黑色在可可走了的第二天打电话给我抱怨联系不到她,我说很遗憾,她去了美国。他在电话那头遗憾了一声,但这遗憾和我在这一头的一样,淡淡的。可可就像是电话线一样,把我们俩联系在一起,从可可的话题发散到其他的话题,切题的和离题的。我很想让他了解我,至少多过让他了解可可。黑色起初还劲头十足的问有关可可的问题,但时间长了也渐渐的淡漠了,像是一条从波峰到波谷的曲线,而对我就是一条平行线,开始时纵坐标是那么多,到现在还是那么多,距离是平行的,看不到相交的可能性。和黑色距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见面的时间差不多过了一个多月了,深刻的第一印象绝没有可能在没有任何形式的补给下继续存活。但很凑巧,每次当我快要把他给忘记了的时候他就会打个电话同我联系,聊天说笑。这样我被他的声音拉进了距离,暗示可以见个面,我们的靠近就凝固了。我暗自计算着他的原则,以一个星期来计算,如果打电话的数量多了,那么每一个电话的长度就缩短了,反之亦然。我这么想着,就问他:“你有女朋友,是吧?”

他回答道:“没有。那么,你有男朋友吗?”

我也同样的回答道:“没有!”

可是我忠实的实行着“没有男朋友”的人应该做的事,但他不冷不热的态度显然不像是遵守规则的样子。我随之产生了假设,要么他在撒谎,他肯定有女朋友,只不过是想寻找新鲜感;要么就是他喜欢可可这种类型的,对我这样的没什么兴趣。如果前者假设成立,那他靠边站;如果后者假设成立,我靠边站。不管假设如何,事实是他很好的控制着和我的距离,变大了就把它缩短,变小了就把它扩大。主动权掌握在他的手里,如果我打电话过去,通常说话不会太长。也许那个时刻不是他想说话的时刻,寒暄之后,他的回答大致有“我在上班,迟些打给你”“我现在有事,迟些打给你”“我现在在开车,迟些打给你”或者干脆就是“迟些打给你”。与我所说的“迟些打给你”等于“我不会打给你”不同,他一定会打给我,或者迟多些,或者迟少些,说到做到。我有些暗地里佩服他收放自如的能力,如此一个“小孩儿”。对自己比他在意的态度感到无奈,但心安理得。一切还算是淡淡的飘浮在空气中。

和钟颐约好下午两点去太古办些事情,但时间到了,却不见她的踪影。她和路易在一起就很少能和我在一起,我觉得在白天见她一面不容易。爸妈的电话和钱还在我思想意识形态的内部起着作用,这有些像多云的天气,一片云飘过来了,把阳光遮住了,飘走了,阳光又重现了,如此反复。我在喝酒消遣之余,没忘过一段时间的健康生活。加之初夏的天气实在是可爱,步行在室外都是好享受,我就天天去学校的健身房,在跑步机上消耗卡路里,在举重器械那儿锻炼臂力。时间不会很长,但我一定是面红耳赤,气喘吁吁的。这样让人相当满足,如果和喝完酒之后的面红耳赤相比较的话。

我有些不满,打电话给她,打了几遍都没有人接听,我只好自己把事情办完了,回家。

一直到晚上七点,她才回电,我劈头就问:“干什么呢你,下午也没去太古,让我一个人傻乎乎的在那儿等,电话也不接!”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睡过头了。”钟颐的语气无力,还是一副睡眼朦胧,喉咙含糊的样子。

“真能睡啊你!都几点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倒时差呢!搞什么鬼,你!”

“那你呢,后来回家了?”

“废话,不回家还去你们家啊!”

“回家干什么呢?”

“不干什么,去学校健身房锻炼了。”

“减肥呢?有用吗?”

“不减肥,就动动,成天喝酒坐那儿还不喝出啤酒肚了。喂,你有空也可以来我们学校的健身房做做运动,瞧你懒得那个样,居然睡到天黑。”

“谁说的啊,我是今儿早上才睡的!”

“干嘛了你,和丹尼他们去跳舞了?”

“嗯。”

“跳了一晚上?”

“嗯。”

“怪不得!”

“我,昨个儿吃药了!”

“真的!”

“嗯。”

我只有原谅她失约,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儿。我至今还没有试过那些小药丸,也不知道“HIGH”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感觉。本来我们俩对此的态度是保留的,我们俩坐在翘翘板的这一边和那一边的药丸们保持着平衡和距离,现在一个人先投降去了那一边,我泰然自若的位置就岌岌可危了,我被翘到了高处,摇摇晃晃的。

“星期四去不去‘墙’?”她问道

“去呗,都闷了好几天了,再说得看看你是死是活,是不是吃傻了。”

“没傻,好着呢!那星期四见。”

“好。”



见到钟颐,她还是一样的漂亮,没有现出什么痴呆的样子,墙还是一样的热闹,在这个人人都想逃避工作和寻找轻松的周末。一打啤酒随着企抬的手指摆在了我们的台面上,顿时热闹非凡。我点了首日文歌,放下喝了一半的酒,上去唱。在上海学了一年的日语虽然已经不熟练了,但标上注音唱歌或者简单日常对话可以维持。可惜的是唱得好或者差一般都没有人听,在墙,卡拉OK是用来发泄的,如果用上耳朵那就简直是折磨。我习惯成自然的在唱到高音的地方做了几个动作,也许还有表情,唱完了就下台,因为还有剩下的半杯酒等着我喝,这是赖不掉的。

才走下台,一个高大健壮的长头发男人礼貌的栏住我。我连忙说:“EXCUSE ME。”侧身就要走。他也连忙说话,样子卑谦,礼貌得简直像日本人。卡拉OK里很吵,他呜呜噜噜一阵我什么也没听见,我有些不耐烦的抬头。他长得并不怎么样,黝黑,加上一双大大的带双眼皮的眼睛,这更加让我不耐烦了。

“小姐,我只是想说,你刚才唱的日文歌很好听,我很喜欢!请问,请问,你是日本人吗?”他显得很不好意思的抬高了音量,用英文对我说。

“抱歉,我是中国人!”我耸了耸肩,继续侧身要走人。

“抱歉,我还以为你是日本人。因为我是日本人。”

我斜着嘴角笑了一下,惊叹自己了不起的分辨能力,用生涩的日语说道:“是吗,很高兴认识你,可是我只能说一点点日文。”

他有些局促不安,似乎是想要请我干些什么,但又说不出什么。也许是英文太糟糕了,我不太明白他要干什么。可是在这喧哗的卡拉OK里,陌生人的搭讪还能是想要干什么呢。很遗憾他的长相和身高不过关,当场FAIL了。

我指了指丹尼他们说道:“对不起,我的朋友,在,在等我,我要走了。”说完使劲的侧身离去。

“今儿去DROPZONE跳舞吗?”钟颐边玩筛子边问我。

“你想跳到几点?”

“不知道,HIGH了时间就长点儿了,不HIGH就短点儿罗,随你便。”

“再说了。”我用手撸了一下头发,眼睛莫名其妙的转向了门口的一个黑衣人。走神的看了两秒钟,我突然恢复了意识,这个人不就是见到黑色的那个生日PARTY的人吗?怎么就他一个人,怎么没有看到黑色,不会这么巧吧。我从深陷的沙发里坐直,睁大了眼睛,继续注视着门口。

两辆车转进了墙门口的停车场,一群人纷纷下来,又是黑乎乎的一群短头发的人。我的心跳明显加速,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门口。黑衣人一个一个的好像流水线上的成品出现在门口,终于最后一个人出现了,好像霎那间生产流水线突然停止了似的令人震惊,我看到了黑色。我忍不住哑然失笑,感觉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回过了神这才奇怪怎么自己的反应这么大,本来还是“淡淡的一切飘浮在空气中”怎么就变成了剧烈的心跳。一切突然间就改变了,我措不及防。

他还是那个样子,讨我喜欢的样子,一成不变的样子,百看不厌的样子。我的眼神牢牢的粘在他身上,似乎要补充对这个隐形人视觉上的不足。他和朋友们被查完ID后,嘻嘻哈哈说笑着进来了。我赶忙缩回沙发,放松身体,但眼神始终没有离开。他们被企抬带到了我们对角线最远的那张桌子,昏暗的灯光下,视野模糊。

我杵了杵钟颐的身体,说:“喂,看那边,有熟人。”

“哦,那不是上次过生日的那帮人吗。还有那个被你‘**** OFF’了的小孩儿。”

“是啊,我也看到了,他们怎么又来了?”

“你来还不许他们来啊。哎,可惜可可不在。怎么样啊,对人家到底现在还有没有兴趣?”

“就打电话,干打电话,什么也没有了。”

“去和他打个招呼呗,现在人不就在那儿吗。”

“不去,傻不傻啊,哪有女的主动打招呼的,我习惯了被人打招呼。哎,就他们隔壁那桌,有个日本人,就因为我唱的那首歌问我是不是日本人。他说破英文,我说破日文,你说怎么沟通啊?呵,呵。”

“哪个人是日本人?”

“穿白衣服的那个,坐中间的。你看,他也够逗的,来这儿喝柠檬茶了,还用吸管,真是来错地方了。还不赶快起身走人!”那日本人就好像听到了我的说话似的,真的起身,但去了厕所。

“长头发,哟,还挺高大‘威猛’,你还看不上?”

“你知道我喜欢什么类型吧,他长得太高了,太壮了,黑乎乎的,一看就是个,那种,那种….”我口吃了起来,想来想去,无奈的说:“男的。”

“什么意思?”钟颐完全迷惑了,说道:“那可不是一看就是个‘男的’吗,那不能一看就是个‘女的’吧。对了,想起来了,你不就喜欢‘女里女气’的样吗,看那个CBC像。”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对她说:“知道上海话‘女里女气’怎么说吗?”

“不知道。”

“叫‘娘娘腔’,挺形象的吧。”

“喔,那我应该说‘侬就喜欢娘娘腔的’,是吧。”

“是,是,上海话学得不错,就是讲得太难听了,呵,呵。”

“谁吃饱了撑的要学上海话,我听得懂!”



大家继续在玩,黑色似乎不喜欢主动注意四周围。我有些坐不住了,心里盘算着是否主动过去。脑子还在继续盘算着,但身体已经站了起来,像一块愚蠢的铁朝着吸引力的方向移动。

我竖在黑色的面前,一动不动的看他的反应。他立即抬头,惊讶的看着我,随后笑了出来,露出两排白色的牙齿。

“这么巧!”

“是,这么巧。对了,可可不在这儿,是不是很不巧?”

“说什么呢,别笑话我了,可可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他似乎有些忌讳这个话题,扫了一眼周围他的朋友,改口问:“怎么今天有空过来?”

“知道你要来所以我也来了,行不行?”

黑色头发低头,用手来回搓了搓前额,笑得利害。“过不过来玩,我的朋友刚刚从卡尔加里过来玩,都很喝得的。”

“可倒是可以,不过我可没有可可好玩,什么连滚带爬的。到时候喝醉了不会死拖着你这样那样的,还要我过来?”

“好了,好了,请你别笑我了。还有啊,别提可可了,都同你讲过了是个玩笑嘛。讲别的笑但别讲她的笑好不好?”

“好吧。哎,不过我说的是‘好吧’过来玩,不是‘好吧’不讲可可的笑。”我有些喝醉了似的,并不是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而是根本不在乎自己讲的什么。酒精把我薄薄的一层戒备给融化了,而且让我感到异常的高兴这一层碍手碍脚的戒备被融化了,我要讲我想讲的话。

我靠在他身边坐下了,紧挨着他,衣服贴着衣服。我感觉到他的身体是温暖的,一起一伏的,伴随着他颈边忽远忽近的香水味,我感到很舒服。

时间似乎是过得很快,但我不知道过了多久,唯一感到胃部很涨,冰凉的啤酒在容量有限的胃里面晃来晃去,随时随地的往喉咙上面翻腾。我还是靠在他手臂旁,绝对不离开。他的那帮朋友们个个灌我这个唯一的外来者,开始的时候他还帮着喝,但我有些舍不得他喝醉,也想让自己更醉,我拿过他手中的杯子。

“好了,别喝那么多了,你醉了。”

“我没醉,再说,我醉好过你醉,你不是要开车吗?是不是?是不是?”

“是,是……”

我很有些醉了,但有一点我很清楚,我越来越不想离开身边的这条手臂了。

“嗨,去DROPZONE吗?”他的一个朋友站起来,靠近我问道。

“你去吗?”我转过脸问黑色。

他停顿的看了看我,似乎是在审视我醉的程度。我立即起身,还算稳当。“看,我没事!你到底去不去?你去我就去,你不去我就不去!”

他眯起了他的小眼,好像是很困倦的样子,但更像是在思考。思考了半天,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的朋友,回答道:“去了,一起去了。”

“这还差不多!”我带着绯红的脸靠近他冲他一笑,两个人的鼻子几乎碰在了一起。我指了指丹尼那边对他说:“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和他们说一声,OK?”

墙越夜越拥挤热闹,在玩猜拳都玩得站了起来的人群中挤来挤去也方便了我摇摇晃晃的身体。我找到钟颐,微微一笑,语句缓慢的说:“我待会儿和他们去DROPZONE,和我一起去?”

“你喝醉了!”

“没醉,我一喝酒就上脸,没办法。”

“那你怎么去?”

“坐他们的车呗,你到底去不去啊?”

“我得这边帮路易把店收拾好才能去啊。不如待会儿我去DROPZONE找你。”

“行,行,我走了!”

钟颐一把拉住我:“喂!没认识他们多久,你小心点!”

“没事儿,我不是认识‘那小孩儿’都一个多月了吗,已经了解很,很深了,呵呵。”

“反正待会儿我去DROPZONE找你,你别乱跑!”

“行,行,待会儿见!”我朝钟颐摆摆手,又朝着刚才的反方向在人群中挤来挤去。

“小姐,你没事儿吧?”居然还是那个日本人,还用手扶住了我。

我有些恼火,挣脱他,大声的说道:“DAMN IT!LOOSE ME,MAN!(讨厌,放开我)”,然后转身寻找黑色。

“他人呢?”我问他的朋友。

“他去厕所了,待会儿就过来。嗨,别那么紧张,他今天没喝多少,他得开车。”很显然,他的朋友也有些醉了,举止缓慢。他靠近我,手指间捏了一粒小药丸,问我:“要吗?”

我怔了一秒,仅仅一秒,回答道:“好啊。”

我们俩一人一半,就着啤酒吃了下去。我和这个同样也是黑色的CBC没有任何来往,可是现在居然在一起分享一粒药丸,这种关系有些奇怪,我感到自己的举止有些奇怪。但思维仅仅处于“感觉自己奇怪”的层次,并没有到达要“制止自己奇怪”的层次,思维像是一片飘浮在空气中的羽毛,空气静止着,羽毛就不断的往下落,往下落……

我一把抱住黑色,两个手臂牢牢的环绕着他的头颈。我感到头很沉,于是顺其自然的伏在他的颈窝。DROPZONE里人山人海,香烟、大麻和人造的气体把不大的空间填充得没有空间。我们大汗淋漓,不知是因为我们身体里的温度还是身体外的温度正在制造着这湿热暧昧的气味。我从来没试过如此湿热的颈窝,好像用手一撸就是一把水撒下来。我仿佛是面孔朝下飘浮在一种诱香的粘液上,没有空气给我呼吸,这粘液转变成了另一种养料给我呼吸。我甚至没有感到呼吸困难,他颈窝里的气味和震耳欲聋的碎碟声音让我昏昏欲睡,我感到整个人在下滑。脚下似乎有超过平时十倍的地心引力,一阵阵的把我往下拉,扭曲我的膝盖。我的双臂缩小了圈住他的圆周,就像用螺丝刀把螺丝使劲的又拧了一圈。我的左手几乎可以碰到我的右肩,右手也几乎可以碰到我的左肩。我什么都不想看,闭上眼睛就让一片黑暗做感觉驰娉的背景颜色,无边无际的黑,没有压力也没有动力的黑,没有吸引力也没有排斥力的黑。其实现在这个状态,已经不需要什么视觉和听觉了,就像在一个黑色密封的罐头里,眼睛和耳朵已经不再有用处了。我只要呼吸那片粘液,感觉脚下永远都踩不到底的棉花就可以了。我们像连体婴儿一样的连在一起,不仅仅是皮肤粘缠在一起,我们共享一个心脏,一根血管,身体里所以的器官,因为他现在到底是怎样的我能感觉到。我感觉到自己在变薄变大,一个立体的人慢慢的变成了一个平面,或者说我正在融化,固态在一点点的融化成液态,在寻找他的毛孔,想顺着这个通道就进入他的身体,变成血液流向他的心脏,看看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我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呼吸,这样的被我的双臂紧箍着,身体紧紧的粘黏着。

我终于想起了抬起头,嘴贴在他耳朵边,缓慢的说:“对不起,我必须这样做,是不是让你不舒服了……,这样抱着你?”

“没有。”他仍旧抱着我,确切的说是被抱着我。我开始说话了就开始感觉周身其他地方了。他的手臂似乎是不够有力,至少没有我的手臂有力。

“你很讨厌我吗?”

“没有,没有。”

“那你为什么心不在焉的?”

“我没有啊,ENJOY啦!”

“你知道我很喜欢你吗?”

“呵,呵……”

“你不喜欢我,是吧!是不是喜欢可可!”

“没有啦!”

“就是,为什么不直接说,我可以接受!我虽然已经五尺五寸了,但可可五尺六寸!模特身材啊!”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啦!你要我说几遍你才相信啊!傻瓜!”他使劲的抱了抱我,一只手用力的在我背上拍了几下,就像要拍出来我身体里的药性。

“呵,呵。‘傻瓜’ ?昵称?”

“WHATEVER!(随便你想了)”

“你喜不喜欢我!喜不喜欢我!”我用力的顶他,逼问。

“一定要回答吗?这里这么吵?”

“好,可以!咬我的耳朵一下表示喜欢,咬我的耳朵一万下表示不喜欢。你可以选择不说话,这里是很吵!”

他大笑了出来,紧紧的抱着我,用下巴扣住我的肩膀,说:“这样就没得选择了,耳朵都咬烂了,傻瓜!”

“不喜欢,是不是?讲出来我现在就走!”我口是心非,紧抱着他。

“喜欢,我其实喜欢你!”

“别离开我!暂时别离开我!”

“好,好!”他的头发在我脸颊上摩挲着,继而亲了我一下。我高兴极了,像个穿上新衣的小女孩,向他奔跑过去似的,一直把他推到了柱子上,粗糙的柱子把我的手臂磨得生疼。

“你没事儿吧?”他连忙拉下我的手臂,前后的仔细检查。

“没事儿,和你在一起怎么都没事,不和你在一起怎么都有事。”

我抬起手,用手背抹去他的满脸大汗。他就像刚经历过了一场倾盆大雨,脸上被汗水包裹得闪闪发光。眉毛都粘在了一起,看上去更加浓密,性感。他竟然有两条性感的眉毛!我好像遇见了我的偶像。我的手指顺着他的眉毛滑过他的眉骨,绕过他的眼窝,往右转,到了他的鼻梁。他的鼻梁真高,是不是受白人文化的渗透,把鼻梁也垫高了?指尖从眉心下的交叉口沿着他脸的中心轴的鼻梁继续往下走,上坡到了鼻尖。他的鼻尖很厚实,就像是一个地图上小小的冲积平原,让我的指尖稳稳的驻留在了上面。可是我还要往下,我想要摸摸他的嘴唇,充满血色鲜红新鲜的嘴唇。指尖乘电梯垂直向下,由人中终于走到了他柔软的嘴唇上。这种触摸感觉就像脚底下踩不到头的棉花似的,充满弹性,深不见底。他微微的张合了一下嘴唇,一直往下坠的指尖就不小心的碰到了他的牙齿。很暖,很坚硬,却让我感到我自己异常的软弱,精神上的,肉体上的。我的手指继续往下滑,手臂实在是承受不住手指的重量,还在下滑。他的下巴,不怎么突出的下巴,这可能是他唯一的缺憾,下巴不够突出。

我缓缓的从他的侧面靠近,出神的睁大了眼睛,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仔细观察着他圆滑的下巴。我用两个手指轻轻的捏了捏他的下巴,似乎想要捏出些好看的形状。他用牙齿咬住了下嘴唇,好像人在用力搬什么东西似的,要用咬嘴唇来借力。这样做了,他的下巴似乎就真的挺了出来,变得非常的丰满。我把眼珠往上移,仔细观察他的侧面,他的眼睛真小,就像是要睡着了一样,高挺的鼻子,咬着下嘴唇的牙齿,他到底在想什么?我使劲的把头脱离开他的肩膀,一动不动的正视着他,眼睛眨得好像慢镜头。

“你没事吧,他们给你吃了多少?”

“半粒。”

“你好HIGH?”

“是。”

“用力的跳,把药性跳出来就没事了!”他用手撸了撸我的头发,把手掌放在我的脸颊摸了摸,靠在我耳边说:“没事,尽量的跳,多喝些水。我会看住你的。如果感觉不舒服以后就不要吃了。”

“我没有感觉不舒服,应该说是很舒服。知道吗,从看到你进来的第一眼到现在都很舒服。”

“知道吗,因为你今天喝多了,酒性加药性就会更加HIGH。如果今晚在DROPZONE你不HIGH完这些,回家会很辛苦的。真是傻子!”

“是不是你不喜欢我HIGH了,难道你没有HIGH过吗?”

“有了,不过现在很少了。”

“是不是我HIGH了看上去很STUPID?像个白痴?”

他笑了出来,尽现迷人的眼睛和笑容,说:“没有了,没有了,不过话就多一点了。喂,我发觉你HIGH了之后话很多,简直像个没有STOP的收音机。”

“STUPID的收音机?”

“不是啦,是个好得意(可爱)的收音机!”

我心里悬着的大石头“嘭”的落地,笑了出来,又问他“怎么今晚你没有吗?”

“没有,我要驾车。”

“怎么你这么可以控制自己?”

“呵,还好了。”他眯起眼睛看着我,抿着的嘴唇让他的下巴起了核桃纹。他用力拥抱着我,拍了一下我的背,用厚重的嗓音问:“喂,HIGH完了我送你回家吧!”

我闭上眼睛,微笑的点了点头,仿佛都听到了心里巨大的欢呼声。

DROPZONE像是一个人梦境中最离奇和怪异的世界。就像和现实世界完全不同,DROPZONE里的世界也和门外的世界完全不同。这是一个机械化了的大工厂,充满了齿轮磨擦的单调节奏感和庞大声音,气体,液体,地上的垃圾无处不在。但最关键的是它们都把人的意识形态简单化了,简单的重复那几个动作,脑子的思维活动完全就凝固在了最原始的阶层,想的就是最被欲望驱动的念头。人就笔直的站在飞快转动的机器面前,任凭狂烈的机械运动把脸庞的汗毛吹得东倒西歪的,却意识不到超过安全距离的危险,好像就算是被卷了进去、粉身碎骨都没有痛觉,那么还怕什么?对原始强烈欲望的想像让人忘了死亡会带来的痛苦,赤裸裸的站在这个怪异的世界里。
他把我好好的送回了家,但我没让他走。天已经亮了,拉上窗帘都遮不住刺眼的朝阳。他颈上项链的方形坠子掉在了我的脸上,我拿起来看了看,是一条龙。原来他不是“小孩子”了,那么我就不是和“小孩子”在玩过家家了。我想从现在开始就认认真真的,其实不用下什么决心,因为我一直就是认认真真,勤勤恳恳的。

他紧紧的抱住我,举止再没有了这以前的“距离控制”。他一声都不出,最后埋在我的颈窝里一动不动的结束了,唯有心脏在剧烈的震动着。

我高兴疯了,虽然我不怎么享受这突如其来的早上。我轻轻的抚摸着他的后背,笑着说:“现在你是我的了,呵呵。”

他翻转过来,躺在我的侧面,一只手臂撑着脑袋,把被子盖住我们俩,问道:“是不是可以抽一支烟,满不在乎的说‘好了,我得到你了,所以就不要你了’!”

我朝着天花板的方向,仰颈大笑“喂,我不是男人,我怎么会这么说!”

“ 有男女的区别吗?”

“你怎么了,看上去这么奇怪?”

“没有啊,怕你欺负我。”

“你是不是有病? 刚才一个钟头之内我已经被你欺负了,你怎么反咬我一口?”

“你认为我欺负你了吗?”

我当然不会这么认为,我从始至终以十万马力推动火车上轨道,现在恨不得在门口贴上“万事大吉” 的横批 。但我也回答道:“当然是了。你得对我负责 了!”

他的头往后退了退,看了看我,让我有些尴尬。连我自己都不清楚什么是现在时刻所说的“责任” ,他的表情看上去就更不知所云了。何况这是个含糊的玩笑。

“讲笑啦!” 我笑嘻嘻的补充。

“是啦,是啦,我都是讲笑啦!” 他也笑嘻嘻的回答,大家的样子好像在称兄道弟。

我满心欢喜的目送他上班去了,直到车后的灰尘都消失殆尽。我两手圈在胸前,突然感觉自己的周围怎么会这么空荡荡的。阳光把这个正常的世界照耀得光明且干燥,现在可以到哪里去找回几小时前的湿热和黑暗呢?我有点儿害怕了起来,把手臂圈在头颈里,反复的回忆着记忆中变形了的那整晚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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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28 19:50:44 | 只看该作者

多伦多的墙,第五章--阴天

第五章:阴天

我有些自找没趣的在黑色还没有下班之前就忍不住给他打了电话,其实我只是想问一问他迟到了没有,有没有被主管骂之类的事情。但毫无疑问的他低声回答道:“我现在在上班,讲话不方便,迟些打给你!”就没有商量的给挂了。我咬着嘴唇,双臂环住双腿,出神的看着地板,脑子里阴云漫布。

“你有车吧?”我打电话问钟颐。

“没事儿,开路易的车呗。干嘛?”

“没干嘛,吃饭了吗?”

“没呢,要不,待会儿出去吃饭?”

“你快点儿过来吧。”

钟颐过了大半天才过来,满脸怒气的站在车头的地方,踱来踱去。我等了多时,也满腹牢骚,张口就问:“搞什么鬼,你,等你好几个小时了!怎么和路易没完没了的啊!”

“你还说,不就是过来找你吗,我撞车了!”

“撞哪儿啦?”

“车头灯那儿!你看,都碎了!”

“怎么回事儿?”

“说起来就气不打一处来,知道今儿我碰到谁了?”

“谁?”

“这多伦多真是活见鬼的小。打完电话给你,我先开车送路易去他SALON,然后我们到了肯尼迪和芬治那儿的加油站加油。邪门儿了,居然看见徐正也在那儿加油!”

“你老公?”

“什么我老公!我前夫!”

“哎,看你二十岁的可人模样,真是叫不出‘你前夫’这称谓。”

“我这儿气不顺,你少和我开玩笑。”

“给你前夫看见路易了?”

“看见又怎么了,我又不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认识路易的,我没对不起他们家。”

“他在那儿跟你闹啊?”

“差不多。我真是不明白,你说我离开他这打击不算小了吧,当初他缠着你问我在哪儿的那股劲儿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也希望他长大一点儿,别老像小孩儿似的,他偏不。还跟小孩儿似的,问什么‘你新男朋友是干什么的’,‘他有我年轻吗?又老又不怎么样’。问路易擅长玩什么,路易说打保龄球还行,他就跟着人家说他打得也好,什么一轮一百多分,一定要约路易出来比比。路易说下次了,他还跑到人跟前把路给堵上说一定得约个时间比试比试。比个屁,路易在香港地区比赛上都是拿金牌的,他拿什么给人家比啊?”

“他会打吗?”

“悬,反正我是没见过他打保龄球。然后听说路易开了个酒吧,生意特好。他又说什么他们家店里生意又怎么怎么旺了,现在在申请贷款开新店。然后又说一定要约几个朋友去墙喝酒,和路易喝,看谁能喝。真受不了!”

“他能喝得过路易那海量?”

“这不就是浴缸和游泳池比吗!。他就是死撑最多一两瓶,到时候又是吐又是难受的,怎么和路易比啊?其实这些个我都不生气,人都分开了就想开一点儿了。可他怎么就是长不大,还和刚认识他那会儿一样,什么都要和人家比,比得了的比,比不了的也比,永远都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他做任何事情都是没目的的,只是说为了和别人比,为了向别人炫耀,他太小了。”

“然后他就把你的车给撞了?”

“不是,听我说,可气的还在后头呢。他就跟那儿没完没了的一通问一通说,我看路易还能忍,说是赶快走了算了。我想也是,别和他计较了,离他越远越好。把车开走了吧,他就死跟着。我打电话给他问他干嘛,他说就是要看看我和路易干什么去了,说要天天盯着我们。你说他脑子是不是有病?和当初有什么区别,他是真的有病,他是得去看看心理医生的那种病。”

“是有些恐怖,想想有双眼睛无时无刻的盯着自己,跟小时候那会儿看聊斋里面天上老天爷专门盯狐狸精的那双眼睛一样,是够让人不寒而栗的。”

“去你的,我不是狐狸精,他也不是老天爷,他就会死死的管住我,盯住我,爱死我!”

“是,是。我就是这个意思。他开车撞你啦?”

“什么呀,他精着呢,就死跟着。那我还不得加快速度开啊,结果转弯时,我就顾着看后镜他有没有跟上来,把人家右边开过来的车给撞了!”

“那人家的车撞得利不利害?没叫警察吧?”

“没有,在HOUSE区,也不是交通要道。人家的车的车门给撞瘪进去了,还好是旧车,不值什么钱。”

“是什么车?”

“小NEON,九四年的”

“你当场赔人钱吗?”

“那可不,否则怎么办呢,我现在还没牌呢!”

“路易给你付的?”

“啊!那怎么办!”

“嗨,他人还算可以,你运气不错,总有男人抢着给你做这做那的。”

“算了吧,别提了,你知道路易心里怎么想的,说不定他以后又怎么着的。现在给你当场解围,赶明儿就拿这个来要挟你。这帮男人都是疯子!”

“怎么了,你!你前夫是个疯子不代表别人也是疯子啊,看你给气的!”

“那可不是可气吗,给他看白戏,他不就想让我倒霉吗!”

“他跟一边说风凉话了?”

“那可不!我无牌撞车,那怎么办,活该被他笑呗。”

“这也得怪他,不是他紧跟着你能撞车吗。你该第一时间叫他滚。”

“谁不想他滚啊,他现在跟也跟了,路易也看到了,不定什么时候又阴魂不散的跟过来了,真受不了,真受不了!”钟颐无奈的坐进了车里,打开右边车门的保险让我坐进来,余怒未消。

“去哪儿吃饭?”我问道。

“随便,反正别往肯尼迪和芬治那儿开就行了!”

“可别有恐怖阴影啊,你不是约了考牌的时间了吗,过了不就可以了?”

“你说得容易,徐正当初那个样子,整天就跟个特务似的盯着我,都快把我逼成神经病了你也不是不知道。否则我会从他们家跑回北京吗,还是拿了移民纸的第二天。和他结婚没两个月我就有这种感觉了,不是为了那张移民纸,我撑不了一年。”

“你烦路易了吗?天天和他开夫妻档似的在墙,有什么不好的?”

“不知道,反正我现在感觉怪怪的,我觉得他迟早也是第二个徐正。他现在是到哪里就把我带到哪里,反正吧,就觉得我一个人在外面呆着随时会有生命危险,我看他倒是一个人呆着像是随时会有生命危险。白天去他的SALON看着店,晚上又去墙看店。我一天都不止上八小时的班了,又不PAY我,我这是干嘛呀!”

“真逗,我觉着你就是这个命,上辈子欠的。我怎么就没被人死缠着啊,到是我老是缠人来着!”

钟颐面对着前方的脸突然转过来,怪异的看着我,说道:“哟,你也知道啊,知道昨晚你把人家挂了多久吗?”

“怎么你也看到了?”

“废话,全DROPZONE的人有眼睛的全看到了,你真牛,没人能像你这么利害的了!”

我觉得脸有些红,摸了摸下巴,继续对证着昨天晚上的事实:“我挂了有多久?”

“整晚!就这么把人家当衣架似的给挂着,动也不动。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够喜欢人家的啊!我在旁边和你打招呼你也不理,丹尼他们和你打招呼也不理,心里就是那个CBC了,是吧!”

“怎么你和丹尼他们有和我说话吗,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

“HIGH了你!昨儿晚做了什么都不知道了!”

“差不多。”

“谁给的?”

“他朋友,半粒。”

“过多久HIGH的?”

“很快,十分钟左右,腾云驾雾的,人都站不住。不挂住他估计我就是件掉在地上的衣服给人踩烂了。”

“看你昨晚死粘着人家那个样儿,两个人都成一个人了,佩服佩服!”钟颐一边说着就竖起大拇指朝我夸奖,这让我更加窘迫。

“笑够了没有!我不是故意的,昨晚干的事儿我一概不负责任。呵呵,不过心愿是达到了,我觉得昨晚从来没有过那么开心。轻飘飘其实不止是指人的感觉,我觉得心里轻松多了,什么烦事都没有。但是喝醉了酒就没那么舒服,而且心里越来越不好受,老想哭来着,你不觉得吗?”

“是你自己HIGH了吧,这药就是这样,HIGH了之后人的脑子就老往高兴的地方想,什么烦事儿也不想了,要不吸毒怎么有瘾呢?就图一时痛快呗。”

“这不是吸毒吧,难道你说自己是吸毒吗?”

“不知道,HIGH药呗。”

我转脸看了看钟颐,她在专心的开车,两眼直望着前方,已经没有了刚才向我竖大拇指时的笑容了。她在没有表情时本来就看上去冷冷的,现在的侧面就是这么样。我用屈着的膝盖撞了撞她的腿,问道:“怎么,你不喜欢这样吗?”

“也没有,HIGH就HIGH呗,但别多了。听人说这东西特容易让人老,把脑子吃坏了。你看看路易他们那帮朋友,尤其是女的,那个老样。还有丹尼,天天HIGH,我就不信他没一天不傻的了。”

“我觉得你挺矛盾的,有时在一群人当中,有时又一个人站在外面。有时同意这个观点,但接下来就又反对。你有没有一个旗帜鲜明的观点?”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当局时迷,旁观时就清呗。那你呢,我看你现在挺享受的,别是有瘾了吧?”

“我也不知道,但一想到昨晚抱着他的感觉就很高兴,告诉你一句话但不许笑,OK?”我歪过头靠近她的耳朵,仿佛这车的后座还有另外的人似的。

“好,我不笑,说吧。”钟颐语气温柔,万般引诱我快点儿讲出来。

“我就想这么抱着他一辈子。”

“哈,哈,哈,哈……”她果不其然的爆笑出来,人的胸冲向方向盘,差点把喇叭压出声。

“骗子!”我无奈的摇了摇头,用手指了指这个刚刚肇事了的司机,转脸看向窗外。钟颐总是不怎么严肃,尤其是当她听到什么严肃的陈词或者说是充满了感情色彩的表达的时候就大笑,然后捂住嘴还要回敬道“你没事儿吧”,一副过来人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样子看乳臭未干的小孩子。

“你没事儿吧,你!”她终于笑完了,转过脸看我,嗓子里还咳来咳去的气不顺。

“你给我滚,我不认识你。我有事儿没事儿和你都没关系了!”

“哎,别生气啊,我不对,我不对,我不对还不成吗。哎,到了‘银星小厨’了,我请你吃饭还不成吗,你可别生气。这也不能怨我,谁知道它怎么就爆笑出来了,我也不想啊,这得怨您太幽默!”

我“嘭”的关上了车门,一个人大大咧咧的走在前面,钟颐直在后面嚷嚷:“喂,大姐,大姐,回头看看,车门掉下来了!”。但她还是疾步走到了我的前面,微微弯了下腰,把门给我打开了。

“给我开门儿也没用了,我决定恨你一辈子了。”

“你怎么老是一辈子一辈子的呀,这一辈子光做一件事,那么多事儿要完成得投几次胎啊?”她拉着我,直径走到了靠窗的一张小桌子,这是我们的专门桌子,几乎每次到这里如果没有人占用,我们就选这张,根本不等企抬带位。

“来,来,来,喝茶,我敬您一杯!”她的样子有些滑稽,典型的北京人的“贫”样儿。“这真不能怨我,你想想,才认识多久,又是在DROPZONE那种地方,还是HIGH得人都不认识了的程度,你说这么认真的话那可不是让人笑的吗。而且刚才你自己还跟那儿说‘昨晚做的事儿一概不负责’,现在敢情把人家挂了一晚上就要管一辈子,不把人家给吓跑了。”

“我不就说说吗,说说不行吗。人老想着玩完就算数那还有什么好玩的,你信不信我真的喜欢他。我昨天跟他说了,我没和他开玩笑,也不是喝醉了酒或者HIGH了在那儿信口胡说的。”

“你喜欢他什么呀?”

“不知道,什么都喜欢。”

“一见钟情了吧?”

“不知道。但你知道吗,不管是选人还是选东西,我就照直了挑,没理由的。那么多东西都一模一样的摆在面前其实都是差不多的,没有很大的差别。我不想给别人挑,反正总要和某个成一对的,那就我自己主动挑,至少我有主动权啊。”

“我是从来没追过男的,真不知道怎么说。”

“那北京新移民呢?”

“除了这个傻鸟,别提他!”

我们俩静默了几秒钟,钟颐开口了:“你这么说,人家怎么回答的?”

“还能怎么回答呢,屈打成招的说‘喜欢,喜欢’。不说就不放手,他怕被勒死。”我摇了摇头,垂下眼摆弄纸巾上的筷子。

“他八成是不喜欢你吧!”

“不知道。”

“别不知道啊,如果不喜欢还废什么劲儿,你就千万别想‘一辈子’的事儿了,‘第二天’都别想了,别自找没趣儿了。”

“你别这么没劲儿好不好。”

“后来他送你回家了?”

“嗯。”

“然后呢?”

“废话,你说‘然后’呢?”我抬头,不耐烦的用筷子敲了敲桌面,反问道专家钟颐。

“去你们家了?”

“嗯。”

“是他说的还是你说的?”

“我说的,他也没说‘不’啊,挺高兴的样子。”

“行啊你,都追到这份儿上了,是太阳都给你追到了,何况还是个‘小男孩儿’。”

“别这么说,不都是心甘情愿的吗。何况他也不是‘小男孩儿’,大我好几岁呢。”

“估计他背地里不定怎么乐呢,天上白掉下来的‘馅饼’,还是个有‘爱情’的馅饼。”

“我的样子像个馅饼吗?”我垮着个脸,没好气的看着钟颐。我开始有点儿消化不了她的玩笑。

“行,行,不是馅饼。天上白掉下来的‘一夜情’,还是个有‘爱情’的‘一夜情’,是吧?”

“你给我闭嘴!有‘爱情’,那还叫‘一夜情’吗?再说了,我们回家时都是早上了,天亮着呢!”

“是,是!怎么,把人家搞定了,就准备做人家的女朋友了?”钟颐贼笑着把头凑近我,低声问道。

“想来着,可是今天早上送他走的时候,我觉得怪怪的,觉得怎么好像他一去就不复返了似的,心里空荡荡的。知道吗,我居然还有些害怕,无论如何,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做,一切都在凭想像。我这边想得挺好的,谁知道他那边在想什么。你说呢?”

“我也不知道,难说,我根本就不认识他。”

“可是起码借鉴一下你从前的经验,能估计出个大概吧。”

“这人跟人不一样怎么估计啊,而且我觉得你的想法不对。”

“什么想法?”

“你一开始就对他那么好,还想得这么远,那还不把人家给宠坏了,要不就吓跑了。要么你就和人家一步一步的,踏踏实实的,了解齐全了再上床,要不你就随便玩玩,别玩完了这才想到要踏踏实实的了。咳,我也不知道。可是你想想,人家是CBC,这儿出生的小孩,单纯是单纯,人也NICE,可是未必和中国的男人们似的,人家未必想长久。而且看那天他和可可玩得那样,悬!”

“就是没戏了是吧?”

“也不是,看看他的态度呗。可是我告诉你,你得对男的冷淡点儿。男人都贱着呢,你对他好吧,他就当你是避孕套似的,用的时候,非要不可,没有就不行了。不用的时候,还不就丢在床边,理都不理。谁没事儿拿避孕套出来欣赏?”

“我!”

“你不是男的啊!你说当初我和北京新移民那事儿,我还不够傻逼的吗?我刚从那谁他们家跑出来,心里就紧想着找个好人好好的过日子。他有什么呀,就一破新移民,来加拿大还没我懂得多。我那时候真是傻绝了,觉得你对人好人就对你好。在温哥华免税机场居然给他买了两千多块钱的礼物,人老人家正眼看了一看吗?一样的拿了下来就不把你当回事儿了。说分手的时候有想过这些礼物吗?不看在礼物的轻重上有看在我送这些礼物的心意上了吗?他就是不在乎你了,因为料定了你就是被他控制住了。其实也不光是男的,女的也一样,只不过女人没有那么利害罢了。”

“女人都是傻逼,是吧?”

“我看你是。”

“你也是!”

“是,是。人都是这样的,有了就不珍惜了,谁没病没痛的时候想到吃药了?反正打那新移民以后我就再也不会爱男人爱得那么有病了,对路易就是不冷不热的,不能把他捧上去了。他那天还犯贱,说‘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就是不知道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就是不知道得不得得到你,老是在这条线上徘徊,所以就老是放不下心’,真逗!”

“他这不是有病吗,把致命伤都抖落出来了让你知道了,那他还有得翻身啊?”

“是,说这话时估计他醉了,把真言都吐出来了,赶明儿自个跟家后悔让我知道呢。但起码我不会像那新移民那么无情吧,现在不是照样跟在他后面,做这做那的,不就想好好和他过日子吗!”

“你意思是不是叫我别理他,把他扔那儿,让他自个过来找我?”

“是啊。”

“我今儿打过电话给他了。”

“你可真够急的,现在才过了几个钟头啊?”

“一分钟也不到就给他挂了,没办法。我突然觉得,你知道吗,上床之后女人就更加爱了,但男人就更加不爱了。所以最好是在这条线上,之前男人爱得要死,女人不爱得要死,然后上了,大家就扯平了,男人的爱下降,女人的爱上升,然后爱的份量都差不多了就好了。”

“是啊,那你看看你和他的。一开始就是你爱得要死,他也没什么反应。床上完了,那可不就你更加爱得要死,没事儿就跟家掐着秒表的要打电话,他就彻底的烦死了!”

“你别这么说行不行,我心里舒服还找你出来干什么!”我有些恼火,放下了手里的筷子,没了食欲吃饭。

“我这是跟你说大实话,听不进你也得听,要不就你自个倒霉!”

“烦人!”

大家都没声音了,低头吃饭。我觉得喉咙里明显的梗了一块东西,难以下咽。窗外,夏天的天气变化多端,刚才还是晴空万里的现在就阴云密布了,把银星小厨的窗玻璃变成了可以反射出人影的镜子。我使劲的咽下了一口菜,眼睛盯着远方密云末端阳光照射出的金色线条。既然这么快就来了阴天,那么谁又知道是不是更快就来了晴天呢,时间问题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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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29 14:27:05 | 只看该作者

多伦多的墙--第六章:隐形人(二)

第六章:隐形人(二)

现在已经是周末的晚上了,我的电话开始响个不停的了。还不是被叫出去凑热闹,凑人数,我没好气的挂了一个又一个电话。和钟颐上次闷闷不乐的分开,我不想去墙。但最关键的是我希望有一个电话过来,叫我出去吃顿饭,看场电影,手拉手过最普通正常的拍拖生活。这是个典型的例子去验证“得到了就不珍惜了”的事实的。我曾经不止几百次的想甩掉小花猫的手,一个人自由自在的。但是自由自在经不起加拿大的春夏秋冬,现在我高举双手要投降,要失去自由,但似乎没人在意。
我才打开电脑,就被妈在MSN上抓住了。妈立即发送了要求对话的邀请,我虽然没有心情说话,但是还是点击了“接受”,戴上了耳机。
“小坤,怎么现在才上网,我等你很久了。”妈在网络的那一头心情愉快,开始了询问。
“这不才回家吗。”
“刚才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回家?”
“现在才八点多啊,什么叫‘才回家’。”我低头摆弄着手指,一股不耐烦的情绪四处弥漫。
“回家在干什么呢,现在读书怎么样?上次考试的成绩有没有出来啊?你们那儿现在是夏天了吧,天气有没有暖和起来啊?”
“在家呆着呢,读书还行呗,现在都是夏天了,暖和得很,都热了。哎,你还问了什么,我忘了!”
“哦,那个上次考试的成绩怎么样?你不是说考得不太理想吗,过了吧?”
“过了,过了,但其他几门课还没出来,还不知道呢。”我有问必答,但没有问题就不知道讲什么了。我可以一股脑说很多事情告诉妈,憋在心里难受,说出来,无论是说给谁听我都会好受些,但是怕她在那一头又惊怒、失望然后给我一通教育,和一年前一样,五年前一样,十年前一样。
妈高高兴兴的说爸的年薪又长了;买的新房子已经签了合同了,明年交房;谁家的小孩在哪儿工作了或者又去哪个国家留学了;批发市场的什么保健品现在是多少钱,她给爸每个月买几盒;B股现在的行情不好,她套牢了几个股等等等等。我一一听着,不停的在“嗯”。妈觉得她说得太多了,改问道:“哎哟,我说这么多都是老东西,看你也不爱听了,怎么样,你那边有什么新的事情要说?你说给我听吧。”
“没什么事儿,还不是就那样,平平淡淡的,没什么新鲜事儿发生。”
“你怎么样啊?”
“什么怎么样,有什么问题直接说吧,别吞吞吐吐的。”
“你,你现在,现在有没有男朋友啊?”妈的口气还是喜滋滋的,好像感觉到我已经有了一个才华横溢,确保终身但肯定没和我上过床的男朋友。我在这边却听得有些冒火,为什么每次都要问这个问题。
“你不是不喜欢我有男朋友吗,怎么现在催我有了?”
“谁说我不喜欢你有了,有了好的当然是好事了。”
“没有!”
“真的没有?”
“烦死了,没有,就是没有,怎么办呢。您给介绍一个得了!”
“你急什么,你还小,没有就没有,大把时间找嘛,但要好好读书知道吧。”
“……”
妈说的话其实句句在理,但每次这么说了就让我无名之火燎原,现在更加激烈,连一个“CALL FROM PRIVATE”的电话都没有,自认的男朋友已经成了隐形人,我就是这么失败。
我和妈的网络对话又一次的不欢而散了,这已经是今天第几个因为我“心情不好”而被不欢而散的受害者了?我面朝下的躺在枕头上,脑子里如同被打碎了的镜子,乱七八糟的折射着不能连接在一起的景象。我不认为自己这样做是错的,我反复的回忆着还不到二十四小时的新鲜记忆,昨天晚上从门口停止了的生产流水线到喝得汹涌翻腾的胃,从湿热密封的拥抱到垂落到我脸上的那一条金色的“龙”,我觉得自己没错。我的举止是有些失常,至少在遥远的上海是失常的,可是这里谁会在意呢,每一个人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如果每一个人的故事都是上完床就结束了,那最好故事永远都不要有发展到“上床”的那个阶段,用“柏拉图”的方式来验证我的父母辈坚信的真理。但现在什么策略不会动辄到“速度”这个概念?麦当劳的快餐文化正在侵蚀着传统饮食文化的主流地位;英特尔芯片的处理速度是它的促销战略中最大的卖点;在全球化和信息化的带领下,什么相关的东西不在提速?交通工具、网络光纤电缆、生产周期、工作效率、人们走路的频率以及你甘我愿的爱情。我密不透风的深陷在枕头里,感到窒息,连忙转过脸,两眼盯着浓黄的吊灯,继续承受着没有手机铃声响起的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失去四肢,残废了的身体却还想要乱动的这种被捆绑住了的寂静。已经十点多了,他该死的在干什么?我打过去了电话,半天才被接起。
“喂,是我。”我尽量平静其实想要发火的心情。
“哦,干什么呢?”
“等你电话呢,你在干嘛呢?”
“没什么,昨天那帮朋友,在陪他们玩呢。”
“在酒吧吗?”
“是啊。”
“怎么不去墙呢?”
“哦,他们建议说去DOWNTOWN的酒吧。他们喜欢西人的地方,热闹些啦。”
“你好像很忙,总是在赶时间似的,原来有这么多的朋友。”
“你也多了,是不是。今天是周末怎么不出去玩呢?”
“等你叫我出去啊,行不行呢?”
“呵,呵,抱歉,我现在真的没有办法啦。明天好不好,明天找你好不好?”
“YOU PROMISE?”
“I PROMISE!”
“好,放你去玩,BYE-BYE。”
“BYE!”
我放下了电话,狠狠的闭了一下眼睛,然后睁开。窗外一片黑暗,一片安静。我也这么静静的站着,站着。我斜眼扫了下房间,一切如旧,包括床上床单和被子的褶皱。洗衣篮里堆放着积累了一段时间的脏衣服,昨天晚上的那件衣服还静静的撂在那儿,一半在篮子里,一半在篮子外面悬空着,也是一动不动的。我走过去,蹲下去,把衣服拿到鼻子跟前闻了闻,是股牢牢粘在上面的复杂味道。香烟大麻和二氧化碳的味道相互镶嵌在纤维的夹缝中,他和我身上的汗水风干后凝结成一层薄膜覆盖在衣服上,闻上去好像是变质了的食物,让我觉得恶心。我吐了一口气,拎起洗衣篮,走向地下室的洗衣房。
房东家不用干衣机,其实很多房东家都是不用的,这样的主要原因是可以省电。这在多伦多并不是个问题,夏天本来就是天气晴朗干燥,晾出去一会儿就干了,而冬天也不是个问题,室内有暖气,一晚上也干了。我坐在冰凉的瓷砖地板上,手上拿着一本<<布莉吉特.琼斯的单身日记>>的小说在看。电影早就放过了,还是我一个人百无聊赖的去看的。影评说该小成本独立制片的电影优异的票房记录让行家们大跌眼镜,而为此做出贡献的就是和电影中的女主角一样环境的单身女观众。看完电影我觉得还不过瘾,干脆买来书继续看。早前忙考试,忙着玩总是看得断断续续的。现在什么都不用忙了,不如就安心的看个够。布莉吉特三十多岁,没什么吸引力,小职员一个。抽烟,喝酒,没有什么特长也不是个乖僻的人。和上司拍拖被甩,然后在柳暗花明之后发觉真命天子是另外一个普通的身边人。布莉吉特虽然单身,但还是颇会享受这种无奈的自由,自己在房间里唱歌,决定戒烟戒酒之后每天写日记,做减肥记录,和女伴外出。我尤其喜欢看这一段,她自娱自乐的这一段。
我把头靠在门框上,努力回想自己曾经也有过的这一段优哉优哉的日子是什么时候。好像是和我的一个上海男同学SHARE一个BASEMENT的时候,住在被大雪堵住了窗口的地下室,最初天天去寿司花园打工的那段时间。那段时间的结束是因为我和那个上海男生起了争执,他执意不肯让躲婆家的钟颐住到我们家,说怕被别人打。我顿时一百八十度的厌烦了他,也不管平时是怎么和他和谐相处的。正巧从寿司花园过来的坏事情接踵,我结束了工作,结束了很多事情,搬家了事。
但那个时候我为什么会如此悠闲?钟颐那会儿应该还没离开她婆家,我们很少见面,谈话也不多。大冬天的天天下雪,外出都不方便,卑诗大学又在罢工没书读,我天天呆在家里干什么?天天和小花猫打电话发EMAIL吗,还是勤恳的打工,开开心心的看着钱在慢慢的存上去,回家和那个上海男生一起烧顿饭,聊聊读书,打工和移民的话题? 然后累了,睡个好觉,至少不是个醒来就头痛的好觉?我有多久没用油和盐做过顿饭了?我想了想,只觉得是很久很久了,好像和那个上海男生分开之后就再也没用过油和盐了。我有多久没和小花猫联系过了?他为什么也不给我打个电话,写封EMAIL?他不是还在口口声声说爱我等我吗?他现在到底在干什么?
我起身上楼,查阅电脑里的电子邮件。最近一封EMAIL里他告诉我上海的夏天是多么的潮湿和炎热,大街上的女孩儿们都穿着性感亮丽,这让他更想念我和我们在一起的日子。乐队没什么活动,只是每周一次的排练。他说现在衡山路的酒吧街已经不是潮流了,位于黄陂南路的“新天地”才是最酷的时尚和热门的地方。我使劲的回想着黄陂南路的样子,不就是隧道四线和五线的终点站吗?从我们认识开始,这个地方就是我们碰头的地方。从车站走到太平洋百货,一路上小吃和地摊不计其数,石库门的房子在夏天散发着浓郁的海派气息。那边的写字楼也很多,耀眼的玻璃外墙和白领小姐们修长雪白的小腿无处不在散发着时尚的味道。可是“新天地”在哪个位置,我怎么也回忆不起来。我即使没去过我也应该记得那个地方,到底是在哪里?我这样想着就怀念极了上海和上海的生活,那是真实的生活,有血有肉的生活。我告诉钟颐上海的华亭路和衡山路,她就告诉我北京的三里屯和麻辣烫火锅。我们俩也想念极了中国那些个原来的生活,吃穿住行,努力的在记忆中拼凑原来的形状。
我两手撑着脸,思想游走在遥远的时间和空间里,继续搜索着。我怎么样才可以把隧道四线终点站热闹的情景和周末墙热闹的情景联系在一起呢?唯一的共同之处就是我眼睛里看到的,我是一个信息的挟带者把它们两个情景联系在了一起。可是站在隧道四线的终点站无论是在等车还是在等人的我心里想的东西和想东西的过程和处理方法,和现在坐在墙沙发上喝酒的我心里想的东西和想东西的过程以及处理方法是完全不同的,有什么可以把这两个我联系在一起,有什么东西还可以证明那个我和这个我是同一个人呢?我怎么会在爱着上海的小花猫的同时不能控制的爱上了多伦多的黑色,我还是我吗?
小花猫的最后一句话总是“还是非常的想你,还和以前一样的爱你,你还是我的猫猫”。他用了无数个“还是”以证明一切还是和从前一样,我还是我,你还是你,我们的爱情还是以前的爱情。这就是证明,铁一样的证明。
我站起来,又躺在床上,坐在沙发上,靠在墙上。怎么变换姿势,都想不起来小花猫是怎么站着和我拥抱的,在床上和我拥抱的,在沙发上打闹。所有的所有,倒是昨天发生的事情却历历在目,让我百般难受。
我穿着拖鞋下楼梯,皮质硬底拖鞋碰到瓷砖地板上发出了巨大的动静声,回旋在诺大的房子里。衣服已经洗好了,全都贴在洗衣机的圆筒壁上。我把它们拉下来,一件件的整理出来放在洗衣篮里。衣服纠缠得真够紧的,它们每一件自身就一圈圈的卷着,然后又和其他衣服一圈圈的卷在一起。这一坨衣服像个大死结,要我耐心的梳理开来才可以解开。我低下眼一边解,一边想衣服怎么会就缠得这么紧,解开是多么的费力。
“就不能别缠得这么紧吗!”我自言自语了一句,一件件的把松开了的衣服扔进洗衣篮里。
我想了想,捡起地上的<<布莉吉特.琼斯的单身日记>>,叹了口气。

黑色在周六打给了我电话,我在机房里收不到,只能听到他的留言。他说很抱歉,他今天得帮朋友搬家,没时间过来了,迟些打电话给我。我有了些心理准备了,没有昨天那么沮丧,坐在椅子上发了几分钟的呆就回过了神来。

这样和黑色每隔一天或者两天的进行电话沟通,虽然手机在耳朵边已经发热了,但我似乎觉得是在空气中和一个隐形人在对话,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下个月初的三号是我的生日,钟颐一早计划好了在墙给我举行一个PARTY。其实和别人到墙来过生日都差不多,就是切蛋糕,唱生日歌,还有喝酒。我不是很想过生日,尤其来到加拿大就不想过节日,感觉好想是和自己无关的事情,没什么意义。生日就更不愿意了,看着漂亮的蛋糕上面密密麻麻的蜡烛就让人咬牙切齿,就像看到食品已经过了保质期。“我终于又大了一岁” 的欢呼取而代之成了“唉,我又老了一岁” 的哀悼,还不如蒙混过关的好。可是钟颐一片心意,在这个冷淡的地方,我恭敬不如从命。
中午,我们俩去越南餐馆吃牛河粉,走过SHOPPING MALL,她问我:“嗨,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去买。”
“咳,你还和我客气什么,不用了。给张卡,留下日期和你大名我就满足了。”
“别嗟,过生日总得留个什么纪念吧。你别向我要什么几百块钱的衣服鞋子什么的就行了。”
“嘻嘻,想要来着。”
钟颐朝我摆了摆手表示没可能,我们继续朝前走着。我看到了一个专门经营手工制品的小店,店里摆满了各式各样让人爱不释手的小东西。我拿起一个有个小猫头的相框对钟颐说:“就买这个给我吧!”
“啊,多可爱啊,这小猫,和我们以前北京家的那只猫一样可爱,眼睛还特无辜!”钟颐显然对这个相框的兴趣比我还大,结果她买了两个,一个给我做生日礼物,一个留给自己。
我们继续在SHOPPING MALL里闲逛,她把像机里还剩几张的胶卷顺便给我照了几张像。我问道:“还剩几张?”
“就一两张了吧,快完了。”
“不如叫别人给咱俩拍一张,拍完了正好。”
“也行。”
我请一边坐在凳子上的一个悠闲的老头帮我们照像,老头笑呵呵的叫我们俩“CHEESE”,我就勾着钟颐的头颈拍了一张。像机没自动转,还有一张。我请老头再给我们俩拍一张,对钟颐说:“叫他拍两张了,到时候不用冲两张了,直接就一人一张了。”
“好啊。”她换了个姿势,把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又是一张。
“到时候正好放在这个猫头相框里,咱们到挺配的啊!”
“是啊,都快成‘情侣对’了。这事儿我记得也就是在小学里和女同学一模一样的有什么东西。上了大学似乎就再也不做这样的事情了。”
“全是和男朋友的‘情侣对’了,是吧。”

走进餐馆,我趴在了桌上,朝钟颐长长的叹了口气,等她问话。
“怎么了你,给你买了礼物,也不给个笑脸,到底喜不喜欢啊!”
“喜欢,怎么不喜欢,刚才不都说了谢谢了吗!”
“那还唉声叹气的,想什么呢。”
“觉得过不过生日没什么大不了的,找不到理由开心,而且现在是越来越不想过了。”
“觉得老了是吧!”
“也不全是,碰到可可那会儿就觉得自己老了。我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好像我一个人过生日不是过,得和别人一起过才是过,你不觉得吗?”
“不就是男朋友吗,怎么不觉得。”
“以前上中学的时候很流行过生日送礼物,每个月都送礼物送到穷死。当然了,眼巴巴的等自己过生日时就大丰收了,全都赚回来了。那会儿我们老师还专门就这个问题批评我们,说什么不要搞什么生日送礼风,影响读书。”
“是,是,老师都那么说。我们那会儿也一样,开家长会还向家长通报批评,班干部带头不许参与送礼风什么什么的。”
“那会儿怎么那么起劲,真是不可想像。现在那些礼物全变成家里的过期库存了,每年每年一点点的丢。”
“小孩儿,什么事不起劲啊。你得起劲儿,要是什么都提不起劲了,那你就彻底老了,再也别过生日了。”
“我读大一的时候还搞过一个生日PARTY,是在学校的酒吧里。那个破酒吧,连酒也没有。那会儿我就挺喜欢小花猫的,收礼物之前还特别忐忑不安,猜想他送我什么东西,PARTY上他会有什么表现。”
“他送你什么了?”
“一只虎皮小猫,可爱极了,把我高兴的,得意死了。我时常觉得和他有没有结果,有没有任何东西都无所谓,但不能失去那种‘猫’ 的感觉。”
“‘猫’ 的感觉? 瞧你们上海男人的那出息,没事儿就跟个小猫似的蜷成一团,是不是?”
“这就是你说得不对了,做猫的男人没出息吗!难道做老虎的男人就出息了, 成天气势汹汹的,那你这是伴君如伴虎啊。”
“不知道,对我来说最好男人介于猫和老虎之间。”
“狐狸好不好?或者狼?你别幻想了,这么多的动物当中,绝对是让男人做猫最可靠,最适合家庭生活,最延年益寿。”
“那你的‘猫’ 那会儿向你表白了吗?”
“没呢,别扭了很久才水落石出的!”
“哟,他老人家也真够有耐心的,憋了这么久。”
钟颐向企抬点完了餐,等她走远了,凑过来问道:“然后再和你动手动脚,做应该做的那些事情的?”
“是啊。说老实话,我觉得不是他憋的,是我憋了这么久。那会儿和他动不动就闹别扭其实就是怨他怎么老是不主动,奇怪他怎么什么都不懂。我虽然也没有经验,但我知道到了什么时候应该做什么事情。”
“那你们第一次是谁主动的?”
“当然是他了,简直是迫不及待。”
“你也差不多了吧!”
“还行。少说我,你不是吗?”
“我早熟,没你这么多的等待。”
“告诉我你和几个男人上过床了?”
钟颐一只手杵着下巴,两眼往天花板上看,嘴里念念叨叨的,半天说:“具体数字无可奉告!”
“你真利害,真利害!”
“咱们差不多,就你前一阵儿对那个CBC的壮举来说的话。哎,不要你的小花猫了?”
“没不要,可我怎么要,有什么可能!” 我低头看着桌面,没有表情。
“也是,长距离没戏!但你们起码还没事儿的就打个电话,寄些东西什么的。我以前北京的那个男朋友打我出来之后就再没和我联系过,上次回北京见他一点感觉都没有了,真是一点点感觉都没有了,没劲!”
“迟早的事儿,两个人不在一起,说什么都没用。但是,我心里有他,我不知道是怎么个有法,总之我心里有他。”
钟颐摇了摇头,喝了口水。又问道:“哎,你那个CBC后来有没有找过你?过生日叫他来啊!”
“从你告诉我要开个生日PARTY的第一时间我就在考虑这个问题。我们俩的关系好像在那天早上之后就变得遮遮掩掩的。大家都有些尴尬,可是我是在他谢绝我之后尴尬,但在下一个电话开始的时候,下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是重振旗鼓,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他的想法我就不清楚了,他的朋友都是那些男孩,我现在怀疑他是不是同性恋。”
钟颐捂住嘴大笑。
我毫无笑意,低头说:“我不是在说时髦的笑话,这只是一个比喻。这里是加拿大,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和想法都会发生。”
“你就顺其自然吧,别多想了。过生日就打个电话给他,来就来,不来就拉倒,有什么了不起的。”
一碗足足有个火锅那么大的牛河粉端到我们俩面前,热气腾腾的。钟颐拿过我的碗,用筷子和调羹盛满。一股浓香扑鼻而来,我皱了皱眉头,连忙叫她少盛点。“这味道怎么这么重,让人直反胃。”
“没胃口吃吗,挺香的啊。”
“最近我都不怎么饿,没什么食欲。”
“怎么了你,是不是‘搞出人命’了!”
我大笑了出来,用手撸了撸下巴,侧靠在墙壁上看着钟颐说道:“如果是讲上次和黑色,没有。安全措施太好,实在是搞不出人命。哎,长这么大我还真没有搞出过人命,你说我不会是有什么病吧?”
“不可能,那你不是安全措施严密吗。要不下一回找个良辰吉日试试!”
“算了吧,我最讨厌小孩了,除非是小花猫的。我简直无法想像怀孕十个月那么痛的把小孩生下来还要养他十几年是怎么熬过来的。这么想着挺佩服我妈的。我妈说我那会儿老是哭,一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就哭,然后没事儿还老得病,老是病危什么的。等到上学的时候了,身体是挺健康的,但就是不听话,据说还老是捣乱,和男生打架,和老师对着干。现在出国读书了,一切都安康,但得不断的投资还不知道有没有回报。我想如果我有这么个小孩有这么多麻烦去解决,一早就在他还是受精卵的时候就解决掉算了。我实在是负不起这么大的责任,觉得我爸妈是很伟大的。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孩子是个威胁,比如说本来两个人好好的在谈恋爱,突然女的怀孕了,那她能怎么办,还不得低头向男人商量。两个人感情好没问题,要就要,不要就不要。可是如果感情不稳定,一个想东一个想西,那女人肯定就受牵制了,就被动了,这太不公平了,孩子绝对是个威胁。”
“是啊,得看准了爸爸养孩子,找个靠不住的什么都别谈了。不过我看这世界上靠得住的爸爸少!”
“你找到了吗?”
“拿高倍望远镜找着呢,暂时还没!”钟颐摇了摇头,满脸写满了不相信。她指指我的碗说道:“多少吃点儿吧,你减肥呢?”
“那药劲儿还没散呢,一点儿也吃不下,就光想喝水来着。”
“你昨天去跳舞了?”
“嗯。”
“怎么现在有瘾了?”
“也不是,其实我有些怀念DROPZONE。灯光、音乐,那些气味,那些人,心里觉得若有所失的时候就特别想去DROPZONE。我老想再碰到黑色,是不是有点儿‘守株待兔’?”
“看看,看看,讲讲就讲到黑色头上了。我看你就是不死心,他那么一小孩儿,如果不能给你感情,那你还要什么?他能给你钱吗,他能和你结婚给你个身份吗?他什么也没有和他在一起一点实际意义也没有。你不是能浪费得起的人,起码你护照上还写着签证到期的时间,是不是?现实一点儿啦!”
“我知道,现在可不是要现实一点来面对过生日吗。你放心,想通不就是时间问题吗,就顺其自然呗。”

回到家,房东一家人正热闹的做晚饭。三个小孩追逐着在厨房和客厅里尖叫,打闹,稍有不顺心的事发生就嚎啕大哭。我仔细分析过他们哭闹的声音,一旦有半分钟不寻常的寂静发生之后就意味着他们要开始哭了。小孩子还颇会运气发声,先慢慢的吐气轻嚎,然后深呼吸就放开嗓子重嚎。很多时候是干嚎,光打雷不下雨,就等着爸妈过来宠爱一下,继续变本加厉的哭。每当这个时候,我就完全无法集中精力看书,恨不得冲下去,用手捂住他们的嘴能够制止哭声。心想,他们怎么这么任性?任性得讨人厌?

我对着镜子活像抹石膏似的把绿色的面模抹在脸上,突然房间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我慌乱的洗手、擦手,冲进房间,拿起手机一看,不免有些失望,但又有些好奇,失踪了那么久,可可居然打来了电话。
“嘿,姐,我回来了!”
“哦,可可,回来了?怎么样,去美国取经?”
“还行,没我想得那么差。”
“很满意?”
“满意我就不回来了,嘻嘻。”
“噢,明白。那你在美国这么久在干什么?”
“和他玩呗,去赌城玩,去迪斯尼玩,洛杉矶玩,到处玩。然后我和我妈就走了,我妈回中国,我回来了。”
“他不喜欢你吗?”
“喜欢啊,他说喜欢啊,可我也不能立即长呆在美国啊,我的旅游签证就一个月。算了,算是去美国玩了一圈,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我有他的EMAIL地址和电话,名片,找得到他的。对了,姐,你怎么样?”
“还那样,时不时的去墙喝酒。对了,你申请卑诗大学的材料我帮你交上去了,你慢慢的等着吧。”
“那谢谢姐了,过两天去墙找你吧,还是多伦多好玩,在美国什么人都不认识!”
“对了,我六月三号生日,来墙玩吧。”
“真的!生日快乐,我一定过来!对了,明天出来吧,我有好多话和你说,我请你吃饭吧!”可可在电话里显得很兴奋。我一一答应。
我放下电话,坐在沙发上,想了想,突然像发现了什么宝藏似的,我连忙洗掉脸上的面模。我在手机上用自动搜索功能揿到了黑色的电话号码,揿下了“SEND”绿色的按钮。手机在接触到对方号码的频率时有一两秒种的时间没有声音,紧接着才是待接的“嘟”声。我的耳朵听到了这段没有声音的寂静时,心里有些不自在,连忙又揿下“END”键。我拿着手机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的,坐在地毯上,想来想去还是再打了过去。待接的声音想起来了,如果挂了电话对方也已经有了我的号码的记录,现在再挂电话未免显得胆小,我硬着头皮在等待。待接的声音响了很久,但没人接电话。我看了看手表,不过晚上九点,他不会在和别人做爱,不方便听电话吧!窗外,远方的西边夕阳的余晖呈现着红黄色,显得那么的微弱和萧条。我拉上窗帘拿出了披头士一九六二年至六六年的精选,听着熟悉的旋律看起书来,把手机扔到了床上。
过了很久,他打回了电话:“哎,干什么呢?”
“在家看书呢。”
“这么乖,晚上不出去玩了?”
“刚才干什么事呢,干得这么专心连手机都不接了?”
“呵,呵,是啊,干那个不能接手机的事了。”
“那现在打电话给我不怕被你女朋友看见吗?喔,对了,你女朋友是白人吧,听不懂广东话。怪不得你从来不在电话里和我说英文,原来怕被她听懂了。”
“说什么呢!难道你不知道看电影是不接手机的吗?”
“哦,原来和你女朋友去看电影了!”
“谁说是女朋友了!今天是星期二啊,我跟队看电影。”
“星期二怎么了?”
“星期二电影票便宜嘛,划算啦!”
“是吗。”
“是啊,大小姐。是不是从来就不买电影票看电影,所以从来就不知道电影票多少钱。”
“不是啊,喜欢看就买票看了,贵也贵不到哪里去啊。”
“你有钱啦!”
“我没钱,有钱也是我爸妈的。”我的语气有些尴尬,连忙转换话题:“对了,告诉你个好消息好不好?”
“什么事?”
“可可回来了。”
“是吗,她从美国回来了。”
“我约了她六月三日去墙玩,一起过来吗?”
“六月三日?为什么?”
“不为什么,周末而已。”
“SORRY,早两天就好了,六月头我得离开一段时间。”
“去哪里?”我觉得心沉甸甸的,一直在往下掉。
“回香港,有三个星期的假期呢。”
“是吗。”
“是啊。上次不是有告诉过你吗。我得迁就我们家人的SCHEDULE,毕竟一家人都有假期不太容易。喂,你怎么不说话了?”
“说,怎么不说话!”我费力的吐出了一口气,空气出来的声音被传输到手机的收音孔,继而听到被扩大了声音的这一口气,也是沉甸甸的,仿佛掉到地上都会有声音似的。“可不可以在你走以前见你一面?我的意思是你有空吗?”
他笑了出来,笑声轻快,像是一只在花丛中飞舞的蝴蝶。他说:“别这样说,当然有空了,星期六我过来找你好不好?”
“好!”“BYE!”“BYE-BYE!”
放下电话,我才发觉房间里静静的,不知披头士的CD什么时候放完了。今晚距星期六最少还有四十几个小时,要放披头士的CD几遍才能到星期六?

我还在担心凭空的等待折磨人,约着出去看电影、吃饭、喝酒、跳舞和看什么什么表演的约会电话就没完没了的。我努力的想像着这些打电话人的模样,但都混淆在了一起,似乎都长得差不多。这些无谓的电话反而让我起了怒气,我想到和这些A、B、C、D们见面了还要笑和说话,实在太累了,于是一一取消。假设我自己在这个房间里做着没有人看得见的这些良好的表现可以为星期六的隐形人现形锦上添花,挪动一下他硬梆梆的心。

但星期六一早,我就被一个女友语带哭声的电话给吵醒了。我问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她说整晚就没睡,哭到现在。我说怎么了,她停顿了一下,大叫道和男朋友分手了,差点把我的耳朵给震聋。我耐着性子问怎么回事,她就耐着性子的说,边哭边说,一直到我的手机没电了为止。最后她央求我到她家来坐坐,叫我告诉她怎么办。我虽然不太愿意,但起码去她家给她送点卷筒纸擦干眼泪再说。坐在清早空荡荡的公车上,我觉得奇怪。我的很多女朋友只是因为吵架或者失恋了才会和我联系,想要聊天,想要对着我哭,想要我回答若干个为什么。如果爱情一路顺风就不会找我,眼里只有她的男朋友。我不明白有什么好找我问意见的,我既不是拍拖专家也不是分手高手。我不喜欢看到女孩子们当着我的面哭哭啼啼的样子,尤其是她们还要为这断了线的眼泪加上一个“都是为了他”的理由的时候,我简直都讨厌她们了。“要不就回家自己一个人哭,要让别人分担你的眼泪就找那个‘都是为了他’的他去分担!”我这么对这个女友说道,她却愈加伤心,说男朋友已经不理她了,怎么会突然间就判若两人的,真是死都想不到。我说你连他的真面目都没看清楚还谈什么恋爱,分手是迟早的事情。她反复的说“我该怎么办”,眼泪早就把卷筒纸给耗尽了。我摇了摇头,说:“如果这样哭可以把他哭回来,你喝口水继续哭,使劲的哭,专门站在他面前哭。但如果他不想回来,你自杀他都不会回来的,何必呢!勉强没幸福的。”女友若有所思的样子,似乎想明白了但似乎又像还是不太明白的样子。“勉强没幸福”其实是LMF大懒堂在和郑秀文合唱的“爱是”里的一句随随便便的歌词,唱得容易,说得更容易,但未必做得容易。我低头看了看表,都差不多是中午时分了,黑色应该快过来找我了。我起身双手扶住她还在不住颤抖的双肩,说:“看你这个难看的样子,还怎么叫别的男孩子追啊?去洗把脸,出去走走,很快就过去了的。”她点了点头,终于从椅子上把蜷缩的身体直立了起来,显得那么的费力,我一一叮嘱完了,逃出了这个眼泪制造厂。
周末,房东挟家带小的外出了,家里空无一人。我把房间收拾得恰如其分,我不想让黑色觉得这个地方只是个一次性的地方,我不想让所有我和黑色在一起的地方是个一次性的地方。我突然觉得我是多么的不想和黑色有什么一次性的关系,这种感觉在和小花猫渐渐消失了的关系之后变成了一种补充。人人都在不断追逐中等待下一次,无论有多少个下一次,但总会有一个下一次是最后一次。也许我是不走运的,我认为的最后一次不是黑色认为的最后一次。他要离开多伦多三个星期,这完全可以做一个分手的缓冲期,慢慢的淡了,慢慢的不在乎了。可是我们根本就没有拖过手何来分手?我是不是把问题想得太复杂和沉重了?我不停的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左脚到达床脚是再见,右脚到达床脚是继续,路是人走出来的,就让脚来决定吧。我慢慢的踱过去,眼睛看着床脚,脚底下却在调整着步伐。右脚到达,好极了,我就是要这个结果。
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似的,他像个偶像似的站在我家门口。我说进来坐坐吧,家里没人。他有些尴尬,但还是随我上楼了。我坐在靠门的墙角边,双手交叠着放在膝盖上,眼睛眨巴着直视坐在对面床边的他。我觉得很想和他亲热,很想再呼吸那个围成一团令人深陷其中的空气,很想问一个有答案的问题:我们是不是有可能谈一次恋爱,越长越好,因为我喜欢你,不是一次“性”的。虽然开始有些别扭,过程有些过快,两个人都有些欲言又止的,可是现在我想说,把所有的话都说出来,如果有可能就让我留在加拿大,和你生活在一起,其他的我无所谓。我使劲的咽了一口口水,声音打破了僵持。他笑了笑,微微朝我抬了一下头,问道:“怎么了,见了我也不说话。”
我用拳头轻敲着小腿,撇了撇嘴,想了半天才说道:“有好多话想说,不过看到你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慢慢说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现在有时间,你不用着急。”他舒展了一下手脚,把双手搭在膝盖上,后脑勺靠在墙壁上,小眼睛半张半闭的,就看到一片黑色在里面。
“慢慢说?好啊,我会慢慢说的,可能一天也说不完,一个月也说不完,一年也说不完。我有耐心说,你有耐心听吗?”
他低头笑了,似乎是有些正在经历尴尬的折腾,似乎又有些享受这尴尬。他说:“讲了,有多少先讲多少。可是我的时间也许没有一天那么多,待会儿得和朋友吃饭。”
“不能不去吗?”
“不行啊,早就约好了。我不是要回去香港三个星期吗,和朋友还有他爸妈得吃顿饭,没办法。”
“和她爸妈吃饭!是吗,原来已经到了和她爸妈吃饭的程度了,那么现在出来是不是很危险。你这样做不太好吧!”
“危险,没有那么夸张吧。干嘛这么恶死的看着我,是不是想赶我走?”他半起身,还是那个满不在乎的笑容,要走的样子。
我站了起来,一手叉腰,一手撑着抬不起头的脑袋。我感到了巨大的为难,左右为难,打开门也为难,关上门也为难。我觉得我现在很愚蠢,简直是在犯贱,在这个还要为身份奋斗的加拿大,在这个女人稀少受宠被追逐的地方,我这样显得有些不值得。如果他这把钥匙打不开门上的锁,我大可再出去配另外一把相似的,我不如现在就撤退,开门。
我抬起了头,斜靠在门上,蠕动了一下嘴里僵直的舌头,眼睛死盯着黑色不肯放。他接住了我犹如针尖的视线,不仅没有不自在,反而笑得需要用手捂住,他大有把握我会怎么做。我怎样做都合乎他的心意,左右逢源。
我拿过桌上的一张CD壳朝他扔了过去,说道:“去你妈的,笑够了没有!”
CD壳旋转着朝他飞去,尖角弹到了他挡住自己的手臂上发出一声闷声掉到了地上。他的样子显得非常的受伤,紧皱眉头长大了嘴。他朝我逼近,一把扭住我拼命想要保护自己的手,反转到我身后,力气大得不容反抗。他另一只手指着我说道:“女孩子不可以这么粗鲁的知不知道啊!刚才那个CD壳子打得我好痛,如果扎到眼睛里就瞎了! 还有啊,女孩子讲粗口,你好该死啊!”
我死命的挣扎了几下,没挣脱出他钳住我手腕的大手。我抬起膝盖顶他的腿,说:“就扔东西,就说粗口,反正以后也没得扔了没得骂了,我就要现在骂个够!你******不知道我喜欢你啊,在这儿装傻扮不知道。说什么和‘她爸妈吃饭’,气我啊!每次打电话给你都鬼鬼祟祟的,就只能等你打过来;等见你一面比等面试签证的时间还长;来去匆匆的,说走就走!我******想咬你!”
“叫你别骂了你还更利害了,还踢人!你像个疯婆子知不知道啊,这个样子没人敢喜欢你,本来喜欢的也给吓跑了!”他的表情没有什么大的变化,至少还是残留着笑容。但他是在教训我,我们这样的争斗一点也没有电影里一男一女假惺惺打闹般的浪漫,我感觉到他讨厌我这个样子,讨厌这个样子的人。他把我抵到了墙角,把脚也顶住了我的的膝盖,我没有地方可以动了。
“喇,安静点,乖点,我就把你放了。知道吗,你越来越粗鲁了,是不是很喜欢说粗口骂人啊?总是喜欢说‘DON ’T GIVE ME ****,MAN ’ ‘**** YOU,MAN ’ 这些是男人说的粗活,怎么你学得这么快!我应该一早就记得的,见你第一面就被你骂了。本来觉得是我不对,但你知不知道女孩子喝醉了酒东倒西歪还大声骂人的样子有多难看吗!我那天完全是看在你喝醉了的份上不和你计较。但现在你没喝酒,是清醒的,OK?不可以发癫打人的,大过女了,不是小孩子了。还有啊,我可不会让你,被你打痛了我要打还的!”
“你是神经病,你嘴上一套心里一套!别和我说你不喜欢发癫讲粗口的女孩,当初和可可玩得起劲骗谁啊。如果不喜欢我就骂我一顿再也别理我了,别在这儿扮被逼无奈的样子说违心话!”
“停住,停住。我跟你说我从来就不嘴上一套心里一套,我说到做到,做不到的我就不说。我也没说违心话,我不是神经病!”
“就是,你有女朋友说没有!”
“我没有!”
我还在使劲的挣扎,我感到有些害怕,想找个地洞钻下去。我感到怀疑,什么时候开始我变成了一个讲粗口张牙舞爪的人了?什么时候我开始变得不受欢迎了?我把腿往外伸,一个用力过大就滑到了地上。我们的姿势有些尴尬,他双脚分叉跨在我坐在地上的身体上,我的脸正对着他的关键部位,也许一伸舌头就碰到了。我涨红了脸,侧过去,一时语塞。他蹲了下来,戏弄似的看着我,还有种非要把这个窘相看个够笑个够不可的架式。我觉得自己完蛋了,自尊和傲慢像老太婆嘴里最后一颗摇摇欲坠的牙齿,终于掉了,留下一个软乎乎,空荡荡的牙床和瘪嘴。
“喂,不说话了!”他更加靠近了,继续享受被喜欢的优越感。
我的头被逼到了墙壁上,我垮着脸,拉下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也暂时想不到任何粗话可以还击的,还使劲的把头往后退。
“哈,哈,你的双下巴好可爱,真没想到你还有双下巴!”黑色突然爆笑出来,喷出来的气体顷刻围绕了我。
“去你的,我没有双下巴!”我用力把他往后推,想要离开这个近距离。我可以完全承认我不要矜持和自尊的自作多情,但我不能承认我有双下巴,我最引以自豪的就是长了一个漂亮的单下巴。
黑色在往后倒的同时没忘拉住我,我们倒在了一起,男下女上,我的头发盖住了我们的脸。这样子应该是我所期望的,但我立即站了起来,我想还是就这样算了,让他开门走算了,回香港度假然后就此消失算了。一切根本就不是我想像的那么顺利,尴尬像是没有上过机油的齿轮,渐渐的把生产流水线给停止下来了。
他居然还躺在那儿,样子有些赖皮,唯一不变的就是在那儿没完没了的笑,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这情景让我感到有些熟悉,在什么时候也经历过这个莫名其妙的被人笑的漫长的几秒钟的?我突然想了起来,是在我读高一的时候,我暗恋着同学的一个同学。越是喜欢就越是对他恶形恶状的,越是恶形恶状的他就越是悠闲自得的笑我,然后我就更加恶形恶状,结果什么也没实现。我既没让他喜欢上我,也没把他气走。可事隔多年,我不应该还是这么无知吧。
我把门锁上,平静的说:“你走不了了,我不想让你走!”
我跪下来,和他亲吻,轻轻的抱住他,把刚才的一切都忘记了,推翻了。这样做了,我没感到一丝丝的尴尬,只觉得他动作温柔,变得异常的主动,似乎还有一点点的“爱我”。
时间过得很快,一切都是那么的快,快得像开在高速上的车,人坐在车里看窗外飞速往后退的风景,即使把头扭过去也渐渐的追逐不到了。黑色满头满身都是汗,湿漉漉的伏在我身上,似乎累得话也没有力气说了。我感到此刻幸福无比,但一想那漫长的假期和随时隐形的身边人就预感到日后无比的不幸福。我抱着他,脸紧贴着他的胸部,有些故意但渐渐的就无法刹住车的开始哭了。他可以听不到声音但不可能感觉不到哭的时候身体的悸动。我把自己讨厌的形象拱手呈现在他的面前,假设这个楚楚可怜的样子可以令他意识到我的爱有多么的真,我是多么的不想他离开,至少离开了请无论如何要回来,让一切继续。黑色好像有些被我这个前所未有的弱女子的样子给吓坏了,他连声问怎么了,我就连声说什么都没有。他一时问不出个所以然,样子显得尴尬无比,好像刚刚强奸了一个无知少女似的。他连忙起身,拿过纸巾给我擦眼泪。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稳定了一下情绪。这些眼泪不完全是表演,因为我的确十分的想要留住他,只是按照我的习惯,远没有哭的必要。我伸手也抽出了几张纸巾,擦干了他身上的汗,对他笑了笑,说:“起来吧,你得走了,是吧!”
黑色起身,抚摸着我的头颈,说:“等一阵啦,陪你说会儿话。”
“陪我?”
“不是啦,算是陪我说会儿话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可以陪你说会儿话,说什么?”
“随便你,你总是不停的说话,就听你说啦。”
“你女朋友多大了?”
“分手了。”他沉沉的说,好像永远不能从此中超脱出来似的。我的心又往下跌了一格,一大格,希望在遥远的上面,渐渐的渺小了。
“谈的时间长吗?”
“三年,算长吗?”
“她长得漂亮吗?”
他盯着我看,过了会儿清楚的回答道:“有些漂亮。”
“是不是可可那种漂亮?”
他微微一笑,说“干嘛老是提到可可。”
“为什么不在一起了呢?”
“不能在一起就不在一起了,我们别谈这个话题好不好,讲别的吧。”
我想了想,问道:“你不和你父母住一起吗?”
“不,我家人在卡尔加利,知道卡尔加利在哪儿吗?”
“在多伦多上面吧,好像特别冷是不是?”
“不,应该是在多伦多和温哥华的中间。比多伦多冷,十月份就开始下雪了。”
“那怎么你一个人到多伦多来了,你父母也舍得你一个人过来。”
他笑了笑,把答案摆在了深远的笑容后面,轻轻的捏着我衣服的褶皱,眼神有些迷失,说:“还好了,这次不就可以见到家人了吗。”
“和他们一起回香港?”
“是啊。其实我很久没有见过他们了,还有我的弟弟妹妹们。”
“原来你不是‘独生子女’?”
“什么叫‘独生子女’?”
“SORRY,没什么。我还以为你家就一个孩子。”
“不是啦,我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我那两个妹妹真的很长时间没有见到了,都不记得她们长得什么样了。”
“弟弟和你在一起?”
“不,他在温哥华。对了,你应该见过他,第一次认识你和第二次和你在
墙玩,他都在。”
“谁啊,没见你和谁特别亲热的。”
黑色忍不住笑了出来,说:“难道是兄弟就要特别亲热吗?我们的关系一般。他有时来多伦多玩我就陪他玩,我们多半是各自顾各自的。他有和你说过话,难道你不记得了?”
我皱起了眉头,努力的回想以前。脑子里好像有了些印象,连忙说:“啊,我想起来了,那个特别壮的小孩,是不是。?”
“他叫史丹利。”
“对,他是这么告诉我的,史丹利。可是怎么和你长得一点也不像,身材、相貌、言谈举止,什么都不像。”
“是吗。”
“这也很正常,我长得既不像我妈也不像我爸。小时候我妈老是说我是捡来的,还是哪个街道拐角的垃圾筒那里捡来的。你知道这对我影响有多大吗,我老是爱去垃圾筒那里看还有没有小孩丢在那儿。看着垃圾筒,心里特别伤心,总是站在那儿。”
“为什么你妈会这么说?她不喜欢你?”
“不,不,当然不是。我们那时候,爸妈都是这么说的。没有那么OPEN。不见得说是‘我和你爸生下你的’。这么说了小孩又要问了‘是怎么生下来的’,解释起来比解释捡来的麻烦多了,所以,我就被‘捡’来了。”
“怎么会这么有趣。如果是这么说的,那我们家得有四个小孩站在垃圾筒那里。我都不记得上次是几时和他们在一起的了。”
“怎么你们很少聚会的吗?似乎人人在这里都喜欢长假期,周末做FAMILY DAY。”
“我们,我们联系比较少。我都不知道他们的中文名叫什么,只记得英文名叫这个或者那个。”
“为什么,弄得这么冷淡。SORRY,我不是说冷淡,只是我和我爸妈隔那么远我们差不多都是一个星期联系一次。他们到现在就集中关心我这个出了国的人了。而且我最喜欢搜集照片,把每一年的照片摆在一起做比较,看看相同的人不同的神态表情,很有纪念意义的。”
“你就好了,有那么多人TAKE CARE你。不是每一个人的情况都是一样的。”黑色显得没有刚才那么乐天,表情幽幽沉沉的。
我换了一下姿势,连忙说:“你也好啊,自己独立出来不用父母负担,比我强多了,就这一点我很喜欢你,我和你弟弟的观点都是一样的。”
“什么观点?”
“都承认你是偶像了。”
“他有这么说吗?”黑色起身,显得有些兴奋的样子。
我不无寂寥的回答道:“是。和他一起回香港时再问问他啦。”
他笑了笑,继续道:“其实回不回香港对我都无所谓,香港并没有什么我很想看到的。有的只是那些很久没见的亲戚,香港的那些东西多伦多都有,是不是?”
“是啊,虽然我没去过香港,但我觉得多伦多就是第二个香港。华人文化就是香港文化,这是我在上海根本就想像不到的。人人都说到加拿大来学英文、用英文,但是我觉得如果与此同时不会广东话,一样没法适应当地生活。”
“你是到这里来学的广东话?”
“是啊。”
“我还以为你本来就会讲,讲得很好。”
“可是我有讲广东话被人笑、听不懂的时候,还好,不算太长,三个月。”
“三个月就会讲了?我学国语会不会有这么快?我很想学国语的,我觉得国语很好听。”
“学国语有什么用,你在这里讲英文、讲广东话足够用的了。”
“不是这么说的,有用的,有用的。”
“那么有人教你吗?”
黑色笑了笑,微微蠕动了一下嘴说:“没有,根本没有。讲国语的朋友就是你一个了。”
“好事,没有人和我竞争了,我是不是有教你国语的垄断权了?”
“是,是,绝对是垄断了,没人能和你比。”
我静静的听着,咬着嘴唇的牙齿松开又紧上。我感到有点委屈又感到仿佛是个被偶像给了个毫无眼神的一瞟。我想说如果让我和你拍拖,我会做得很好,我愿意从现在开始做你心中以从前那个模式为基础的替补,我什么气都可以受谁叫我是个心甘情愿的替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喜欢这样犯贱,一点也没意识到要计较那些个人得失、矜持、迟到、等待,甚至还有不被同等的爱或者根本不被爱。如果连这样的不平等都可以接受,那么的确是没有人可以和我比了。黑色让我完全不自觉的变到了另一个极端,他一出现这个极端就出现,他一消失这个极端就消失。
“那么你到多伦多多久了?
“三年了。”
“原来是这样!” 对两个“三年” 的回答,我感到很沮丧。
“你来了多久?”他问道。
“快两年了。”
“从哪里来的?”
“上海,知道吗?”
“哦,上海,我知道,怎么会不知道。我还知道北京、广州、深圳。其实我去过中国,九七年的时候去过广州和深圳。广州的人好多,空气污染太利害了,简直让人受不了。”
“说什么呢,那是以前,现在早就好了。”
“没有啊,我有看到报道,中国的环境污染还有什么绿化都一塌糊涂。我去广州的那几天,衣服的袖口和领口都脏得要命。”
“我不觉得啊!”
“你去过广州吗,这么说。”
“怎么没去过,九九年我去广州出过差,见过广州!”
“什么叫‘出差’?”
“就是公司派你到别的城市去工作,包你吃住全报销的。现在很多出差可是好事,可以白吃白住白玩,很多人都是借着出差的名头去玩的。”
“哇,有这么好吗。那在上海返工不是好事吗,干嘛还到加拿大来?”
“出来看看,上班上得不理想就出来读书了。因为情况是你在这里拿到了国外的文凭回中国发展会更好些。我也不知道,也许是这样。”
“怎么你们在中国的人都很想出来吗?”
“干嘛要用‘你们’,你不是中国人啊!”
“SORRY了,我知道这样讲可能很奇怪,可是我出生在这儿。可能香港的东西我还多一些知道,但中国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不知道,我已经习惯这里了。”
“你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点点的东西是,是,比如说是中国的。”
“没有。”
我随手拿过一张中文报纸,指着红色的大标题问他:“会看吗?”
“一点点啦。”他拿过报纸,用手断断续续的指着一些笔划简单的字,“这是‘好’,这是‘加’,还有些其他的字会看但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了,但基本上我是不会看中文报纸的,看都看英文的啦。”
“你是文盲。”我用国语说了他一句。
“你说什么,说什么?”他显得煞有兴趣,拉着我问。
“没什么,烦死了,和你讲什么都不懂,连翻译都不知道怎么翻译。我不知道怎么说!”
“别这样啦,你教我啦,你教我不就会了。”
“怎么你还有兴趣学?你不是都不承认自己是中国人吗,不学啦,学了也白学,好好说你的英文吧!”
“什么意思,你是不是看我不起啊!”
我转过头看着黑色,说:“你有没有搞错!”他说话的逻辑有些问题,起码主语和宾语的位置搞错了,起码把我和他现在应该处的位置给搞错了。可是越是多的这样的‘搞错’,就越是证明他和那些超薄型的香港人不同,越是让我对这个“文盲”情有独钟。
我说:“没有,我没有看不起你。除了喜欢你,我对你没别的想法了。只是我脾气不太好,还请你别介意。想学就教你啦,教你写我的名字好不好?”
“好啊,好啊。”
我少有的写下了两个工整干净的字,他就像画图一样却歪歪扭扭的画了一遍,看上去不像是我的名字。我问:“你能记住我的名字吗?”
“能啊,我记得的。”
“好,记得住就好。好好回香港玩吧!”
整个下午,黑色躺在床上,我坐在我的偶像身边,我们什么都讲,用广东话、国语和英文交替进行。话题五花八门,从他头颈里挂的那条龙和我背上的那个猫头的纹身、他黑色的头发和我红色的头发、他的国语和我的英语。他只谈自己表面的事情,不想让我深探下去。他也对我讲到我家里的事情不感兴趣,也似乎不是不感兴趣,而是在回避。谁知道,也许他有自己的家庭,也许他根本没有家庭。
黑色开车离去,我在听到他发动引擎的一刻转身朝家门走去。引擎和车轮转动的声音渐渐消失,我使劲的咬了一下嘴唇,感到心好像是和这远去的车连在一起,越是远去,越是被拉得生疼。我叹了口气,转了九十度扭上了房门的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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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30 13:51:39 | 只看该作者

多伦多的墙-第七章:伊藤君

第七章:伊藤君

看多了在墙里过生日的情景,我实在有些提不起精神去过生日。生日日期和签证到期的日期一样让我耿耿于怀。我用手斜撑着脑袋,靠在沙发上,有些失神的看着他们在玩乐,他们越是开心我就越是不开心,大家都在等十二点钟的到达,然后唱生日歌、吹蜡烛、切蛋糕。
企抬拿了一大束鲜花,伴随着包装塑料纸磨擦的“哗哗”声走到我们台前,说是有人送给我的。我和钟颐对看了一眼,我耸了耸肩表示心里没有答案。
“嗨,行啊你,有暗恋者了,看看是谁送的。”钟颐伸长脖子,帮我翻弄着花束里夹的卡。
我半信半疑的撕粘着封口的信封,心跳得利害。没有可能吧,他现在在香港,他会这么浪漫?不可能啊,我根本也没告诉他我星期四过生日。会是谁告诉他的?难道他真的被我打动了,他会在卡里写些什么东西告诉我?怎么可能是他?这个专门捡星期二廉价票看电影且还时隐时现的人送如此漂亮并且价格不菲的玫瑰?我还没许愿怎么愿望就实现了?
卡片里一行简短的生日快乐祝福,落款是“ITO”,连我的名字都没有。我沉下身子,把卡片来回的在桌上拍打,看着钟颐满脸丧气和疑问。
“‘ITO’?伊藤?日本人?我什么时候认识日本人了?我好像只知道上海一个日本料理叫‘伊藤家’的。”我感到莫名其妙,心情却还沉浸在浓浓的失望中,连吃蛋糕的食欲都没有了。
“日本人?”钟颐捏着耳垂,想了想,突然睁大了眼睛说:“哦,我想起来了,前两天就是那个日本人来这儿玩,还问路易你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会来这儿玩。然后路易就告诉他你今天过生日,可能就是他就送花给你了。这事儿路易给我提过,但我忘了告诉你了。”
“他长什么样儿?”我努力的把脑子里的记忆往回倒,但倒回去DROP ZONE那个湿热失去重量的晚上,所有事就僵持住了。一部分原因是之前的记忆可能被药丸的化学作用空白了,剩下理由是我宁愿滞留在DROP ZONE那晚神经被麻痹和兴奋了的通宵。伊藤是谁,我无从查证。
钟颐推了推我,说:“我知道了,就是那天你和黑色他们跳舞的那晚上。你说有个日本人盯着你,老烦你的那个。”
“烦我的人还挺多,怎么是个日本人?”
“那个喝柠檬茶,不喝酒的那个,想起来没有?”
“啊,想起来了。说烦我的我真想不起来,但说在墙喝柠檬茶烦我的我就知道了。他是个日本人吧,长得挺大块儿的,好像还是长头发。能在这个地方喝柠檬茶,就是他这个傻帽了!”
“骂人家干什么,怎么着也是个帅哥,还是个日本人。看看他有没有留下电话号码什么的和人家联系联系,起码说声谢谢什么的啊。”
我摇了摇头,越想越觉得泄气,说道:“算他不好彩(倒霉),我最不喜欢人家送花了。以前就讨厌小花猫送花,第一浪费钱,一点也不实用;第二我不喜欢看到花谢的样子,全都走样了,实在太难看了。还有啊,我实在想不起来他长什么样了,反正是那种过目就忘的一类,帅不了的。还有啊,日本人,我爸最不喜欢了,南京大屠杀死了那么多人,你不能忘了吧--”
“你喝多了你!南京大屠杀那会儿他又没去,关他什么事儿。花不要我拿走了,我告诉你,这红玫瑰干了之后放在家里特好看,就和外面专门卖的干花一样。我就喜欢人家送花,你看多好看啊。”
我伸长脖子四围环顾了一下,问钟颐:“喂,他不在这儿吧。如果他不在这儿你就随便拿走,我无所谓!”
“你少跟我这儿装模作样的,你无所谓就别东张西望怕他看到。成天老想着有个男朋友,现在有个苗头又想要掐灭。那,机会是你自己抓住的,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了。”钟颐满心欢喜的拿捏着玫瑰花,闻来闻去,仿佛完全被玫瑰香给陶醉了。
我捂住脸,用力用手搓了搓已经红热了的脸,无奈的苦笑了一下,说:“大姐,我的苗头在香港,我现在就怕人家打个喷嚏把苗头给浇灭了,成天担惊受怕的,都快有幻觉了。这送玫瑰花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又不喜欢他。不是,我不是不喜欢他,我是根本不认识他,他好歹出现一下让我看看长什么样啊。”
“问问企抬不就行了,厅里那么多人,也没看见他,没准儿在房里。”
钟颐到外面的吧台去查房里客人的名字。她走回来了,耸了耸肩表示没有。我大喜,心里盘算着赶快到十二点吃完蛋糕就走人,我宁愿站在DROPZONE拥挤的声音中回忆想念的东西。
十二点钟到了,一点新意也没有,大厅里的电视屏幕里放出了“生日快乐”的歌,两个眼神不怀好意的玩伴在台上哇啦哇啦的向我高歌,让我觉得有点无地自容。他们俩中的一个一遍又一遍的问我今晚要不要他送我回家,一个反复说他家有一九八四年的纯酿红酒,什么时候一定要尽快到他家去品尝一下。本来对这些带着浓郁暗示色彩的屁话可以一笑了之的,但今晚我却觉得特别的不舒服,恨不得把蛋糕掀到他们脸上。我憋足了劲儿把蜡烛给吹灭了,待到吹完才想起还没许愿。我咬了咬牙,切开了蛋糕。
可可蹦蹦跳跳的把蛋糕拿到吧台和企抬一起分蛋糕,我则赶紧向两个唱完歌的人敬酒,一人一杯,一口过,不带欠的OK?我心里不爽,就是要干到这两个家伙醉酒驾车为止。
企抬小心翼翼的拿着满托盘装蛋糕的小碟子朝我们这台走过来,我眯上眼,仔细的看跟在企抬后面被可可带进来的两个人。我一头倒在钟颐的肩膀上,用手遮住脸说:“完了,完了,估计是那个日本人来了吧!”
钟颐张望了一下,说:“嗨,是啊。人家怎么来得这么准时啊,刚好分完蛋糕就来了。喂,你别往我背后蹭,人家看见你了。”
我尴尬的张了张眼睛,坐正,听见可可在说话。
“姐,看,是这个日本人吧。他们一进来我就猜到了是找你的,你的伊藤说他是从密西沙加赶过来。我看他是喜欢上你了!”
我尴尬的笑了笑,站起来却觉得人有些醉,脚下轻飘飘的。
“嗨,那个,谢谢你的,你的花,我很喜欢!”我连忙捡起地上的花束放到桌上,眼睛半睁半闭的观察眼前这个上次过目就忘了的人:高大、黝黑、胸肌突出、脸上表情谦逊还有那个我不喜欢的双眼皮,身上居然穿着德国足球队的队服。他完全没有日本男孩白净清秀的气质,看上去倒像是个地道的北方汉子。
他向我点了点头,非常客气的说:“谢谢,很高兴你能喜欢”。
“坐下吃块蛋糕吧。”我示意叫丹尼往外坐空出一块地方给他和他的朋友坐下。可可腾出了一个位置,崇拜的问:“怎么姐,你还会说日文?”
“一点点,以前我学过,本来要去日本的,但后来半途而废了。我还是喜欢英文多过日文,所以就留学到加拿大了。”
伊藤开始说流利的家乡话,让我顷刻之间没了方向。“对不起,英文,还是说英文。我的日文很糟糕,你说的我听不懂!”说蹩脚的日文让我很没有自信,我决定从此刻开始不说任何日文了。
伊藤观察着我,我往远处挪动了一下,想回避他的眼神,但感到头晕。喝醉了酒如果不动其实简直感觉不到晕眩,但似乎一动,酒精就开始发挥作用。我不想让别人看到醉酒的样子,有人告诉过我女孩醉酒之后言语不慎给人印象很差,我紧记着。
桌边的几个人本来还想和他诨插打科,聊两句,但似乎沟通不到什么就算了。蛋糕被一一分发到手中,我也给了他和他的朋友两份。
“啊,小姐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知道吗,我们伊藤君看到您第一眼就对您印象深刻。还有,您的那首日文歌唱得很好听,简直是我在这里听到的最好听的日文歌。”伊藤旁边的那个略有些显胖,年纪稍大一点的男子用稍微好一点的英文抢着对我说话。
我感到他的一种庸俗的附庸,这在墙里常常见到,怎么说不同语言的人的腔调居然都是惊人的相似。我眨了眨眼,脑子转到了一个经常用的假名字,我说:“我叫JOYCE。谢谢夸奖,其实,我不懂日文,唱歌只是好玩而已。”
伊藤把手中的蛋糕放下,比划着手辛苦的继续他的英文:“那个,希望我们坐在这儿没有打扰你和你的朋友玩。我没有别的意思,知道你今天过生日其实是向老板打听来的。本来今天想早点到,但,但今天我有比赛。但是,但是,我们到的时间其实是个好时间,有蛋糕吃。”
“比赛?你踢足球?”我指着他的球衣问他。
“是的,我踢足球,我很喜欢踢足球。我们一个星期都会有一次比赛。”
“你在多伦多踢联赛?多伦多好像没什么职业足球队啊,冰球和棒球倒是有联赛。你怎么会选到加拿大来踢足球了,你应该回日本才对啊,不是明年就是日韩世界杯了吗。”
“对不起,对不起,你可不可以说慢点,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说多伦多没有联赛,联赛你知道吗。”我放慢了语速,但他显然不明白这个单词。我撇了撇嘴,拿过桌上的点歌纸翻过来写下“联赛”两个字给他看。他看了半天,也许是在猜,回答道:“是,是。可是我们是朋友之间的,一个星期一次的。”
我有些糊涂,又问:“你是职业足球运动员?‘职业’懂吗?就是有买卖足球运动员的俱乐部的那种。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有些尴尬的看着我,连忙微笑点头说是,但我觉得他多半没明白我的意思。这样子颇似我上课向教授问问题,囫囵吞枣的听了一遍后怕被人笑话,鸡啄米的点头说“是”的样子。我的教授常鼓励我说“中国人很聪明,一讲就懂,不用说第二遍。”,我那时就感到罪孽深重,但无论如何开不了口问第二遍。
我点了点头,还是问:“那你什么时候开始踢球的,应该很小的时候吧?”
他想了想,反问道:“对不起,你说的‘WHEN’是什么意思?”
“几岁,几岁开始踢球的。比如说七岁、八岁什么的。你明白吗?”
“啊,是,是。我想,我是七岁开始的。”
“这次日本和韩国举行世界杯,你知道‘世界杯’是吧,你不回去看吗?你可是个足球运动员啊。”
“你说‘日本’和‘韩国’世界杯!”
“对啊,2002年世界杯不就是在日本和韩国举行的吗,JAPEN AND KOREAN WORLD CUP,ANYTHING WRONG?”
“你知道吗,嗯,那个A、B、C、D、……H、I、J、K,是J和K的。”
我缓缓的抬起头,上扬起眉毛,顺着他的意思说:“嗯,所以?”
“应该是‘日本’和‘韩国’世界杯,可是现在却是‘韩国’和‘日本’世界杯,在外面写着的。”
“哦,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按照字母顺序应该是先J后K,所以应该先‘日本’后‘韩国’,可是现在却是‘韩国日本世界杯’。为什么?”
“因为,因为韩国人喜欢这样,他们争着要这样。那我们想想就算了,他们又喜欢放在第一个,我们也无所谓第二个。但很高兴听到你说‘日本韩国世界杯’。”
“中国一直好像就是叫‘日韩世界杯的’,这个顺序似乎已经是习惯了,从来没想这么多。不过中国队可是忌讳死了和日本队、韩国队比赛了,一比就输。次次进世界杯都在外围赛的时候被日本或者韩国队打出局的。”
“这次不是吧,我想。你知道中国队现在的情况吗?”
“不知道,到加拿大了就很少关心中国队了。其实以前我是个球迷,但看看中国队老输就懒得再看了。而且现在在加拿大一点气氛都没有,除非我和我爸妈打电话他们主动告诉我什么关于中国队的事情,否则我根本想不到关心中国队的情况。”
“我知道中国队这次请了个很利害的教练,抱歉,我不知道怎么说他的名字,用英文。”
“哦,这个我知道,米卢廷舍维奇,南斯拉夫人,我记得他。九四年世界杯我最狂热足球的时候,他不是把哥斯达黎加带进了世界杯的吗。”
“是,是他。他把中国队训练得很利害,我想。”
“你怎么知道?”
“我很关心中国队的比赛情况,而且我认为中国队会出线的,你知道吗?”
“出线?我倒是习惯听这句话好多年了,但从没想像过中国队真的出线会是什么样子。而且很遗憾,在中国队还没出线前我已经对中国队失去兴趣了。”
“你难道不认为中国队这次会出线吗?”
“我根本就不了解现在的情况了。出线最好,但不出线我也无所谓。谁知道,我倒是有个朋友在中国说如果中国队出线就是忙死他也要请假去日本韩国看比赛,很让人感动。”
“噢,知道吗,知道世界杯的最后比赛在哪里举行吗?”伊藤笑着且显得有些振奋的问我。
“你是说决赛?”
“是的。”
“不知道。在哪儿?”
“YOKOHAMA,知道吗?YOKOHAMA,我的城市。”
“我知道,横滨!横滨和上海是姐妹城市,知道‘上海’吗?我是上海人。”话音刚落,我猛的用视线找了一下可可,她远远的在另一桌和别人玩笑,我舒了口气。
“‘上海’,我知道,来加拿大之前我去过上海。那个……”他用两只手做了个尖角的形状,结结巴巴的说:“很高,很漂亮。”
“东方明珠?电视塔,是不是?”
“是,是,就是那个。”
“当然了,世界第三高电视塔。我就觉得比多伦多的CN TOWER漂亮多了,起码东方明珠是粉红色的。”
“CN TOWER?”
“就是多伦多电视塔啊,你明白我说什么吗?多伦多电视塔!”我一着急,语速就变快,口气有点那么不NICE,这让他似乎又有些囫囵吞枣的点了点头说“是”。也许他知道多伦多电视塔,但他不知道CNTOWER的意思就是“多伦多电视塔”,真是活见了鬼的英文。我停了停,放慢了语速,继续道:“怎么样,对上海的印象?你是九几年去的?”
“两千年。”
“两千年,那时候我已经离开上海了,回去不过一个月,我都不认识上海了,很漂亮是不是?”
“是,是。”他向我保持微笑的点了点头,把两手合并夹在大腿中间。
“去哪儿玩了?告诉我可能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了!”
“嗯,那个,很多地方。可是抱歉,我不知道怎么用英文告诉你。”他转头用日文一连串的问身边的那人,过了会儿还是拿起了笔,在纸上写字告诉我。他写了上海一大串的名字,包括“小笼包”和“外滩”,我一一点头,看得都起了食欲。我怀念城隍庙的小笼包,但其实我只吃过一次,还是上班带领外地的公司同仁去玩才得此机会的。我们说了半天的上海,伊藤的英文似乎没有那么捉襟见肘了。我拿过另一张纸,摆在他面前,问:“你能给我一个日本名字吗?”
“‘JOYCE’?”他想了想,说:“没有,但也许你,你可以有一个近似的名字。啊,我想到了一个。”
“什么?”
“叫JOKO怎么样?”
我感到很好奇,我只知道约翰列农的老婆叫YOKO,这个名字似乎听上去有点接近,而且不难听,我欣然接受,说:“好,好啊,我喜欢这个名字。”
“那么以后我就可以称呼你JOKO小姐了?”他继续维持礼貌微笑的表情,向我微微的点了点头。
“WHATEVER。”
两个刚才高歌的家伙中的一个紧挨着我坐了过来,我赶忙斟满了他的酒杯,说你跑哪儿去了,喝酒,喝酒,一口过。他有些无奈的硬憋了半杯说待会儿要开车不能喝那么多,我就顺势把我满满的酒杯推到一边说没劲,那我就不和你喝了。他又重复那个问题说怎么样,我送你回家?我笑了笑,指着伊藤说今天我朋友送我回家,谢谢不用劳烦你了。他有些不屑一顾的看了看伊藤说怎么刚认识就让他送你回家,女孩子家要小心。我连忙拍了拍他的肩膀回答道不用为我担心,这个朋友是个老朋友,以前我们在上海就认识,只是很长时间没见面了,他是个好人。那家伙有些不满意,沉沉的问是不是男朋友啊,送这么好看的玫瑰花。我一脸惊讶说不是,不是,绝对不是。他家在这里开花店,其实玫瑰花是今天卖不掉的就不如做个顺水人情送给我,没什么了不起的。那家伙满脸狐疑,但不知怎么戳穿我并且让我坐上他的车。我说你不信我就去问他,问吧,问吧。他连忙笑容满面说哪有不信我,其实今天他已经醉得开不了车还得坐朋友的车回家,下次啦。我斟满他半满的酒杯递到他面前说来,干啦干啦,反正今天也不开车回家,痛快点喝啦。他大笑连忙说怕了你了,怕了你了,不和你玩了,终于走开了。和这厮讲得都有点口干了,我看着他转身,自己喝了一大口酒。
“JOKO你的酒量真大,我还没见过这么大酒量的女孩子。”他满脸笑容,看上去似乎颇有些欣赏这一点。
我懒洋洋的眨了一下眼睛,指着和别人玩猜拳的钟颐说:“不,我不是,我朋友的酒量更利害,能喝下一个游泳池。”
“什么?”
“没什么。怎么你不喝酒吗?”
“不,我很容易醉,基本上不能喝酒。”
“不喝酒还来墙这种地方,难道喝柠檬茶?不如去超市买合算些了。”
“其实,上次遇见你是第一次来。是我的一个香港同事介绍过来玩的。”
我的脑子有些不清楚,问“怎么你叫你的队友‘同事’,挺怪的。”
“怪?可是我们一起上班啊。”
“你上班?你不是踢球吗?”
“我也上班。对不起,对不起,我的英文不太好。那个上班是FULL TIME,踢球是PART TIME的,玩的。”
我没心思听他讲话,才晃了晃头就感到巨大的离心力,我想我开始醉了。我靠在沙发上眼睛盯着天花板上悬挂的银色球体转灯,回想着初次遇见这个日本人时的情景。靠在黑色温暖的手臂旁,他湿热的颈窝,我全身那种轻飘飘,形容不出的、亦正亦邪的药物作用。我知道小药丸不是好东西,但我还是不认为爱上黑色,和他上床有什么不对。假设我是正号,他是负号,相乘之后还是负号;他大过我,相加之后也是负号。我改变不了他和结果,和数学公式一样铁证如山,简单得不用解释。我和钟颐经常聊起男女的话题,包括黑色的。我当时都一一认同,但转眼到实施阶段就出尔反尔。黑色也不知是何方神圣,让我开始忌讳钟颐的理论。而且我也不知为什么现在活像那个高中时暗恋别人的自己。我一动不动的开始发呆,完全不像个生日的主角。
“JOKO,你没事吧?你看上去有点醉。”伊藤略微靠近了一点,问道。
我抬了抬眼皮,回答说:“没事儿,好得很。”
“需要我送你回家吗?”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的起身,忍不住歪笑了出来,说:“你今天刚认识我就要送我回家?”
“请别误会,请别误会,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很愿意。”
我懒懒的眨了眨眼,眼睛瞟向一边,指着那个躲我远远的家伙说:“谢谢你的好意,他送我回家。”
“哦,你的朋友?”
“不,我们家隔壁,顺路!”
我的态度又恢复了冷淡,伊藤实在不知如何用蹩脚的英文打开话题。他身边的朋友连忙搭讪,介绍自己姓甚名谁,和伊藤是同事,伊藤是个了不起的小伙子,喜欢他的女孩儿很多,但他却对我情有独钟等等等等。我看着他们俩个,但脑子里却早就开始梦游了。我寻思着怎么胖家伙这么讲也不嫌害臊,寻思着如果是黑色这么讲那该多好,但继而想着我对黑色这么讲也没觉得害臊啊。如果被听的人如同我现在讨厌眼前这两个日本人一样的讨厌讨好的说话,那么难保黑色不是这样的讨厌我那么的殷勤,还哭哭啼啼的“舍不得你”!这么想着我就感到无地自容和难言的烦躁,就想回家用被子把头蒙住,让一点光都进不来。
过了一点,伊藤起身说要告辞,因为明天还要上班。我大喜,说慢走慢走,我就不送了。我猜想着他会要我的电话号码,还在冥思苦想借口时,他们俩已经走到了门口,向我微微的点了点头告别了。我受不了室外深夜的寒冷和打冷战时的清醒,转身就回去了墙。
回到座位上,又有每天见面的朋友、钟颐和熟悉的情景。钟颐喝多少酒都不脸红,反而是越来越苍白。她梳理了一下头发,靠过来问我:“怎么样啊,你的日本人?”
“他可不是我的,我也不要。”我耸了耸肩,点了一枝烟,说:“今儿我喝得不多,怎么头这么晕?”
“和那个日本人讲话之前估计他们对你对得够多的,你得喝了有一打了。”
“现在几点了?”
“一点三刻了。”
“该收酒了,有没有叫LAST CALL?”
“叫呗,你要多少?”
“现在还有多少?”
“桌上的还有半打,还喝得了吗?”
“我不喝他们也不放我走啊,你看那两个虎视眈眈的家伙!”
我无力的眨了眨眼,看到了丹尼,大叫的问道:“喂,丹尼,怎么样,LAST CALL叫多少酒?”
“看你了,刚才那么久都没有和我们玩,要罚你,要罚你!”
“就是,就是,叫一打先了。”还是那个想要送我回家的厮。
我站起来,连忙朝他挥手,说:“什么一打先,现在是LAST CALL了,叫一箱,和你喝个痛快,OK?”
大家都有些摇摇晃晃的了,钟颐推开了那厮,对他说:“你算了吧,今天她要和你对,你不如先到厕所里吐干净再来了。”
“她没事儿吧,怎么今天这么喝得?”
“没事,今天不是她生日吗!”
一瓶瓶啤酒像打保龄球的桩子,本来都是竖着的,渐渐的全都倒下了。浅醉和深醉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只是越来越不想控制自己而已。我拿起一瓶要往酒杯里倒酒,但瓶子上全是水,手一抖瓶子就滑到了桌上。大家一致认为我醉了,我却坚决不承认,想着站起来指着说话的人的鼻子就要对酒。钟颐连忙拿过酒杯说算了算了,我帮你喝完这杯,你醉了。大家连忙称赞真是好姐妹。我想了想,问钟颐:“可可呢?怎么不见可可了?”
“她好像很早就走了,和一个男的走了。”
“走了?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今----天,不是我的生日吗?”
“我怎么知道,她就是走了呗!”
“这小姑娘,起先还,还劲头十足的要过来,现在,现在倒好,还没结束就先溜了。太不像话了!”
“你管她呢,小姑娘漂亮,自然男朋友多,谁知道她干嘛去了。”
“我想回家了,你送我回家?”
“行,行,你乖乖的坐着,可别过生日的时候发酒疯。今儿一桌的男的可都被你喝下去了,你够可以的了。”
“那又怎么样,还不如人家可可好。人家可可还可以和男朋友玩完了一起回家,多好,多好!”
“好个屁,你怎么知道是她男朋友。这人我是第一次见到,一大光头,和黑帮似的。还不是那种黑帮老大,一看就像个打手什么的,和DROPZONE门外的保安差不多。你少胡言乱语了!”
“我没胡言乱语,我没胡言乱语,我真的没有。可可不好那起码你也好吧,天天和路易在一起。他那么疼你,一看见你就笑,连点脾气也没有。两人天天在一起,多好啊!”
“你有病啊,他就快成个鬼魂缠着我了,我都烦死了,好什么好!你喝醉了,别胡言乱语的了。”
我慢慢的倒在钟颐的肩膀上,靠着她耳朵还在说:“我没醉,我真的没醉。就是心里不舒服,看谁都不顺眼,看谁都讨厌,尤其看到一对一对的。你说人家怎么就那么有本事,居然找得到可以和他们手拉手,笑嘻嘻,一到空余或者周末就可以一个电话约出去拍拖的?你说他们现在这样以后会不会结婚呢?怎么人家都可以从不认识到认识,从认识到拍拖,从拍拖到结婚,我就不行呢?这儿也没遇见个算命的,让他给算算,是不是我没婚姻线,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化解的,让我化解了,折寿了就折寿了,我在所不惜。我真是奇了怪了,为什么?我跟你说,算命的和我说了三十岁结婚是LUCKY,四十岁结婚是正常!你走了的一个月,我没有了原来的忠诚和信仰,我换了一套忠诚和信仰,但这些行不通。有那么多莫名其妙的人,一个个就跟那种投币游戏机的玩具,一个个在你面前冒出来看见就想用榔头给敲下去。找不到你喜欢就找代替品吧,我也老是人家的代替品,那我为什么不能找个人做小花猫的代替品。可是为什么越找越烦人,越找越不是代替品了,全是假冒伪劣产品,用不了两个月就报废了。你可好了,早就结婚,早就离婚了。喂,路易会不会和你结婚啊,你老是喜欢和路易粘在一起,我真受不了。如果你不喜欢他,那你图什么?有时给你打个电话也打不长时间,叫出来吃个饭也没时间,还有啊,你知道你有多久没去我家了吗?和他缠在一起有意思吗?如果你烦他缠着你,那就像我一样,一个人呗。你可以和我在一起,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吃饭,玩?也可以的,也可以的,为什么不?知道我最讨厌你和路易在一起吗?我讨厌,我讨厌!你从来不考虑我的感受,为什么把我放在那些男人的后面,是朋友就应该是第一位的。友情是第一位的,明白?友情!爱情不能,不能插队。你被爱情迷惑住了……”

醒来时已经是中午了,我头疼欲裂,还满身的烟气酒气。枕头是湿的,房间里空无一人。地上放着还依然娇艳的红玫瑰,代表昨天我过生日了。我到底是过几岁生日了?还有人送花来庆祝?我摸了摸额头,又重重的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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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31 19:59:39 | 只看该作者

多伦多的墙-第八章:介绍

第八章:介绍

房东老太太敲我的门,说门口有人找我。我弯下腰捡地上的袜子才要穿上,忍不住觉得胃里有东西要翻上来。我打了个嗝,超浓缩的酒气,足够把房东老太太给熏醉的了。我赶紧捂住嘴,另一只手在空气中划来划去,想要驱散这股异味。我慌忙跑到厕所里照镜子梳头发,镜子里的一张脸苍白无比,眼圈却异常的黢黑,我的双眼皮很肿,两颊下陷。我吓了一跳,把脸抚摸来抚摸去,不知所措。
“喂,是我,你醒了吗?”原来是钟颐来了。
我站在二楼,朝楼下的钟颐说:“上来吧,我醒了。”
钟颐一进房,连忙拉开窗帘,开窗。她拿出自己带来的花瓶,到厕所里盛了些水把地上的玫瑰花解开放了进去。阳光照射进来,我赶紧往窗口挪了挪,想晒一晒有些发凉的身体。我看着钟颐,一时无话。
她捡起地上“维多利亚时期小说与诗歌”说:“挺用功,放假不忘看书。”
“你把那书自然放在桌上,看那分开的页面还是分开着,看看能合回去吗。看完那页放在地上都好几天了,用功个屁!”
“什么时候开学?”
“九月三号,还能再玩一段时间。你呢?”
“九月再读呗,我现在SUMMER的课读得像个鬼,天天跟路易跑来跑去有什么时间读书!我赶在那个不算成绩的DEADLINE之前把课都DROP了。”
“损失了多少钱?”
“三门科,七百五!”
“你就好了,交本国人的RATE,再怎么损失也不会太大。我就损失不起啊,一门课动不动就是两、三千的。真不知道九月开学了我该怎么办。”
“读呗,你读书一直就挺好的,英文那么流利。我都读了两年了,还在读COLLEGE,也不知什么时候能读上UNIVERSITY。”
“算了吧,算了吧。刚进卑诗大学时,门门A的,GPA高得不得了,我还奇了怪了,怎么读大学这么容易。现在可好了,GRADE的字母是越来越往后了。上学期三门课,两个C+,一个B-,你说我还读什么!”
“C 怎么了,D怎么了,PASS就可以了,又不是中国。”
“算了吧,卑诗读本科有规定的,如果平均成绩低于C+或者GPA低于5.0就不能毕业,PASS有个屁用!”
“行了,怎么你也是个本科,比我强多了,好好读,不就是慢点儿吗。人家读四年,你读五年,读六年,八年的还能读不出来?不用这么丧气。”
我摇了摇头,说:“我耗得起吗?我爸妈给我耗得起吗?如果我的身份和你一样,我根本就不怕,我不用担心什么学费和签证,我还可以担保我爸妈过来养老。但现在就凭这个学生签证,我除了读书还能干什么?我签证明年五月就要到期了,到时候又要续签,做银行经济担保,谁知道还能给我个几年,想到就烦。”
“你估计还有多久能毕业?”
“不知道,有本事一年读十门课也可以,没本事的一年连一门课都读不出来。我真的不知道,我现在讨厌读书,突然讨厌读书了!”
“还有几个学分?”
“五十几个。知道五十几个是什么意思吗?一个学分三百八十块钱,五十个学分就是两万块。我父母又不是贪官污吏印钞机,钱有那么容易来吗。就算容易来我好意思拿吗?”
“唉,你现在还在读书那怎么办呢,你爸妈还不是心甘情愿的给,等读出来再还给他们呗。哪个父母不是这样的,我妈也从来没逼过我。”
“可是你现在多好,有身份,有……”
钟颐打断我,说:“是,是,我是有了个身份。可那是运气,像我老公这样的傻瓜不多,而且我当时也没说是想要骗他们家一个身份,当初我也哭了多少次了,下了多少次的决心了才嫁给他的,和他过日子的!去年我才十九岁啊,国内有哪个十九岁的小孩是咬牙结婚的,谁不是昏天黑地的玩啊,谈恋爱啊。我的情况是例外,而且我觉得我为了这个身份是付出了代价的,只是外人不知道罢了。”
“你怎么了,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读书这事儿给耽搁了是吧,当初你们COLLEGE都毕业了,他们家却不让我读书,做家庭主妇!到现在读读还没毕业。”
“是,就算是读书,那又怎么了。看我,那时候全优毕业的,直接从卑诗大学大学三年开始读起,现在是什么样子?狼狈不堪!”
“还有我一年的青春呢?我一年的时间呢,谁给赔啊,怎么赔啊?才二十多岁,谁不在外面玩、交朋友,我就天天跟家呆着,那时连你的电话都不怎么打吧。而且,而且,和他在一块,真的让我有病了。”钟颐换了个姿势,边说边在摇头。
“不就是讨厌他天天盯着你吗,你没神经病,我保证,是你老公有神经病!”
“不是,我说的不是那个。”
“是什么?”
“我……”钟颐看着我,有些尴尬的看着我。
“怎么了,你,有什么事不好意思的?”
“我真怀疑我现在性冷淡就是那时天天和他闹的。”
“有这事?”
“怎么没有!你想想,你一看到这个人就讨厌,一想到做爱就恶心,但还得天天看,天天做,你能没有逆反心理吗?我现在看到任何男的,任何帅的,好玩的,任何男的都没那个意思。和路易也一样,他怎么做我就是没兴趣,一点兴趣都没有。”
“那怎么办?”
“不怎么办,他做他的,我做我的。他要是老不结束我就烦了,说‘赶紧,赶紧,再不赶紧我就看报纸了!’,现在一听到他说又要那个了我就烦,恨不得踢他两脚!”
“真没想到,这样也可以成为一种病!”
“是啊,人要得到什么就得付出什么,没什么不公平的!”
“我知道,我很知道,只不过是看你看中什么了,是得到的还是失去的。我看中你得到的,如果有这么个机会给我我愿意这样。起码我给我爸妈这些年的投资一个交代了。”
“悬,你爸妈不会高兴你这样做的,而且你家条件也不错,何必这样逼自己呢!你知道你昨天喝得多醉吗?”
“知道,闻闻房间里的酒味就知道了。”
“你知道个屁!昨晚就在那儿一个人使劲儿的说话,使劲儿的哭,使劲儿的喝酒。过生日就开开心心的,干嘛哭成那样。”
“有那么利害吗,我不记得自己哭来着。”
“后来是我和路易两个人扶你回房的,你还在那儿哭。我喝醉了也哭,很正常,但别没事儿就哭啊,尤其是你过生日,给人看见多丢脸啊!”
“那还不是心里有不高兴的事,憋着憋着憋到喝醉了就憋不住了。又不是第一次喝醉了哭。”
“我明白你想什么,这是加拿大现实点了。你想想上海人是怎么看外地人的?不管是什么上海人,是什么外地人,你心里还不是要多想一下‘他是外地人’。外地人到上海不用签证,可你留学生到加拿大是要签证的啊。谁不是多想一层,想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他CBC再单纯,但也难保会看你奇怪,他有他的世界,和咱们的想法是不同的。”
“不是,还有好多事烦。我具体也说不上是什么事这么烦,我就感到我,我没希望了。I AM SO HOPELESS,你知道吗?越来越没希望了。”
“你才刚二十二岁,你要什么了不起的希望啊?”
“不知道,但反正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找个男朋友吧,为钱也好,为感情也好,太太平平过日子呗,别要求那么高。”
“我没要求。”
“昨天那个日本人不错啊,聊得怎么样?”
“我不记得了。只记得他叫伊藤,是个踢球的吧。他怎么跑到加拿大来踢球,真怪!”
钟颐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她的手机却响了。她看了看号码,接听了电话。她慢吞吞的和电话那边的人用地道的北京话,末了,对电话那头说待会儿再给你打电话,就挂了。
“怎么,你有事儿?”
“没事儿,朋友。”
“你北京的朋友?”
“不是,东北的,小孩儿。”
“小孩儿?”
“才十八呢,小吧?”
“怎么回事儿?”
钟颐笑了笑,表情有些欲言又止但又非常想讲的样子。她低头拨弄着自己的手指甲,说:“凯蒂给介绍的。”
“就是那个北京的凯蒂?”
“嗯。”
“为什么?”
“不为什么,好玩呗。天天对着路易,我都快疯了。”
“路易不知道吗?”
“不知道,才个把月,他怎么知道。”
“你不是跟路易挺好的吗,我这边还在羡慕你那边就情变了?”
“‘情变’?没那么严重吧,我是他的谁啊,我为什么要对他负责?我一不和他讲感情二又没被他用钱包,现在倒被他每天当劳力用,我凭什么呀。我又没打算和他结婚,他大我十五啊,都快赶上我爸了。没劲,特没劲。”
“你是不是最近老是和那东北小孩儿在一起?有两天晚上,已经特别晚了路易居然打电话问我你在哪儿。”
“是啊,和他吵架呗,那我就叫那小孩儿过来接我呗,谁爱理他!”
“喜欢那小孩儿吗?”
“还行吧,我对谁都是那样,没什么强烈的感觉。”
“他是学生?”
“现在没读书,打工。”
“打什么工?”
“送PIZZA。”
“有意思吗?”
“和他在一起能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就觉得他虽然是个小孩儿,但人不错,心眼挺好的。东北人就是那种直肠子,喜欢就对你好,有什么东西都想着你。他经常给我家送些PIZZA,炸鸡翅什么的。有时我不在家他就跟外面等着,再不就放在门口。有时去逛街,他还非要给我捡贵的东西买。你说他一学生,再打工能有什么钱,我根本就不图他的钱,他还偏要买给我。这条裤子是上次我和他,凯蒂和她男朋友我们四个人去DOWNTOWN买的。我说不用了,死说活说他就不肯。我们两个人抢着付钱,最后还是他硬买给我的。这破裤子,两百!要是我不说,他还得买得更贵,小孩儿有点傻乎乎的。”
“你们俩倒好,还抢着不让对方花钱。让路易知道该妒嫉死了,哎,他不知道路易吗?”
“知道。我们三个人的事儿,只有路易不知道的,没有他不知道的。”
“那他也不介意。”
“不介意,介意什么?你说凯蒂她男朋友介意凯蒂做卡拉OK小姐吗,还不得靠凯蒂养着。”
“可凯蒂她男朋友得靠她养着,还敢说话!你不会养这小孩儿吧!”
“疯了我,当然不会了,他自己不是在打工吗。我还是那句话,真喜欢你的不会介意很多的。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你们现在好到什么程度?待会儿我不想做电灯泡,碍手碍脚的。”
“没有,和他能有什么呀,就那回事儿。有时他送我回家就住我家呗。他人是挺不错的,上次我喝醉了,不是也哭来着吗,他就把我拖到二十四小时的超市里面的雪柜前,让我吹冷气醒酒,然后回家就抱着我一晚上。我不是冷吗,他就抱着。年纪挺小但人还挺成熟的。”
“看你对他有那么点意思,至少看你对路易是绝对没这样评价过。”
“我也不知道,也许路易也有这么关心我,但我总觉得他怎么假惺惺的。可能是他年纪大了,老头子做事儿总是没有小孩儿做事容易感动人,是不是。”
我大笑,说:“怎么三十八岁就是老头子了?”
“我就是这么说的,路易最可笑的地方就是天天说要买这买那给我,要给我多少多少钱去干嘛,然后说完了就FINISH了,没了。我本来也没想这么多,既然他说出来了我当然高兴听到,但他老人家也不做,我是不是有种被骗的感觉?做不到就别夸海口,那么大的人了,可不可笑!”
“别说路易好笑了,起码你又遇到个好人,挺羡慕你的。”
“还行,哎,要不待会儿叫他过来,出去玩玩?”
“去哪儿玩?”
“随便去哪儿,他朋友多,要不再让他给你介绍个?”
“天哪,这可真怪,让人给介绍,没准儿也小我几岁。你说我也不可能和他结婚拿个身份什么的啊,有什么意思。”
“你这个人是不是有病啊,还八字没两撇您就开始浮想联翩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你现在满脑子不是酒精就是身份,没别的了。去,去,去洗个澡,洗干净了我再和你谈!”
我感到也应该去洗澡了,脸上也许是因为昨晚给眼泪腌的,干燥紧绷得利害。给热水哗哗的冲,我感到舒服多了。
“喂,快点儿,今天他休息,待会儿就到了,还有个他的同学。”钟颐进来浴室,和我说道。
“什么意思?”
“嘻嘻,也是十八岁,据说还是个小帅哥。你可精神点儿!”
我被钟颐催着,只好匆匆的洗完澡。我穿了件男式的T-恤,套上一条白色ECKO的米袋裤子穿上鞋就出来了。屋外六月夏天的阳光非常的热烈但并不灼人,我使劲把湿淋淋的头发在阳光下甩了甩,感觉舒适异常。钟颐往街道两边张望,过了两分钟来了辆红色的CIVIC,看上去很旧,停在了钟颐和我的面前。这应该是她说的“东北小孩儿”,长得高大,瘦长,头上戴了顶PIZZA PIZZA 的帽子,看上去并没有比钟颐小。他走到我们面前,向我笑呵呵的点了点头。钟颐向我指了指他,说:“海潮,这是我朋友程坤。”
“海潮?在海边出生的?”
“没有,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我爸妈咋给我起了个这名字,估计我爸妈爱吃海鲜。”
钟颐碰了碰海潮,问:“怎么样,还有个‘帅哥’呢?”
“这不在等他吗。那小子贼激动,还在家打扮呢,等等他吧。”
“他怎么样啊,咱们程坤可是才女,你那同学配不配得上程坤啊?”
“咋配不上啊,小子长得就是一张明星脸,看了保准面试通过。不过你们程坤长得高点儿,小朱高不了你多少,嫌不嫌弃啊?”
我有些尴尬,一时语塞。钟颐连忙帮我解围,问:“怎么叫‘小猪’,他很胖吗?”
“不是那个‘猪八戒’的‘猪’,是丿末‘朱’,人家姓朱咋办,叫‘小朱’‘小朱’的是叫习惯了的。哎,可别说,小朱有钱,人家不开咱的HONDA破车,开的可是两千年的CEILICA跑车。”
“怎么现在出来的小孩儿都这么有钱,干脆投资移民得了。做什么INTERNATIONAL STUDENT。”钟颐轻蔑的说。
“不知道,谁知道人家家里是做官的还是做生意的。人家有钱是人家的事儿,咱也不能多问,但他人不错,对哥们儿都挺好的。”
“他在读书吗?”我问海潮。
海潮想了想,说:“读吧,在家准备呢,听说明年要考个什么COLLEGE。你呢,你在哪儿呢?”
“人家在卑诗读呢,都跟你说了人家是才女,就怕你家小朱配不上。”
“卑诗,咋那么熟呢,是大学吧?”
“是,不就是在西北边的那个大学吗。”我说
“哎哟,卑诗!好大学啊,我有同学进去。进去的英文要求贼高,我根本看都不敢看一眼。你说咱咋读,连个COLLEGE的英文都混不出来。行啊你,哎,你哪儿人?”海潮随便一问。
我看着他的脸,眼睛对着阳光不免要眯起来。我说:“你猜呢,听我的口音像哪儿的?”
“是北京的吗?”
“你觉得呢?”
“不是吧,口音有些不像。”
“接着猜啊。”
“是湖南那边的吗?”
“不是,连去都没去过。”
“哎哟,那可怎么猜得出来啊,中国几十个城市的,听你的口音我还真猜不着。”
“我上海人。”
海潮睁大了眼睛,说:“哦。”
我早已料到被听出有口音的话之后的一个问题就必定是“你是哪里人”。而其实这是个在加拿大很普遍的,两人初次见面点播率最高的问题。加拿大太多元化了,人们来自世界各个角落。但我最讨厌被问到这个问题,我感觉到当他们听到答案后,会在心里或者口里发出 “原来又是这样”的一声“哦”。我毫无疑问是来自于那个被“哦”过的群体的,但我没有义务承担那个群体所给人带来的一个盖棺定论的印象。我是上海人,但我不是你们想像中的上海人--------不管你们是怎样想像的。
“干嘛,又深恶痛绝的了!”
“没有,没有,但还真没把你往上海人那儿猜。”
“是啊,程坤不太像上海人,你不觉得吗?”
“这是不是对上海人最好的评价?‘你不像上海人’?”海潮说。
钟颐低头在笑,没有想要为我辩解的意思,我有些愠怒,反驳道:“岂有此理,我就是上海人,上海人就是这样的!”
“没别的意思,和你开玩笑呢,才女。”
“是啊,别理他,他十句话,九句都不正经。逗你呢!”
说着说着,小朱银色炫耀的CELICA跑车就开了过来。一个小个子男孩下车,有些苦着脸对海潮说:“这是啥鬼地方,我都转了三圈才找到这地儿!”
“那是你笨,我咋一找就找到了。”
“X,你送PIZZA的,赶明儿我也去送PIZZA找得比你快!”
“行,行,不和你罗嗦了。”海潮指了指了,向小朱说:“这个是钟颐的朋友,程坤,你认识认识!”
小朱终于把脸对着我,他倒的确是张明星脸孔,说不上长得像谁,但把零件拆开,可以说长着某某的鼻子,某某的眼睛,某某的嘴巴。小朱向我笑了笑,有些小公子哥儿不屑一顾的样子,我感到有些好笑。小朱走近半勾半不勾我的腰说:“那,走吧。”
“去哪儿啊?现在大白天的?”海潮问道。
“你想去哪儿啊,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呗。”小朱问我。小朱和我的视线是同等的,他有些被我的身高给威胁住了,乖乖的看着我。
我看了看钟颐,一时没什么主意。钟颐说现在多伦多不是也在申奥吗,听说在湖边的AIR CANADA CENTER有新的娱乐。我问什么新的娱乐,她说听说有个立体电影和鬼屋。我立即起了兴趣,不管到哪儿我都喜欢看立体电影,喜欢去鬼屋。
“坐谁的车走?”我问。
“你坐小朱的,我坐海潮的!”钟颐朝我眨了眨眼,被海潮拉着手坐进了车里。我有些尴尬,不知道对这小公子哥儿到底是用对着那帮三十多岁,钟颐嘴里的“老头子”的那样无谓的态度,还是真诚些好。
小朱一点火就猛踩油门,车一下子就窜到了海潮车的前面,惹得海潮和钟颐看着我们俩坐在车里哈哈大笑。我才想说什么话,一个“老头子”的电话打了过来,说了半天,对方才舍得挂电话,挂了电话,我干脆把它POWER OFF了。小朱时不时的看看我说你头发色儿真好看,我甩了甩头发上残留的水滴说还好。他点上了一支烟,问我要不要,我摇了摇头。我百无聊赖的四围看了看他的车,只好随口说真是部好车。小朱没接着话茬接着炫耀,却问我哪儿人,在哪儿读书,平时玩什么,喜欢啥样的人,给个电话号码吧。我一一回答,把电话号码也给了他。我接着也这么问他,他操着东北人的缓慢口音做答。回答基本和我的一致:我们都是自费出国的低龄人。

小朱、海潮、可可、钟颐、我甚至还有凯蒂和她男朋友大用全都是出自那个COLLEGE,只是大家读书的时间和进度不太一样。我毕业了读大学,钟颐结婚了就暂时停止,现在分居了重新再完成。可可才开始第一个学期,看样子有要步钟颐这一路线的后尘。海潮和凯蒂以及大用是另外一个校区学酒店管理,海潮毕业了,但至今工作无着落也不知续签到底是学生签证还是工作签证。如果是学生签证那么需要找个学校接收他,还有庞大的学费,酒店管理的专业比起我们校区的电脑专业容易那么半点找工作,海潮可以选择到遥远偏僻的阿尔伯塔的某某酒店做个DOOR MAN或者CLEANER。但海潮什么都没选择,眼瞧着旧签证就要到期了,他还是在多伦多优哉满足的送PIZZA,不回头看从前,不起身看以后,也不多想现在,非常的乐天。至于凯蒂和大用我认识早过认识海潮,他们两个形影不离,双双中途辍学,拿了另一个COLLEGE的三年签证却没有交学费,现在也快快乐乐的生活在一起。这种情况我有些同学这么做,拿了签证却不上学不付学费。这样的BAD CREDIT也许过不了海关,如果一声不吭的呆在加拿大也许是相安无事的。小朱的情况什么也不属于,他的级别如果按照我们这几个人的学历情况来说是最低的,因为他一来是上那个COLLEGE的英文班。他不满学校的教学质量,到了加拿大没几个月就联合了好几个都在读ESL的同学要退学且要校方退钱。我们虽然都不满意这个学校的教学质量,无论是我还是小朱,但大家在一手遮天的中方老师面前无能为力。就算小朱发起的是正义的运动,对肮脏和不负责任的国际贸易的反抗,这也是白日做梦。加拿大的法律对留学生不可随便转学、退学、不付学费有明文规定,但却没有对学校的教学质量“不可混水摸鱼”有明文规定。小朱家里实力雄厚,他甚至还请了个一小时八十块钱的律师给他打官司,而结果就是没有结果。小朱现在和学校闹僵了,他只好在家呆着,等待另一个COLLEGE的录用和新签证。他高兴就在加拿大开CEILICA到处玩,或者在装备先进的家里打游戏,不高兴了就回国玩它几个月。他满不在乎的对我说回国也是办些移民的准备工作,做些真真假假的工作经验的证明,再说了我爸的朋友是多伦多某个大公司的总裁,答应了只要一拿到COLLEGE的毕业文凭就录用我,两边都不耽误。先暂且不考证小朱所说的这个那个机会实现的可能性,单是他左拥右抱的优越条件能让辛苦独立技术移民过来,却仍然在继续辛苦的新移民们气得烧红了眼不可。小朱说他特别在乎电脑的配置,他新邮购来的红外线无线鼠标是北美首批限量发行的,得过两个星期后亚洲才有得买。
我略微笑了笑,说:“是吗。”
我们四个人到了AIR CANADA CENTER,天气正是下午两点的高温时候。大家都热得不行了,海潮的车没空调,小朱连忙说不如先坐他的车去前面的唐人街买杯珍珠奶茶喝。在QUEEN街和SPINDIA道上有家台湾的一六八茶坊连锁店,正是大家要找的。小朱让我们三个坐着,问我们要什么口味的,然后边掏后裤袋的钱包,一边走到柜台前去买。海潮翘着二郎腿,冲着我抬了抬头问:“咋样啊,才女?”
“什么咋样!”
“小朱啊!”
“挺好的啊,没怎么啊。”
“别‘没怎么’啊,小朱可是个乖小孩儿,到这儿还没谈过女朋友呢。”
“是他这么叫你说的吧!”钟颐怪笑着看着海潮。
“是不是到时候还要告诉我是‘什么什么第一次’的?”我用手托住下巴问海潮。
海潮只管眯起眼傻笑,看着小朱的背影不语。小朱一边和柜台里面的一个并不穿制服的漂亮女孩聊天,一边在等奶茶出来。钟颐连忙问海潮:“哎,怎么回事儿,小朱还认识他?”
“朋友,朋友。”
“少骗人,什么朋友,看那女的还不要小朱的钱。”
海潮定了定睛,也有些惊讶的说:“嗨,真的,怪不得这小子带我们到这儿来,敢情是吃霸王茶了。”
小朱面带笑容的拿着四杯珍珠奶茶回来了,钟颐不依不饶的追问他何来霸王茶喝。小朱显得有些不好意思,盯着海潮说:“珊珊她死不收,我咋办?”
“哟,哟,还‘珊珊’,‘珊珊’的,你的谁啊?”钟颐问。
小朱乖乖的看着我,表情有些内疚似的,欲言又止的。我觉得有些好笑,禁不住问他:“怎么了,以前的女朋友?”
“是啊,但早就分手了。”
钟颐拍了海潮一下说:“还骗人说在这儿没谈过恋爱!”
“哎哟,真没。出国到这儿就分手了!”小朱有些着急,连忙澄清。
海潮问:“那现在她咋样了?”
“做老板娘了,你没见着吗?”小朱背对着柜台坐着,用手指了指那边,他说:“现在她挺好的,那男的对他不错,比咱有钱。”
“不读书了?”
“读个鸡巴!”
“要结婚吗?”
“可能吧,不清楚。”
钟颐打断海潮和小朱的谈话,说:“你们说什么呢,把我们俩撇在一边了!”
“没撇一边啊,大家都是同学,同学。”海潮说。
“怎么老板娘也是我们的同学?”我忍不住笑了,问小朱。
“我们都是一块儿来的,只不过我们三个是南部校区的,你们两个是东部校区的。哼,就那么多人出国到加拿大,就那么几个学校做这样的事儿,圈子就那么小。有啥办法!”小朱无奈的笑了笑,摊开了两手。他又推了推我,说:“你可别介意,我都好久没和她联络了。我知道她在这儿上班,要是我心里有鬼,那干啥把你们叫到这儿来喝东西。”
海潮和钟颐在桌那边大笑,我觉得小朱有些印象中北方人的“实诚”,回答说:“放心,不介意。”
这是我第一次来AIR CANADA CENTER,以前有些机会,但总是错过。不是我不想去就是对方不想去,或者两个人都不想去。但无论和谁去,现在有钟颐在,还有两个不是“老头子”的人,怎么算都是比较好的第一次。立体电影让人心情舒畅,鬼屋让人惊声尖叫。在毫无空间感的黑色屋子里,海潮被推到了第一个打头阵,小朱被挤到了最后一个,而我和钟颐就缩在中间。谁知一有情况发生,就阵脚大乱。有个工作人员扮的鬼轻轻的在楼梯下面伸手碰了碰小朱的腿,小朱大叫拼命的往前面挤,还死死的勾着我的手臂缩到了我的背后。然后海潮被前面突然飘荡下来的一根绳子打到了脑袋,叫得比小朱还高分贝,赶紧让钟颐做第一。大家神经都高度紧张,哆哆嗦嗦的往前蹒跚。暂时到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长走道了,钟颐停了下来问我在哪儿,我说我在最后。我又问你在那儿,她说在最前面。我们俩同时大骂两个男生不仗义,什么时候把位置给调换了。两个人这才意识到,小朱紧张的从裤袋里拿出打火机,点亮了四周,大家的表情都紧绷绷的,脸上的阴影在火焰的一摇一晃中也一摇一晃的,让气氛更加恐怖。钟颐不敢往前走,我也不敢往后退,海潮和小朱就僵在当中死也不换位置。这时,隔壁的小窗里传来工作人员无奈且有些可怜的声音:“对不起,这里不能用火机。你用了火机我还怎么吓你们?”我们四个人不禁爆笑出来,小朱只好灭了火机,大家两个人两个人的抱在一起往前走,很快走出了鬼屋。
我和小朱的关系显然比进鬼屋的时候融洽多了,但却和钟颐狂踩这两个男生在鬼屋里的差劲表现。海潮向钟颐求饶,说晚上请客去HWY7吃东北饺子。我连忙赞成,一想到东北饺子,就想到从前在上海和读夜校的情景。每逢我读书的那天,我会推迟吃晚饭的时间,而小花猫在家稍微吃一些,准时在八点半校门口接我。然后我们就去交大外面的那家简陋但不知为什么生意奇好的“小乐惠”吃东西。它的东北饺子就是我最爱吃的,吃得直到被醋腌得泛白了嘴唇。两个人点自己喜欢口味的饺子,却专门夹对方碗里的饺子。我有多久没吃过东北饺子就有多久没回想过从前的这些美好事情。这样想想肚子也不禁然的饿了,这比和“老头子”们去吃龙虾烧烤、海鲜豪华套餐或者有浪漫烛光的意大利晚餐要让肚子饿得快得多了,我们嘻嘻哈哈的向车走去。
小朱启动了他的车,已经开了出去,在后镜里才发现海潮的车老也没动,他连忙调头回去。海潮无奈的冲我们说车又没电死火了。小朱掀开车前盖,用自己的蓄电池和海潮的对接,很快车就可以启动了。于是小朱开在前面,海潮开在后面。没过多久,后镜里海潮的车又停下了。小朱揿了紧急停车钮,和海潮的车停在了高速的白线外面。海潮说又没电了,小朱重复了一遍刚才的程序,海潮的车又活了。第三次差不多已经开到了HWY7,在一条小路上海潮的车再一次死火了。小朱正准备打开车前盖充电,海潮冲他摇了摇手,说:“算了,算了,这鸡巴破车,不整了!”
“那你咋办!”
钟颐蹲在车旁边,大声对海潮说:“哎哟,你的车是怎么搞的,怎么在流绿水啊!该不是要爆炸了吧!”
海潮低头看了看,说:“没事儿,没事儿,是防冻液,又漏了。”他把车上的东西拿了出来,然后用螺丝刀把前后的车牌给卸了下来,全都塞在了自己的包里,把车扔在了路上。
我瞪大了眼睛,说:“啊,你就不要了?”
“不要了。”
“怎么,怎么一部车就这么不要了?”
“破车要它干啥。”
“可这也是车啊,好歹开回去给修修,就这么扔了多可惜啊。”
钟颐说:“算了吧,他修车的钱快赶上买车的钱了。也是,该扔了。再说,让修去,叫拖车就一百块钱,还不如就把车撂这儿算了。”
“是,我这车买来才八百!送PIZZA送了半年,赚的钱够买几部这样的破车了。电池有问题,引擎有问题,连雨刷也有问题。浑身上下都是问题。”
“是,是。”钟颐笑着指着海潮说:“上次他开高速下大雨,前面又是辆大货车,挡风玻璃前全是水什么也看不见,他这鬼雨刷就是不动,罢工了,什么时候休息够了才开工。那次真是把我都吓坏了,这车太可怕了,再不扔没准儿什么时候人就给这车整死了。”
小朱低头看了看车,抬头问海潮:“那准备买啥车,看过了吗?”
“大用天天就在家研究呢,我上个星期就和他说了买车的事儿,他给我盯着呢,明儿就去买部好车。”海潮搂了搂钟颐,说:“赶明儿咱去买部不漏绿水儿的好车,好不?”
钟颐大笑,勾着海潮说:“是,别忘了还有雨刷,买那种不随时罢工的就行了。”
四个人坐上小朱的CEILICA一路上有说有笑的,海潮和钟颐在后座窃窃私语,样子甜蜜且真实。小朱则时不时的握握我的手,现在的车都是自动档的了,不用老是把右手放在排挡上驾驶了,这实在是对男性驾驶的巨大贡献。我眼睛盯着前方,开起了小差。心想,如果这是黑色的手,是我和黑色,钟颐和海潮那该有多完美。黑色有三个可以教国语的老师,并且我有百分之百的自信我和黑色看上去比钟颐和海潮看上去更加相衬匹配,为什么他就一点也没有这么想像一下呢?
11#
发表于 2004-2-1 14:01:31 | 只看该作者
写的还不错嘛,为啥不继续.
12#
发表于 2004-2-1 16:43:34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凌云]发布
写的还不错嘛,为啥不继续.

呵呵耐心等等, 别打岔
13#
发表于 2004-2-1 23:33:56 | 只看该作者

多伦多的墙--第九章:小女孩可可

第九章:小女孩可可

晚上,车到了我家,大家分道扬镳。海潮和钟颐一起回钟颐家,小朱看看他们又看看我,暗示是不是可以去我家坐坐。我说你得车他们俩回家,不太方便吧。他说车完他们可以再回来。我说还是不方便,回去吧。他拿出车钥匙,说不如叫海潮开回去,明天来接他不就得了。我说我家很乱就是不方便,小朱的样子显得有些赖,说不介意,没事。我被逼到门口,被钟颐和海潮他们远远的看着,不好发火,只好抱了抱他,拍拍他的头,说下次了,今天姐姐累了。还没等他开口,我强行给了他个GOOD BYE KISS就把他推出去,关上了门。
房间里乱七八糟的,我放了张OASIS的UNPLUG专辑,蹲在地上整理房间。不知为什么,我甚是喜欢趴在地毯上捡头发。仔细在地毯上摸索其实会发现很多头发,一根根的捡,很快就是一大把,捏在手上很有成就感。捡干净了头发,我坐在地毯上发呆,怎么没有电话打进来,也许还有从香港打过来的长途?一看才发现手机被关到现在。打开手机,过了一分钟,留言的提示声响了,我拨通语音信箱,竟然有七个留言,而可可一共留了五个,一直催着我回电。可可说不上是个风风火火的小女孩,但是她高兴的时候又叫又跳又搂又抱的,却没有见过她不高兴的时候。高兴的时候使小孩子脾气看上去有些幼稚,但一起玩过几次从没见她生过谁的气,不说粗话,脾气很随和。打从美国回来她就再也没提过黑色的名字,没问过黑色的情况,仿佛根本就不记得这个人了。我有所忌讳,虽然在DROPZONE的那晚被所有人看到了我和我的衣架,但黑色不属于我们这个玩的圈子,他很少出现在SCARBOROUGH的那些娱乐场所,没人认识他也就没人议论他。除了钟颐,没人知道我和黑色的关系,包括对我感兴趣的老头子和小孩儿。
可可老是有很多新的想法和事情发生,不知为什么却喜欢第一个叽叽喳喳的告诉我。她的谈话总是让我哭笑不得,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凭空谈论二十八岁的思想,还有很多“我认为”、“我觉得”这样的词语一锤定音。每当这时我有些想开口讥讽她几句但又有些不忍心这么刻薄。可可并不像我其他个女朋友们,有事才找我,没事也没联系,她有事没事都找我。每次打电话会有新的理论冒出来,有关于男女关系的,有关于生活态度的,有关于留学移民的,还有关于上海的话题。我时不时会漏出对上海的了如指掌,后来就干脆对可可说是在上海读的大学。可可兴冲冲的对我讲上海话问我听不听得懂,我回答了她一样流利的上海话让她惊讶不已。她说简直没见过北京人说上海话说得这么好的,还有广东话和英文,姐你简直就是个语言天才。我那时就感到非常惭愧,觉得自己虚伪。久而久之对着可可我没了第一面的厌恶感,听着她的奇谈怪论觉得她有些天真和好玩,也暗地里羡慕她吸引人的美好外形。没有可可我想我不会认识黑色,没有黑色我也不会渐渐喜欢上可可。
我给可可打电话,电话那头异常的喧闹,似乎是另一个卡拉OK或者酒吧。她显得非常的高兴,约我有空去逛太古,吃饭。我想了想说下个礼拜好了,她却听不清楚。我大声的重复了一遍,总算是让她听明白了。收了线,隔壁房东老太太很不满的推开了我的门,说:“姐姐,晚了,声音大了小孩子要睡不着觉的。”我连忙点头道歉,把音乐也给关了。
打开了IE电脑就自动的上网了,MSN登录后那个蓝色的小方框自动的浮现出来了,“你有三十六封新的电子邮件”。仅仅几天没有上网就有这么多垃圾邮件,减肥的、卖文凭的、领现金的、送信用卡的、还有色情网站,我没精打采的一封封的删。接下来,我看到了小花猫很久没来的EMAIL,还有爸妈和两个亲密的上海朋友的。原来是生日贺卡,居然还有这么多人记得我的生日,这简直是最好的生日礼物。小花猫的邮件SIZE特别大,我有些激动,点击进去。页面在一点点的扫描下去,我看到了他的照片。他的头发变长了,还烫了个“木村拓哉”式的卷发,看上去时髦极了。背景是他在襄阳路上的店铺,这是他和贝司手合开的,营业至今还算不错,但利润全都变成了更加多的库存,似乎没有看到现金在手。小花猫有设计的才能,而且自己的白天工和不少服装生产厂商关系不错。他参照那些日本和西方流行的衣服款式,设计好样板,让自己公司的打板师打好样板就可以让那些服装厂小批量的生产。小花猫说他夏天的衬衫销量特别好,因为襄阳路上没有第二家和他的款式一样。衣服的牌子是我从前要给乐队起的但被否决了的名字:SUGARFREE。我坐在电脑前,甚至已经想不起这个名字了。但一旦想起了这个名字好多东西就突然间全都想起来了。小花猫对我写到:生日快乐,好好的在加拿大生活,现在上海的夏天很可爱,让我回想起你和和你一起度过的日子。想你,小花猫。语气似乎是淡淡的,似乎又是浓浓的,我不能确定。我打过几个电话找他,有的时候是找不到他的,他爸妈会对我说儿子出差了,一定转告儿子你打来电话。有时候找到了当然很高兴,我在这边喋喋不休,而他就听着,听着听着就“噗嗤”的笑了出来,感觉仿佛近得没有时间和空间的距离感。我对这里夜夜笙歌的生活闭口不谈,却老是问他重复的几个问题
“有女朋友了吗?”
“为什么还没有?”
“还喜欢我?”
“为什么还喜欢我?”。
小花猫的回答总是一样,但语气似乎是淡淡的,似乎又是浓浓的,我不能确定。

小朱打认识我第一天开始就不断的打电话,我不怎么想听,奇怪为什么钟颐和海潮怎么有这么多兴趣在一起。虽说都是“靓仔靓妹”沟通起来容易,交往起来也很单纯,但我就是提不起对小朱的兴趣。每一次见小朱就意味着在他车我回家后,要找一个稳如泰山的理由打发他走,这让我很劳神。我既不想傲慢不留余地的赶他走,又不想让我们俩迅速发展成钟颐和海潮那一对。我没接触过小自己这么多,但还挺“实诚”的小公子哥儿,一时态度相当的暧昧。钟颐和路易闹别扭,不去墙返工,我自然也不想去那儿多事。呆在家也好,夏天气候宜人,早上起来跑跑步,然后看书,下午午睡然后看书,晚上出去和钟颐或者谁吃顿饭,没有消遣就继续看书。这样过日子一定会让我爸妈感到由衷的高兴,但恐怕只是暂时的高兴。最近钟颐给我的电话明显多了,有些电话打给我就是让我告诉路易,她和我在一起,如果路易找到我这儿来的话。她的电话打得很及时,过不了一个小时路易必定会找到我这来,我只有一律谎话做答。她忙她的事,一天到晚也不在家。她简直不是个能在家里长呆的人,对着四堵墙壁就开始头晕目眩了。她喜欢和海潮还有凯蒂、大用那些东北人在一起,有天晚上还和海潮把他们几个包的东北饺子送到我家给我解馋。我有些羡慕他们这几个人柴米油盐的亲密关系,但不知为什么自己却不怎么热衷于和他们几个在一起。我喜欢这些人,但一觉得呆在一起变得无所事事,继而想制造些事出来就没了兴趣。不如一个人在家,希望这良好的表现能让四堵墙壁带信给现今在香港潇洒自在的黑色知道。

我把笔一捏一放的敲打在写字台上,七点钟夕阳还金灿灿的照耀在我的房间里,我有些心不在焉的看E.S.ELIOT的作品集。ELIOT是英国伟大的诗人兼现代文学评论的开创者,十九世纪的英文比起公元前的亚里士多德和柏拉图的古英文已经是容易得多了,但我看得一头雾水,活像一个盲人在摸象。越看越痛苦,越看开小差的频率越高。读大众传媒得先过英文文学这一关,我早就怀疑自己选这个专业是个愚蠢的决定。我和所有的同学发展的方向背道而驰,和加拿大的移民政策背道而驰。别人在听到这个专业和我读的东西时会吃一惊,实在说不出好话,只好拍拍我的肩膀说“那你英文一定很好”做鼓励。不知我的英文和谁比“一定很好”,但基本上和我的白人同学在一起不会“一定很好”。越是读得痛苦,这个怀疑就越是加深,我烦恼极了。
我想起了许久不联系的上海同学,一个典型的上海人。钟颐以前和他有过过结,说来说去就是上海人和不是上海人的过结。我本来也对他没好感,某天下课时不知他对我多了一句什么嘴让我当场翻脸,以后但凡遇到他做PRESENTATION,我必定用英文提刁难还让他听不懂的问题。过了一段时间,他私下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是从同学那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得罪了人还懵然不知。他诚挚的向我道歉,虽然说话罗嗦,但态度却非常认真。之后我们时不时的打个电话,同进卑诗后,入学签证选课这样的问题多了,我就只知道问他。因为他对此打探得都很清楚,绝不会有半点错误,照他说的做一定是最经济有效的方法。我早就不讨厌他了,但每次打电话他还是要说起早先这闹别扭的事,老是数落自己的不对,让人分不清是真是假。他在卑诗读得不错,也跃跃欲试的想要移民,在这方面我只能望其项背,该请教的地方还是要请教。
我放下手中的笔,给他打去了电话。他是说我“英文一定很好”的人的其中之一,听了我的满腹牢骚他也不好说退堂鼓的话,还让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问你移民的事办得怎么样,他说材料还没交上去。大家寒暄了几句,话题不怎么投机。突然间,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对我说:“我倒认识一个人在卑诗读得老好的,门门功课都是A+。简直是我学习的榜样,给你介绍介绍怎么样?”
“谁啊?”
“阿拉同屋的那个男孩。”
“也是,读得那么好,和他交流交流也许能给点帮助我,一个人读书实在是太累了。”
“怎么,小姑娘一个人读书累了,要找个伴了?”
我不禁哑然失笑,说:“我说的是TEAM DISCUSSION,没别的意思。”
“不要紧呀,两方面都不耽误呀。这小伙子不要太优秀喔,你想想都是我的榜样了,还能没两手啊。喏,小伙子人长得眉清目秀的,二十九岁,以前在上海是啥个大银行做的,高薪白领呀,老好咯。以前的,我不讲,现在人家门门功课都是A+,还在等移民面试,条件好得不得了,介绍给你不要太好哦。干脆我做你们的介绍人吧。”
我对于素未谋面的这个人门门都是A+的成绩和等待中的移民纸砰然心动,不由的说:“行啊,要不把你的榜样约出来谈谈,也让我学习学习?”
“那好的呀,这样子好吧,我先把你的电话号码给他,让他打电话给你,大家先聊聊。聊好了,见面的事情嘛就你们自己搞定了。我是介绍人,最多事成之后请顿饭吃,好吧。”
我也不知说什么好,只有一一答应他,谢过他。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两个人见面的场面:在图书馆门口,手里拿一份报纸,找一个穿红颜色衣服戴眼镜的人……

我和可可在太古的自动扶梯前见面了,她穿得非常的时髦,款式全是太古里那些时装店橱窗里的潮流尖端。她见到我非常高兴,蹦蹦跳跳的过来,勾着我的手臂逛了起来。
“想买什么呀,今天?”
“什么都想买,衣服罗,鞋子罗,还想买两条皮带,是那种又宽又花哨的皮带,你知道吧。”
“这种东西西人店更便宜好看,干嘛不去西人店。”
“我就喜欢太古,我觉得太古的东西比西人店的东西好看。”
“行,看看呗。”
可可简直是个超级购物狂,属于那种在一元店里都能买上一百块钱东西的程度。太古的东西是名副其实的昂贵,一样的东西但足足翻了华亭路一个人民币和加币的比值。这些东西是多余的赘物,如果我有多余的赘钱也许会这样消费,但可可却显得非常的需要。从小熊手机套到鞋跟足有十公分的厚底鞋,从把整个头颈都包住的项链到开衩到膝盖还翻毛边的裤子,可可一样不少的全买下了。她每每在镜子前面试穿时就要问我好不好看,我坐在凳子上,起初还提些有所建设性的意见,后来累了,一律点头说好看。我们俩长得都很高,但很明显可可招来了压倒性的眼神,让我荣幸的也被别人瞟了几下。每一个店卖的东西都差不多,但可可每一个店都要逛。我只好站在门口,等她快点出来。看着她兴奋的样子,突然想到了小朱。可可身材一流,穿着时髦性感,如果站在小朱崭新的CEILICA跑车前,像极了车展上漂亮的促销小姐。两个小时下来,我们四只手上全是购物袋,实在属于逛太古的年轻人里的稀罕。我说累了,去吃饭吧,可可点头答应。
在日本餐馆坐定,我们用上海话讲了开来。她翻了翻钱包,不好意思的对我说:“唉呀,姐,对不起,我没多少现金了。”
“没事儿,我请你了。”
“太不好意思了,下次还你。要不,你看今天买的那么多东西,你喜欢什么拿什么好吧?”
“是想拿来着,但尺寸实在不合适,留着自己用吧。”
“没关系,没关系,你看看那些小东西有没有自己喜欢的。什么戒指啊,手机套啊,项链啊,袜子啊。”
“不用了,说我请就我请了,不用担心。”
“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叫你陪我出来逛街,还让你请客吃饭。”
“对了,你也够利害的,今天花了多少钱了?”
“不知道,我带出来一千块,现在只剩五块钱了。”
“花了一千块!你也太利害了,有必要买这么多吗?”
可可低头喝了口茶,面带笑容,抿了抿嘴,说:“不是的,不是的,我有原因的。”
我笑了笑,说:“是这事情这么兴奋今天要和我说吧。”
她点了点头,用手撑着头,打开了话匣子:“我找了个男朋友,蛮有钱。”
“恭喜你了。对你好吗?”
“挺好的,不过我觉得他傻乎乎的,他也看不出我要他的钱不是他的人,我要钱他就给。前两天我骗他说我家里给我带来的全是日币,暂时换不了加币,但学校要交学费我没钱,他居然就给了两千,我还以为我在做梦,这人怎么这么傻。不过我算是看出来了,喜欢就是喜欢,拿多少钱出来他也无所谓,呵呵。”
“他是干什么的,这么有钱?”
“他不说我也不问,管我什么事。我告诉你,我跟他在一起就为了钱,谁爱管他是干什么的。他还以为我会喜欢他呀,他去照镜子看看自己的样子,丑死了。”
“样子很难看?”
“上次你生日,他硬是过来,我怕给你们还有丹尼他们看见,拉着他就走了,也没和你说声。我最讨厌他追我到公共场合,真是丢死脸了。长得黑乎乎,脏兮兮的,还老喜欢吹什么牛皮,摆阔气。”
我哈哈大笑,说:“怎么还脏兮兮的,你把人家说得也太惨了吧,有多大了?”
“三十多吧,谁知道。我总是觉得他脏兮兮的,尤其是在我家里的时候。你知道那种事。他还挺得意的,觉得有种征服感,我觉得他是个白痴。”
“那你想怎么样,就这样跟他了?”
“暂时吧,对了,我想问问你钟颐是不是有身份了?”
我顿了顿,说:“是啊。”
“她假结婚?”
“不,真的结婚,怎么了?”
“我听人家说她是假结婚。那她现在怎么样了,离婚了?”
“分居,但分居两年就算自动离婚了,这事情她不急。怎么你也想结婚了?”
“没身份在这儿什么都贵,我觉得一定要先搞定身份,拿到移民纸才可以有长期发展。我也不想让我们家老是出资我,那么多学费!”
“现在在COLLEGE读得怎么样?”
“我都不怎么上学了。”
“那怎么毕业?”
“我想去考卑诗的入学考试,如果考得进去那不就可以节省些时间快点读大学了吗。这个鬼COLLEGE根本没用,我看我们班的同学打工的打工,不读书的不读书,就没见到几个认真的。而且我也想试试工作签证,总之什么事情都想往移民那方面考虑。知道吗,我男朋友和我说可以为我搞定身份,这也是一条出路。”
“他告诉了你怎么搞定吗?”
“他说他有办法,我不管,他要是骗我,我马上就把他甩了。看他现在死皮赖脸的样子,估计甩掉他还挺麻烦的。哼,乡下人!”
“乡下人?”
“福建人呗。他老说他是农民的儿子,朴实,不会说话,土得要死。”
“他每个月能给你多少钱?”
“我们才刚开始,他给了,给了些,但我想让他每个月起码给五千!这就是假装‘去爱’的代价,哼。”
“五千!”我伸了伸我的头颈,惊异的发现十八岁的漂亮可可竟然会如此黑白分明的拿捏钱和感情,还分得如此的细,简直有点不可思议。
她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生菜沙拉,看着我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傍大款’,钻到钱眼里去了?”
我目送企抬远走,想了想,说:“也不是,各人有各人的生活方式,这是加拿大谁会来管你。你问心无愧就可以了,我有什么权利来批评你。”
“是啊,我知道。其实我现在暗地里在存钱,我想存多点钱给家里寄回去。今天没办法,他说让我买东西开开心,他要看到我买的东西才给钱报销。我把发票全都放好了,报销完了我就退,全退了。我也要存钱的,我不是不知道爸妈辛苦供我出来读书的那些钱,再说我妈明年就退休了,我不想再要家里的钱了。”
“是,我明白,就这一点来说你已经够伟大的了。但长点儿心眼,人家三十多岁这么有钱不会傻的,别到头来被他玩。”
“他能怎么玩我?乡下人没智商的。对了,他居然还跟我说什么给他生个孩子马上买房买车和我结婚,要什么给什么。我觉得他有些不正常。”
“他是不是有家财万贯找儿子继承啊,如果这样你就更要和他结婚,然后离婚分他一半财产。知道吗,女人是越离婚越有钱。”我放下了筷子,样子有些玩世不恭。
“对了,那钟颐准备和那男的离婚分家产吗?”
“没吧。”
“她为什么不拿钱。”
“做人何必做得那么绝。”
“是不是她现在的路易特别有钱啊,我看见她开的那部黑色的跑车,是路易送给她的?”
“是路易自己的,有时借给她开。”
“那路易一个月给她多少钱?”
“这些私家事我怎么会知道,大家心里有数就可以了。”
“我认为钟颐应该一边和她老公离婚分家产,一边再叫路易给她钱,她现在还有了身份,真应该好好利用一下。”
“你怎么计划得比她还周全?让她老公和路易知道了还不恨死你了!”
“当然我的前提是没有‘爱情’的话。有爱情我会牺牲一切,没有爱情我就要得到一切。不过有很多事情我还要问问钟颐。我想让我男朋友和我结婚。身份的事情是一劳永逸的,到时候找律师听说可以加快办理移民的速度,是不是?他财产的那些事情,我没那么大的野心,讲讲也是讲别人容易。但不管和我有没有关系,我起码做到了解加拿大的法律不至于吃亏,是不是,姐?”
可可睁着那双天真无邪的眼睛向我分析。她的眼神是真正的天真无邪,一点谋财害命的邪恶都没有,样子有些滑稽。我忍不住笑了出来,说:“要不,我给你个钟颐的电话号码,你先问问她这些程序。别的我不知道,但了解加拿大的法律是肯定没错的。”
可可要去了钟颐的电话号码,但有些犹豫的问我:“那,如果我告诉钟颐这种事,她不会瞧不起我吧? 这事只有你知道,我只敢告诉你。如果让我学校里的同学知道了,他们不妒嫉死我就要拿口水淹死我。说不定现在已经在后面说我是‘鸡’了,这帮小人!”
“小人?”
“就是‘君子’,‘小人’的那个‘小人’。”
我实在是忍不住了哈哈大笑,惹得邻座的客人往这边看了过来。我用普通话对她说:“怎么上海话说这个词感觉这么怪,我还以为你在说‘小孩儿’。看你同学把你整得这么讨厌他们,那就别理他们,反正你已经搬出来住了,而且你的生活圈子完全都不是他们的那种。知道吗,你比我在这儿的发展速度快多了,我整整的第一年完全和你的那些同学一样。买鸡蛋的时候老是在犹豫到底是买一打一块九毛九的还是两块零九分的。削尖脑袋想知道那些不读书的同学在干什么,有时候还计较和同寝的人SHARE的钱和东西不公平什么的。知道我那时最讨厌同寝的谁吗?”
“谁?”
“钟颐啊!”
“钟颐?你们不是都是北京人吗,还讨厌?”
“呵呵,说来话长,反正那时人的心态就完全和现在不一样。换了早些时候你和我说一个月五千块钱被人包,什么只讲钱不讲感情,还有这墙里的乌烟乌烟瘴气,狂喝酒猜拳,ONE NIGHT STANDS,我肯定会和你划清界限的。不过,现在,既然你能这么放心的告诉我,就表示我不是个反对的人。”
可可放松的笑了出来,在她的两个眼睛下面浮现出了两个异常点缀的酒窝,这么清纯的样子足够让动心的男人往她包里塞钱的。她往我的碟子里夹了块寿司,非常认真的对我说:“姐,我知道你不会讨厌我的。我看你第一眼就喜欢你,真的!”
“是吗,奇怪很多女人看到我第一眼都喜欢我,如果换成是男人就好了。”
“那个日本人不是喜欢你吗,和他怎么样?”
“就生日PARTY上见了那面,没联系了。”
“你喜欢他吗?”
“不喜欢。”
“那你喜欢谁,看你和丹尼他们那么多人玩,没和谁特别亲热,独身主义啊?”
“哎哟你可千万别咒我,姐姐我做梦都想结婚嫁人啊,你就别乱猜了!”
“说嘛,说嘛。我什么事都跟你说,你也可以跟我说,也许我还能帮你出点主意!”
我开始哭笑不得了,说:“我真没什么事,是想有点儿什么事儿来着。”
“让我猜猜,我可以说你讨厌什么样的男人。”
“什么样的人?”
“讨厌那种嘻嘻哈哈轻浮的小男孩是不是?”
“为什么?”
“我其实留心你呢,第一次和你认识时,隔壁那桌那些CBC,还有那个被你骂了的男孩儿。你是不是讨厌这种人?”
“这你也看出来了?”
“还有,我看你在墙玩一直是丹尼他们那帮比较成熟的人,那个日本人我想也是个,可能是有些轻浮的男孩,你刚才不是说了也不喜欢吗。”
“是啊,我还没意识到,怎么全给你说中了。”
“你别在这儿说假话,你把我当小孩看,我哪能说得中你的事!”
“已经说中很多了,别再说了,再说就可以给我写自传了。”
“真的没有喜欢的人?”
我笑了笑,回答道:“没有,暂时没有。”
“行,包在我身上,我男朋友的朋友挺多的,要不我帮你看看。不过我认为你在谈恋爱之前要确定自己的定位。”
“定位?”
“就是自己的位置,如果想真的喜欢他就讲感情,钱的事放在一边。如果是为了,嗯,你知道的,物质主义,那么就根本不要讲精神主义。否则会自己受伤很深的。真的,这是我的想法。”
我扬了扬眉毛,点了点头对可可说:“真没想到你脑子里有这么多哲理,让我耳濡目染。”
“你又在笑话我是不是!”
“我真没有!别老对自己没自信,虽然对你第一印象不太好,但现在我很喜欢你。没打算刻薄你,放心了。”
可可对我甜甜的笑了一下,去接听响起来的手机。末了,温柔的说:“那我等你过来接我们,快一点啦。”
“你男朋友?”
“是啊,待会儿叫他送我们俩回家。不过,不过,先给你打个预防针,他长得很难看,你可别被吓跑了。还有,在他面前得说好话,假话。他就喜欢听好听的,一听见人家说他这好那好的他马上就顺从了,他简直就是个戆督!”
“行了,行了,我不说话。你不是不爱他吗,他又不给我钱,我没必要理他。”
“就是,就是。”
我和可可站在饭店的门口,等待司机的出现。过了会,可可指着渐渐过来的一辆奔驰高大的吉普,唔着嘴对我说:“戆督来了。”
上车,可可坐在前排,我坐在后排。她拉了拉她男朋友的衣服,指着我说:“这是我姐,程坤。”然后又看着我说:“这是保罗。”
我微微笑了笑,勉强看了一眼保罗。光头、小眯眼、大嘴、干黑的肤色,我突然想起了醉酒那晚钟颐说的那句话“还不是那种黑帮老大,一看就像个打手什么的,和DROPZONE门外的保安差不多”。名副其实的反面人物形象,似乎可可这么样骗钱简直是个为民除害的行为。
保罗笑嘻嘻的看着我,一边点头一边说:“知道,知道,可可老是说你,说她姐人好好,好好的。”
可可撒娇的推了推他说:“今天我姐陪我逛太古,本来应该我请她吃饭的,结果我没那么多现金了,是我姐付的帐。”
“好,好,多少?”保罗低头从口袋里拿出厚厚一叠的一百块大钱,一张一张的在数。
可可没出声,嗲嗲的笑着看着他,伸出五个手指,在他眼前摇来摇去。保罗没什么表情,轻声说“好好”,就给了几张。
“谢谢!”可可拿过了钱,连忙转身强行塞给我。
一路上,保罗不时的从后镜里看我。他的小眼睛看上去简直是无法形容的惨不忍睹,让我不想看第二眼。暗色的肤色像是东南亚的户外工作者,这样的形象属于在墙里遇到了,我调头就走的类型,连过目就忘都不是。
“你们平时都在墙里玩?”保罗转了转头,问我。
“有时候了。”
“墙的老板我认识,叫通利是吧。”
可可连忙问:“怎么不是路易? 我有个朋友是路易的女朋友,路易天天都在墙返工的。”
保罗轻蔑的笑了笑,说:“什么路易,可能是下边跑腿打理的人。这种天天返工的人才不会是老板的,不信你明天问问你朋友,你刚才说的那个人是不是大老板。当时通利要开墙的时候要找我一起投资的,我对开酒吧没什么兴趣,没理他。这些小靓仔干的事,我不喜欢。”
我眼望窗外,保罗说得不错,路易的确只是个打工的小老板,墙的大老板通利算得上是家财万贯的主,听说光是小老婆就包了三个,去赌场不输上几万的不过瘾。通利很少来墙,一般人都以为路易是老板。若不是钟颐向我发牢骚的时候告诉我这些事,我也以为人前笑的路易人后也笑,原来不过是个小股东,小得和那些企抬差不多。
车到了家,我正要下车,保罗又扭过头,说:“以后有空一起玩,反正你和可可那么好,一起玩热闹了。”
“就是,姐。明天给你打电话了。”可可勾着保罗的手臂向我挥手做告别。我照例的笑了笑,下了车,开门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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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2-2 20:54:19 | 只看该作者

多伦多的墙--第十章:三个男人一出戏

第十章:三个男人一出戏

七月十三号的晚上,我和钟颐、小朱、海潮、凯蒂、大用六个人分别开了三辆车去了湖边的DOWNTOWN多伦多。今天晚上将宣布二零零八年奥运会的主办城市,多伦多和北京都榜上有名,等待宣布。五月份当奥委会来考察的时候,除了报纸上头版头条进行了报道之外,除了无家可归者和对政府不满的异议人士有意捡考察团经过的主要街道进行游行、抗议之外没什么特别引人注意的。多伦多DOWNTOWN在夏天的傍晚是个梦境之地。南边是湛蓝的安大略湖,北边是满山遍野的植被;圆蛋壳有活动天顶的SKYDOME和苗条细长的CN TOWER朝夕相伴;到了夜晚所有的高楼大厦灯火通明,远远望去如同置身于点点繁星的星空中,有种移动的飘浮感;湖边LAKESHORE一带有密集的白色帆船、海鸥和高级的住宅区,据说市政府已经找到了一位中东富商投资改建LAKESHORE以赢取奥运会以及改善城市。夏天傍晚阳光热烈,金灿灿的给城市镀上一层被折射后了的五颜六色,空气清新清爽,街头没有废气、乱穿马路和垃圾。而各种各样的户外活动和西人们活泼的性格,以及极端夸张的打扮都是多伦多的诱人之处。我们六个人都没有猜结果是什么,钟颐说三月份回北京的时候道路全在改造,两条腿走路是最快的方法。虽然大家底气不足,但大家都希望结果就是那个结果。
湖边的一个广场上聚满了人,大家放着音乐,跳舞的,玩乐的,欣赏风景的,简直热闹得如同一个大PARTY。巨大的电子屏幕上出现了萨马兰奇拿着张纸宣布结果的时候了,广场上安静了下来,我们和其他几千双眼睛都紧紧的盯着屏幕,聆听消息。过了两秒钟,我们听到了“北京”这两个字,看见了屏幕上的截然打出的“BEIJING”的字幕。我们“哇”的大叫大跳了起来,挥舞双手挥舞双脚,相互拥抱,高兴万分。渐渐的我们觉得仿佛是站在空旷的大草原上,站定下来才发觉周围还是万分的安静,大部分的人显得有些失望,干看着我们像群疯子一样的庆祝。我们低头捂住嘴还在笑,互相拉着手,纷纷穿出了人群,还是回家继续乐为上策。
小朱把我送到了门口,天还没黑。远远的就看到路易黑着脸靠在他黑色的HONDA跑车前面,在我家门口等着我。看来钟颐和他的大战升级了,打我电话还不够,居然找到我家来了。
小朱慢慢的停下车,问:“谁啊?”
“我跟他不是很熟,你回去问钟颐和海潮吧。”
“那,待会儿回家干嘛?”
“不干嘛,看书呗。”
“要不我晚点打电话给你?”
“行,行,乖乖回家,你不是还赶着你新的COLLEGE的英文等级考试吗。回去看看书吧。”
“你都快成我妈了,怎么老催我看书。”
“我成你妈了你就彻底灭了非分之想,还想不想我成你妈?”
“不想了,不想了。”小朱傻笑着只有让我下车,眼睛盯着我向路易走过去,还在做打电话的手势。
路易看着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刚才你男朋友?”
“不是,普通朋友。”
“刚才出去玩了?”
我皱了皱眉头,说:“我和我朋友去DOWNTOWN看奥运会的宣布了。”
“奥运会?怎么样,是谁?”
“北京。”
“好啊,北京。北京比多伦多好,北京比多伦多好。”路易的样子显得有事难以启齿但又非说不可。
我有点不耐烦了,说:“你找我有事,是不是?”
三十八岁的路易看上去像个总是不明白问题的小孩,一脸无奈还有点恼怒的样子,低头看了看地上的草地,才抬头对我说:“那,阿坤,我知道你是阿颐最好的朋友,大家平时都在一起玩,我就不和你说外人话了。阿颐最近很怪,时时发脾气又时时打手机找不到她。我今天都打了一下午了,她关机。她,她是不是和你一起去DOWNTOWN了?”
“没有,其实我都很久没和她联系了,也不知道她在忙什么。不如你再打打试试看,也许她手机没电了,充完电自然就开机了。”
“不可能的,她的手机可以待机好几天,她肯定是有事瞒着我。”
“你们最近吵架了?”
“没有啊,我们一直好好的。昨天和她吃饭的时候还有说有笑的,我也不明白是为什么。”
“那我就更不知道了,既然好好的,为什么她不见你。算了,大家冷静一下。听说她最近要考试,可能自己在家温功课。过一两天她想起来了自然会找你的。”
“没可能的,她说她把读的科都DROP了。而且就算没有DROP,她应该去学校读书啊。我今天去了学校,她没上学。到她家找她也没人,我真的很担心她,也不知她去哪儿了。”
这是我最烦路易的地方:死缠懒打,无微不至的搜查,一个大男人像个六神无主的中年妇女。我耸了耸肩,低头踢打着草说:“她不会有事的,多伦多安全得很,她怎么会有事。”
“那,阿坤,老实告诉我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是想关心她。我是钟意她的,无论她是怎么想的,我一直是钟意她的。”
“你告诉我也没用,难道她还会不比我清楚你是钟意她的。晚了,回家休息一下再打电话给她和她直接谈了。要不我也给你打电话,让她立即打给你,好不好?”我转身要走,路易连忙牵住我的双肩,眼神无助得让人可怜,却让我毫无助人为乐的念头。
他说:“别走,别走,阿坤。我今天过来是真的想和你聊聊,好不好?”
“和我聊?聊什么!”
“其实我知道她现在和一个靓仔在一起,是不是?”
“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干什么。”
“你也知道?”
“一点点了,具体的情况我不太清楚。”
“我知道阿颐对我现在有少少意见,可能我太忙了,没时间陪她。而且她把课DROP了心情也不太好,听说她爸现在在北京还住院了,所以她心情更差。她的事情我都知道,我其实是很关心她的。女仔一个人来这儿生活不容易,我全都知道。不知道她告没告诉你,那,前一段时间她开我的车和她以前的老公撞车了,还不是我赔的钱。你看,你看我现在换了前边的灯,一千二百块钱呢。”
“嗯,嗯。”
“我知道她可能没有我钟意她那么钟意我,但我一直在努力了,也一直在帮她。你想想我认识那么多女仔,要找一个舒服的哪里不容易。谈钱谈感情的什么样女仔都有,但我一直是钟意阿颐的。拍拖到现在都好几个月了,我一直好TAKE CARE她的,什么都给她安排好。”
“嗯,嗯。”
“我知道她现在和一个北方的靓仔玩,你知不知道这种靓仔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怕阿颐被骗。这些后生仔后生女图一时痛快,都从来不考虑以后的。”
“是吗!”
“不是,阿坤,我不是说你。那,我们一单归一单说。我对阿颐怎么样我无所谓,阿颐对我怎么样我也无所谓了,但我想让她知道,做什么事情之前想清楚了,考虑好了再做,不要冲动。”
“那就是了,我就说了你回去和她说。和我说这么多没用,你说了她也听不见,晒气!(白费力气)”
“那,那,阿坤,你告诉我那个靓仔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我真的很想知道。其实我想和他聊聊,他有空可以来墙玩。知不知道他是怎么样的人,阿坤?”
“我真的不知道,我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叫什么‘阿海’的,你有没有听到阿颐说这个名字?”
“没有。”
“真的没有?”路易重复了一遍问题。
我讨厌路易的级别又上升了一格,他总是故做聪明的设自问句打探对方,还使看似深邃犀利的眼神。我弹回了他的眼神,摇了摇头。
“那,阿坤,我其实知道,这个‘阿海’估计是凯蒂她介绍给阿颐的。你想想凯蒂是什么人,卡拉OK的小姐,见谁有钱不是和谁上床。她那个男朋友食拖鞋饭(软饭),好CHEAP的,他们能给阿颐介绍什么好人。可能是那个靓仔嘴甜,把阿颐花得没了方向……”
我打断他的说话,说:“既然你什么都知道就没什么好问我的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刚才说的那几个人我一个都不认识。”
“好,好。阿坤,我还想问问你,你觉得最近,我是说近一个月阿颐有没有什么变化。那个靓仔我不提了,就说我,她有没有说到对我的什么不满?我对她是真心的,你都看到了,为她我都在尽量的改了,尽量的忍了。换了从前,哪有可能。以前谁不知道我路易是一句不合就翻桌子的人,哪里会这么迁就一个女人,有没有搞错。”
我呆滞的望着路易头顶上的一片渐渐变暗的天空,真想把两个耳朵关起来。他活像他们香港原版的唐僧,罗罗嗦嗦、反反复复、不厌其烦、连绵不断。
“觉得她有变化吗?”他看着我提醒我回答问题。
“没什么变化啊。”
“真的?说实话啦,阿坤!”
“我不知道,反正我觉得她对我没什么变化。你和她天天生活在一起难道你没我清楚?有什么变化也是女孩子的小脾气,没什么大不了的。她钟意你一定会迷途知返的,我看你就别理她,她发完小孩脾气自然会回来找你的,到时再和她聊天谈话效果岂不是更好?”
“你知不知道,阿坤……”
“知道什么!”
“听我讲,好不好,她现在不听我的电话,但可能会听你的话。你就把我跟你说的话转告给她好不好?那,那。我现在希望她冷静的考虑一下,考虑一下她和我的关系先,当然也可以考虑一下和那个靓仔的。”路易在重复说道“冷静的考虑一下”的时候把十指并拢,靠在太阳穴附近,样子显得特别的冷静和严肃,顺便还漏出一个唾沫星子喷到我的脸上,还没说“EXCUSE ME”!
他继续道:“我不需要她说谁好谁不好,她扪心自问一下谁是真心,她一定会知道的。她是个好女仔,我是知道的。我一直劝她好好读书,毕业后找一份工作,OFFICE工人工低一点就低一点了,其他的钱她要,多少我都给。认识到现在,我没少在她身上花钱,买衣服、买鞋子、到外地玩。本来我已经和我的朋友约好下个星期和阿颐到他那儿看车,我想等阿颐考出车牌就买车给她的。她上学没车不方便,我也不是能够日日都车她去学校。我好忙的,白天是SALON那边的事,晚上又是墙,你都看见的。”
“是,是,是。”
“你就跟她说说我的意思,无论她和那个靓仔怎么样,只要她肯回来,我不计较什么,一切都OK。”
“可以,我一定转告。”
“还有,”路易低头看地,双眉紧皱,用食指抵住鼻子,深沉刻骨的样子,说:“告诉她,她爸爸的病如果需要我帮忙的话,我什么忙都可以帮的!”
“好,好,还有吗?”
“呵,没了,谢谢你了,阿坤,是不是觉得我好罗嗦?”
“你知道就不用问我了,那你回去吧,我也回去了。”
他还是舍不得我走,又拉住我,说:“对了,阿坤,和她说的时候不要说是我这么叫你告诉她的,这样可能更加惹她生气。她在外面一直都很给我面子的,她也不想人家知道我们俩有什么矛盾。我当你是自己人都告诉你,但你也许婉转点和她谈比较好。”
“好。”
“你也别说我有你的电话号码。”
“对了,你是怎么有我的电话号码的?”
“噢,那个,偶然在她手机上看到的。我不想她知道我和你谈话,让你去劝她,到时她生你的气。”
“生我的气?”
“是啊,你这么劝她她可能以为你什么事情都和我说了我才知道的,是不是?我不想你难做啦。”
我紧跟着他的敏捷逻辑,简直就是趔趔趄趄的,差点反应不过来。如果现在钟颐是个隐形人站在一旁听这番对话,一定会忍不住现形,不知是大骂还是大笑。我一一点头,这时手机响了,是妈打来了电话。妈问我怎么不在网上和她对话,我这才想起今天是周五,应该是和妈打网络电话的时间了。其实我的确可以准时回家打电话的,谁知道门口杀出这个原版的唐僧。
我拿着手机对路易说:“我妈打来电话了,我要回去和我妈打电话了。你放心回去吧,你的话我会转告给她的,回去吧。”
“好,好。你都小心点,好好休息。今天来不来墙?”
“再说了,再说了,BYE-BYE!”
“BYE-BYE!”
“对了,阿坤!”
“什么事---------------------!”
“是关于你的事,不是阿颐的。”
“什么事!”
“你过生日送花的那个日本仔,来了好几次找你。我看人家很喜欢你,要不要和他联系一下?”
我刚要说“不用了”,路易快速的从钱包里翻出伊藤的名片,给我。
“谢谢,有空我会和他联系的。”
“好,好,BYE,有空来墙玩!”
“好,好,好,BYE-BYE。”我给了他一个后脑勺,终于可以回家了。

和妈打完电话,我迫不及待的打给了钟颐,如果不把路易的话传达给她我怕今晚会消化不良。钟颐的手机还是关机,我想了想直接打给了凯蒂家里,果然,几个人在凯蒂家打牌,还在庆祝申奥成功。
“大姐,知道我找你干嘛吗?”
“知道,知道。唐僧来烦你了?”
“怎么你也叫他唐僧,我刚才就是这么想的。”
“看看,看看,全世界都想到一块儿去了。现在知道我有多苦了吧,不躲他两天我就怕我耳朵聋了。”
“是啊,你耳朵保住了我的耳朵就保不住了。知道他今儿在我家门口堵了我多久吗!”
“他要是和人光是‘聊聊’的话,那起码一个钟头。”
“一个半钟头!不是我妈打电话来,他能和我谈到天黑!”
“对不起,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改天请你吃饭吧!”
“先别说吃不吃饭的事儿,路易可是对你和海潮的情况了如指掌。他一开始还在那儿装傻问我这个那个的,我不说,他自个儿就答上了。”
“他都说了什么?”
“海潮的个人资料呗,他居然叫海潮‘阿海’,土死了。”
“你可不知道他有多变态,有时候半夜偷偷起来查我手机的‘已接电话’、‘已拨电话’。你的电话号码、海潮的电话号码就是这么给他偷去的。他还和我装听不懂国语,我和海潮打电话他就跟一边听,懂得比谁都快。他绝对有病,知道吗,他把我上课的时间,每星期几几点上课都记得清清楚楚。我一下课就在门口候着,要车我去他的SALON跟着。我说我要在学校里和同学讨论讨论PROJECT或者在图书馆复习复习。他就紧着说‘唉呀不用了,不用了,到他店里安安静静的不是更好’。”
“知道他和我怎么说的吗?他说你生他气可能是他太忙了,不能陪你-----”
“放屁,他要真不陪我了我就乐死了,他是不是有妄想症了。”
“对了,他说你爸住院了,说可以出钱让你回去照顾你爸,真的?”
“好哇,这混蛋咒我爸!”她想了想,说:“唉呀,真是,真是。你说我说他国语懂吧,不该听懂的全都听懂了,该听懂的全都听不懂。我是跟他说我爸是住院医生,晚上常驻在医院里,工作辛苦。看来他耳朵也有些背了,浑身都是毛病!还说了什么!”
“他还说什么要你好好读书,好好找份OFFICE工作,钱不够多少都给-----”
钟颐大笑尖叫着再次打断我,说:“天呐,没天理了!你看他像是让我好好读书的主吗,他儿子现在读几年级他都不知道。就想我天天陪着他返工,也不给人工。我找份OFFICE工,有了钱不倒贴家用就不错了。他不知有多精,那天突发奇想说什么‘唉呀,我给你发那种向政府报税的人工好不好,给你报税也是为你以后在加拿大的福利考虑’。我傻啊,报税下来我能拿多少。给就给,不给就不给,本来他不是要和我是讲感情的吗?他现在非要钱钱钱的,‘钱’完了还不给。他的话你一句都不能信,他还说了要给我什么超过五位数的东西了吗?我是天天听他在那儿叨叨,不听到昂贵的东西还不舒服了,不落空了也不舒服了。”
我笑得喘不过气,断断续续的说:“他说下个星期要,要和你去看,看车……”
“看车?自行车还是三轮儿车啊?”
“多伦多没骑三轮儿车的,估计,估计是自行车。”
“那不用看了,直接捡就行了。”
我笑得前俯后仰,一时说不出话。钟颐在那头无奈的说:“他说的话要是有半句能实现的,他就不会这么不受人欢迎了。知道吗,我和他好了后,人家都说‘啊,你怎么和他好?’。我不图身份不图钱,不就是他这个人吗!但现在是瞎子,是聋子是傻子都知道他是个骗子。你怎么能和一个满嘴牛皮的人在一起?海潮虽然没钱,没发展,但人家实在,说一点做一点,不会是说一百点做一点。你别理他!”
“当然不会,不过我觉得路易是挺喜欢你的,样子可怜叭啦的。他是求完你求我,我BYE了好几回了,人老人家就是死拖着。最逗的是他居然让我别告诉你是他让我来劝你的,知道他给我分析的原因是什么吗?”
“什么?”
“说是怕你认为我是站在他的立场,知道了会生我的气,为我好,为我好。”
“他别白日做梦了,也不看看你是谁的朋友。站在他的立场,别摔一嘴啃泥把牙给嗑了。烦死了,这个人真是烦死了。”
“那你现在想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钟颐顿了顿,说:“我不管,玩失踪呗。关手机、不回家,让他一边凉快去!不过这可苦了你了,没准儿什么时候他又来烦你了,你就随便打发他走得了。”
“你真是个让人发疯的女人。”
“让人发完疯我自己就快疯了,得了得了。”
“对了,可可找过你吗?”
“没有,怎么了?”
“我把你的电话给她了,她要向你咨询一下你这个有身份的过程。”
“什么有身份的过程?她要结婚了?”
“没有,据说她刚有了个腰缠万贯的男朋友。”
“那问什么?”
“不知道,她是小孩儿,你知道。什么事都是高瞻远瞩的,八字没两撇就开始计划了。”
“是不是你生日会上那个像黑帮打手的光头?”
“是。”
“天那,那样的人她也要下嫁,她没事儿吧!”
“人家的事,谁知道。嫁不嫁的事儿我看悬,她简直没心眼儿,就开门见山的要钱,那男的不傻。”
“开门见山的要钱,哎,不错唷。让她教教我是怎么要的,我就知道路易喜欢开门见山的给钱。不是,不是,是开门见山的说要给钱,说完了就关门了。”
“你别这么幽默行不行,我快受不了了。你有这么多话不如都留给见到路易的时候去噎他,别跟我这儿说了。”
“哎,说来也怪,我一见他就直接想踢他两脚了,气得都没话说了。看来下次要先写个稿,背熟了再和他说。”电话那头房间里热闹非凡,他们催着钟颐回去打牌,海潮对着电话大声嚷着,似乎要和我说话。钟颐连忙说:“待会儿,待会儿,有人要和你说话!”
“咋的,程坤,那唐僧没把你烦死吧?”
“你别笑,烦死我了下一个就是你了。他现在已经掌握了你的个人资料,还说要和你这个靓仔聊聊。”
“聊啥聊,不服老啊!”
“看样子是不服。你小心点,当心他像跟踪钟颐一样跟踪你。”
“他试试跟跟看,这人咋这么得喝(傻)。”
“对了,你刚才哇啦哇啦的对我说什么?”
“哦,不是我要对你说什么,是有人想托我问个话,到底咋的呀?”
“什么咋的呀!”
“你还装傻,小朱啊。”
“小朱他到底想咋的呀!”
“那,不咋的呗。就是那样呗。”
“那就行了,你少罗嗦。”
“喜不喜欢小朱啊?”
“还行吧。”
“咋个行法啊?”
“你和钟颐那种行法呗。”
“真的?”
“假的!我现在有心理问题、年龄障碍。等我调整好了再说。”
“咋有那年龄障碍呢,不就大三、四岁吗。知道王菲大谢霆锋多少岁吗?”
“知道,知道。我是嫌小朱太大了,再小点儿就好了。”
“唉呀,你这人咋这么贪心啊。人家小朱现在可是一个人在家乖乖的啊。”海潮明显在说谎,电话那头小朱的声音也不知道掩饰一下,此起彼伏的。也不知道是谁“得喝”。
我说:“好,好,我待会儿就打电话给他,疼疼他,好吧!”

挂了电话,我还在回想钟颐所说的“自行车”和“三轮车”的由来,想想就不由的笑出来,她真是个奇妙的女人。
周末没有去墙喝酒,让我有点失落。一段时间我怀疑我是不是变成了一个酒鬼,在别人还死活要推掉酒的时候我却毫不在乎的一杯接一杯的痛饮。我的酒量越来越大,去厕所吐完了之后,完全像没事一样和别人重新再来过,让这帮喜欢灌醉别人的家伙们无计可施。试过了啤酒后我爱试红酒,试过红酒后我爱试威士忌加可乐。但我不能和人对红酒和威士忌,这是危险的。没有气的酒让我没分寸到底喝了多少,会醉得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也不知道别人对我做了什么。红酒和威士忌应该是悠闲的时候慢慢喝的。我家里有一瓶红酒,还是生日会上的那个家伙给的,他眼巴巴的看着我一点也不推辞的接受了他的珍贵礼物,连个吻别都没有的就告别了。这家伙之后和我没什么联系了,我乐得打发走了一个,看着眼前的红酒由衷的高兴。我倒了三分之一杯的酒,坐在地毯上安安静静的听音乐。CD是黑色车上拿的,听上去像是个台湾歌手的。我当时感到奇怪,问:“怎么你不听英文歌?”
“都听了,但我怎么觉得国语的歌更好听?”
“你听得懂吗?”
他微笑的摇了摇头,显得还有些惭愧。
“听不懂歌词多没意思,你都不知道人家在唱什么!”
“听旋律了,好听不就行了。听歌对我来说是个RELAX的过程,不用动脑子,ENJOY了。我好懒的,下班了连脑子都懒得动。”
“知道他现在在唱什么吗?”
“不知道,唱的什么?”
“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我不能再想,我不要再想你。”广东话这样硬着翻译显得特别的别扭和肉麻,我都显得有些尴尬。我是想表达来着,但我没想到表达得如此恶心。
我用手在脸前扫了扫飘浮在空气中的这些字眼,纠正到:“不是了,意思就是‘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这么快的喜欢上你了’。他,他唱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他大笑,用手拉了拉我的后颈,说:“你翻译得好恶心……”
“你说什么!”
“我说你翻译得好恶心,但我还是很喜欢这首歌。”
“是吗,还喜欢什么?”
“没了。”
“没别的歌你喜欢的了?”
“好听的歌我都喜欢了,你呢?”
我一口气不断的报出一连串的外国乐队,他显得很惊讶,说:“这么ROCK N’ROLL,太吵了。”
“这个叫TASTE,你啊,听那些港台歌曲简直是BAD TASTE。什么‘痛苦’,什么‘等待’,什么‘煎熬’,这些哭哭啼啼的样子都把人腻死了。不过港台歌曲也有好的,LMF大懒堂怎么样?”
“那些粗口歌?哇,我是BAD TASTE,你简直是NO TASTE。THAT‘S SUCKS,MAN,THOSE RAPPERS ,LIKE EMINEM,ARE ALL SUCKS!I HATE THEM。”
“是吗!”
“知道吗,受欢迎的总是COMMERCIAL的东西,不会太有性格的,要适应像我这样没性格的人。”
“你没性格吗?”
“是啊,好普通的人。日日返工,做程序,休假还不是带薪的,好惨的。”
“你惨吗?”
“是啊。”
“有人比你更惨知道吗?”
“谁啊?”
“我啊!”
“点解?”
“你起码还有人喜欢,我都没人喜欢!”
黑色大笑,被我逼得没有话说。我借来了这张他自己刻的CD,天天在家里听,听到都会唱了还听不够。他的话也颇对,商业化的东西适合大众,我也是个普通的,需要柴米油盐的人,也很喜欢这些歌,排练房里的吉它失真已经让我觉得刺耳了。过了两个多星期了,他是不是已经玩得差不多了,什么时候可以回来呢?我知道他的手机是关机的,但可以留言。当“哔”的一声过了之后,就可以听见他厚重和酷劲十足的留言声音。留言很短,不会超过五秒钟,但我爱听极了。我打过去一个电话,听完了这五秒钟的声音就立即挂了,然后再打,听完了就再挂。我有点为自己感到无奈,不知何时才能结束这个离奇的状态,不知愿不愿意结束这个离奇的状态。

星期六,还是我们四个人,我和小朱,钟颐和海潮又去了DOWNTOWN。今天DOWNTOWN的热闹劲儿十倍过上个星期的奥运会宣布,因为今天将有一年一度北美规模最庞大的PROUD PARADE(同性恋游行)。星期六是GAY,星期天是LESBIAN。我和钟颐对此颇感兴趣,而且游行的时候,他们打扮得花枝招展,热情洋溢,绝对是一次领略异国风土人情的最佳机会。到的时候游行庆祝活动已经开始,整条YOUNG街人山人海,活像回到了国庆节的人民广场。来自世界各地的GAY们尽相在人们面前展示自己对自己独特生活的热爱和骄傲。有的穿着虎皮内裤,有的露出彩色的大块纹身,有的长着浓密的体毛却浓妆艳抹,有的和自己的同性爱人在花车上尽情的拥抱接吻,还有的,向长相不错的小朱抛去了红绣球。小朱虽然不太明白那个白人GAY对他献的殷勤,但他还是退避三舍, 不能接受的样子。我们三个笑成一团,我上前劝解他说这是加拿大,现在是GAY PRADA,别那么不好意思,对别人礼貌一点,他还是使劲的摇摇头。那个个白人却说他是从荷兰远道而来,无论如何请小朱和他合影留念都好。小朱别扭的和他拥抱在一起照了张相,便拉着我的手要走。人群中喇叭声,欢呼声,飞舞的彩带无一不是宣告,告诉这个世界我们都是热爱生活的人。有时候我会突然被一些个高兴的男女点头问好或者拥抱一下,我也被这气氛感染了,上前拉着钟颐的手说:“怎么样?”
“行,有新意,有新意。”
我们两穿梭进了游行的队伍中,把后面一高一矮两个男生抛在了后面。
我手机响了,怎么是我那个上海介绍人打来的电话。我接听了,现场很吵他的声音也很小。我大声的说:“我现在在GAY PRADA,好玩极了,你有车就自己快点过来看看吧,挂了啊!”
到了家,我才要对小朱一通阻拦,自己却不小心在家门口滑了一跤,这下可好,小朱可以扶着我上楼梯进房间了。他看到我扭伤了显得很紧张和心疼,不由分说的把我的袜子脱下来,找了磨擦膏给我按摩。我有些左右犹豫,不知道是让他坐一会儿再走,还是过一晚再走。我要起身,小朱死把我揿在床上,说没好没好,好好坐着别走动,要拿什么东西我给你拿。我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
手机响了,一看还是介绍人家的电话号码。
“喂,怎么样,今天去看了GAY PRADA了吗?”我用上海话和他做答,任凭小朱看着我一片迷茫。
“请问是程坤吗?”
“您哪位?”
“我是你同学的同屋,那个,他介绍你给我认识的,是他给我你的电话号码的。我下午打过,但是你那边好像很吵,什么都听不见。所以现在我再打过来,我想晚上你应该有空了。”
“您,贵姓啊?” 我觉得有些愧对介绍人的热情,他给我的名字转眼就忘了。
“我叫王轩辕。”对方的语气有些尴尬。
我笑了笑,说:“真是不好意思,我还以为你是我那个同学。”
“ 呵,呵,他向你说了我了是吧。”
“是啊,说你在卑诗读书门门功课都是A+,真是想和你讨教一下怎么能拿A,可别告诉我是遗传的!”
“没有,我没他说的那么好。就那么几个A,一般性。对了,你在卑诗是读什么的?听人家说你的英文特别好,应该是我向你请教写论文才对。”
“知道什么叫‘以讹传讹’吗?我现在读得很辛苦,想找个同学谈谈。知道吗,我的课门门都是一、两百人上课,但全班就我一个中国人。好不容易看到一个黄皮肤、黑头发的,还是CBC。我的课上全是什么诗集、哲学还有他们的CULTURAL BACKGROUND,人家笑人家讨论,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就好像我们说‘三毛’人家老外还以为在说三毛钱一样。这好像是朝人堆里拼命挤进去一样,我想挤进人家的文化圈子里但力气不够。我很想上课举手发言,但一听到人家老外滔滔不绝的我就哑巴了。你知道上课想说话又说不出口的感觉吗,就好像被人遥控了,怎么都扭转不了。我都想找个那种戒烟戒酒的诊所,看看怎么可以戒掉上课开不了口的恶习。”
我好像是过度热情了,那边的人半天才回答:“你说话好快啊,我都有点听不懂了,从来没见过说话说得像你这么快的。”
“对不起,对不起,这是我的毛病,说话太快。”
我放慢了速度,他也放慢了速度,撇开我的苦恼,转问我平时干些什么;喜欢去多伦多哪儿,这里朋友多吗,习不习惯;有什么兴趣爱好;喜欢读谁的书;自己在家做饭吗;出国之前在上海做什么;很多很多的问题,末了有些羞羞答答的问怎么会同意让介绍人把电话号码给他。
他的问题在我看来有些像婚姻介绍所的初次见面,若不是看在A+的份上,我大概会说我的手机没电了待会儿再打过去。但如果顺其道而驶,看在介绍人和A+,还有他或许“等待中”的移民纸的份上,我还是礼貌的做答。我说我平时喜欢去酒吧或者卡拉OK里喝酒凑热闹;没特别喜欢多伦多的地方;这里朋友不多有一个要好的女朋友;第一年不习惯但第二年比较习惯还挺喜欢现在的夏天的;没什么很大的兴趣爱好常常是三分钟热度,如果非要说的话看电影和听音乐算是两个;我不太喜欢读文字书,但喜欢看有图片的杂志或者卡通书,反正有图片、少文字、多色彩就可以了;我从来不在家做饭,一个人懒得做,以前打工在餐馆里吃,现在时常吃公仔面、速冻饺子或者出去吃;出国前在一家薪水低得吓人的公司做了三个月的临时小职员。末了我说想认识你是因为你读书很好,真的希望能得到你的赐教,等等等等。
他大惊,说哇,真的很少认识女孩子喜欢喝酒去酒吧的,这里酒吧贵不贵,在哪儿有。我比你晚一年过来去的地方很少,但去过一次SCARBOROUGH TOWN CENTER感觉很西化,很喜欢。我也很喜欢看电影和听音乐,尤其是××××的古典音乐,什么时候我们有机会去看场电影或者到我家听听音乐。我以前在上海喜欢读××××外国作家的作品,英文版的,写得很好,真的推荐你去看看,网上有。我烧饭烧得很好,什么时候来试试,其实我们屋里的三个男人都烧得很好。我以前是在上海证券大厦的某国家商业银行做信贷的,到加拿大不是第一次出国,以前出差就去过不少发达国家的,其实工作是不错的九七年就拿到一万块一个月了。
我一边听一边想,女孩子会喝酒而且海量的无际其数,无足挂齿。SCARBOUROUGH TOWN CENTER那只不过是个大商场,每个社区政府都会设一个功能齐全的商场丰富市民生活,这连个景点都不算居然还是FAVOURITE。××××和××××我不知道,说我才疏学浅也好,说你故做玄虚也好,这方面和你没共同语言。上海男人会烧饭已成传统,喜欢烧饭没错,但可别沉迷进去难以自拔。以前上海工作那么好,是高薪白领还出来做自费留学生,感觉像吹牛。还是看在你的A+和移民纸的份上,不看在你是上海男人的份上,我说:“要不见面和你讨教讨教?给我个手机号码吧。”
“我没有手机,你就打家里的电话吧。”
我心里直嘀咕,多伦多的手机不要钱也不买一个方便方便。你家三台电脑用电话线上网,三个男人又时常要打几个小时国际长途电话回家,住宅电话也太不方便了。再说如果约在了外面,一时走失怎么联系?
他继续说要不我们约个地方、说好时间见面。我问:“你有车吗?有车的话你可以来接我,哪儿都可以去。没车的话我们可以在卑诗大学里见面,反正你也要上学。”
他说:“没车。”
“没关系,考个G1驾照先了。”
“G1驾照来的第一天就考了。我现在在学车,跟我们同屋介绍的上海师傅,教得老好的,而且价钱便宜。你学车了吗?”
“学完了。”
“就是那种全科的?”
“对啊。”
“那你上开车课,师傅多少钱一个钟头?”
我努力回想了一下,说:“可能是三十六块一个钟头。”
他在电话那头大叹了一声,说:“哎呀,怎么这么贵!你应该找我们这个上海师傅,一个小时才二十八块钱。太可惜了,早点认识你就可以早点告诉你了。”
“是吗,我被驾驶学校骗了?他们说市场价就是这个价钱。”
“是,其实这个上海师傅可以说是压低了价钱的。这种价钱不公开的呀,我们自己人认识,都是上海人,是伐啦,才便宜的。不过如果你现在预约也要等,他的生意不要太好喔。”
我周围有无数个上海男人,我高风亮节的父亲,我永远忘不了最疼我的小花猫,我们乐队的哥们儿,我的中学同学、大学同学、公司同事,太多的上海男人们了。我从来就没有一丝丝的反感,就上海男人给人带来的长期地域性的误解来说。但不知为什么来到了多伦多,不知是出国的上海人突然有了毛病还是我有了毛病。我首先叛变,然后一接触到上海人心里就要横竖起一条防卫线。本来人生地不熟到哪里接触陌生人都应该起一条防卫线,但每当不幸的上海人在我面前一提到“喜欢烧饭”“价钱便宜”这种话题,还有那种“好伐啦”“啥个啥个”“喏喏喏”“侬讲是伐啦”的这些说不清楚的语气时我就烦了。王轩辕读书优秀可能没时间出去玩;他有志气不靠父母的资助可能没有太多的财力消遣,男孩子出去玩总是掏钱,不像女孩子出去不用花钱,这可以理解;喜欢烧饭,精打细算这都是无可厚非的特性,尤其在生存有危机的国外。我统统理解但为什么我就是那么不喜欢那些个典型的上海人腔调。我想像他也许不是那种典型的上海人,见见面,谈谈再说了。
王轩辕说要不要下星期三下午两点在学校图书馆见面,他戴眼镜,那天会穿一件红色的POLO衫,要不要手上拿张报纸什么东西比较好认些?
我说好好,说得也是
他问那你是什么样子的呢?
我看着玩电脑玩得有些不耐烦的小朱,说你到时候见到最漂亮的那个人就是我了,到时候见,BYE!

我去了一下厕所回来,小朱居然已经光着身子躺在我的被窝里了。他张开双臂说过来吧,别大家假模假样的!我对你是怎么样的你还不知道,别折磨考验我了!我抓起地上散落的衣服一把扔在了他的脸上,说给你五分钟时间,给我把衣服穿好,回家!
我在后院里站了五分钟,回到房间小朱果然已经走了。我觉得对性的要求有四种:要、不要、心里想着要或者不要但要了、心里想着要或者不要但不要了。本来对小朱可以是第三种,也许还能发展到第一种,但现在是百分之一百的第四种,永世不得翻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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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2-3 18:28:32 | 只看该作者

多伦多的墙--第十一章:约会,约会,约会

第十一章:约会,约会,约会

海潮因为要去阿尔伯塔工作,昨天已经离开了多伦多,送完海潮钟颐直接住到我家。我们一有新的男朋友彼此见面就少了,只能打个电话,吃个饭。一旦空闲下来住在一起算起来上一次也许是一年前我们还在那个COLLEGE读书钟颐未嫁时。
我们躺在床上,路灯从窗帘缝里钻进来,在墙上投射出一条条黄色的光线。钟颐挪了挪身体,说:“哎哟,我的天那,你的床怎么这么硬,床单下面直接是床板儿啊?”
“是啊,房东当初就是这么给我的。人家不是说睡硬床对身体好吗,我已经习惯了。”
“唉,我可真习惯不了啊。”
她的语气听上去有些哀伤,也许不是哀伤,但肯定没了她满不在乎的幽默感了。
我们俩都平躺着,眼睛盯着一无所有的天花板。我说:“怎么了,舍不得海潮了,送他的时候哭了吗?”
“哭了。可是送走他了我就想‘终于走了’。”
“你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你说我能怎么样。我能跟海潮吗?”
“我没说让你跟海潮。”
“你想想海潮那样的人,人是很好,特实诚,特关心你,也不带撒谎骗你什么的。但是,但是我发觉他们那些小孩儿实在太没打算了,日子一天一天的过,也不想将来,一点想法也没有,也不着急,这日子怎么过啊。就拿驾照的事儿说吧,海潮是根本没有G2驾照,就凭着G1驾照开车送餐。都给警察抓了三次了,罚了钱下次还是这样,他这样连CREDIT都没有了,到时考路试的时候肯定有问题。”
“他为什么不考?”
“懒呗,嫌烦呗。是宁愿给警察抓都不想去考牌。大用也是,吃罚单从来不交钱,而且他的罚单是特别的多,积累到现在都一千多了。结果上个月给吊销了驾照,他也不管,照开。这是小事,大的事儿比如说签证,读书,工作,以后的前途,他们是通通不管。全都是拿了签证不读书的,也不管以后怎么样,想都不想,没一点儿打算。那你不能就黑在加拿大送一辈子餐吧,他们人是挺好的,但太糊涂了,大大咧咧的。花钱是这样,过日子是这样,你叫我怎么跟啊。”
“是啊,不读书怎么行。知道吗,有天我向黑色发牢骚,说我讨厌卑诗的专业,厌烦了在大学读的这些理论性的东西,还不如去读技术性强短期的COLLEGE,毕业了就找工作。但他连说‘NO’,说大学四年熬出来无论如何同COLLEGE是不同的。他也是这么熬出来的,他说我得这么熬出来才行。”
“是,这个我信,我也是要读书的。我不能无所事事的下去了,尤其是不能和路易这样混下去了。”
“路易?这傻鸟!我真是觉得他挺奇怪的,有天打电话给我又是问你在哪儿,然后说什么男人最在乎的就是尊严、面子,绝对受不了他的女人同时和别的男人上床等等的。他明知道你和海潮有关系,但他怎么还这么缠着你不放?”
“他这么对你说的?”
“嗯,他的意思是问我你有没有和海潮上过床。”
“你怎么回答的?”
“我当然说没有了。我说都是普通朋友,只是可能大家都是留学生,都是北方人,聊天开心,不会有什么事发生的,就这样了。其实他心里早有答案,问不问我他也知道,他知道我肯定讲假话。”
“是,这不是废话吗。他这个人,心细心死,连海潮的车牌号码都记得。也不是,他是个一条道走到黑的人。他以前那个女朋友和他分手那会儿他也是死缠烂打的,死也不分手。后来是人家把手机给换了,搬家了,他再也找不到了才算数的。其实我发觉他不是说喜欢我喜欢得实在不行了,你想想他都快四十了,想稳定,抓到一个人想也不想就要和人家稳定了。再说我也不差啊,他是有钱还是有学问让我傍啊。他不是要女朋友,他是要稳定。想稳定人家得努力他也得努力,他是从来不想,也不想从前是怎么失败的也不想以后要怎么样改。最可气的是你给他提一句话的意见他能找出一百个理由顶回去,态度还特别诚恳,让外人知道了还以为他特委屈。还有一样就是喜欢说大话,干偷鸡摸狗的事儿,没事儿偷看我的东西。”
“你想清楚了要跟他分手了吗?”
“分手?我分得了吗?他现在一天十几个电话找我,没事儿还跟我家门口堵着。说的话就更好听了,什么‘哎呀,我们下个星期去看车吧,我真的想给你买部车啊’,一会儿又是‘哎呀,要不我们去温哥华吧,去玩玩,散散心’,其他的还有什么‘和你去SHOPPING,给你买东西’。他还说,‘以前是我不对,你天天给我返工我也没给你什么钱。要不以后每个月给你两千块钱好不好,我养得起你,你就好好读书,读出来之后找份正式工。以后还可以把你爸妈接过来享受享受,多好啊’。我想过了,再信他这一次。和他没罗嗦的,他说的全都要做到。”
“怎么还是要和他好?”
“看看吧,我能怎么样?”
我明白钟颐的这句“我能怎么样”.我们的条件比起早期出国的人以及现在条件不怎么样的留学生,还有那些靠自给自足的新移民来说好一些,至少我们有至今还没有退休收入颇丰的父母。才来加拿大,还没来得及享受枫叶之国满山遍野的绿色和美丽HOUSE带来的安逸祥和,我就患上了出国危机综合症。这个病依年龄分类,我属于介于那帮携带大量现金的低龄少男少女,和带着独立技术移民金色光彩来加拿大的叔叔阿姨们之间的那一类:年龄不小,资历有限。上不能申请移民一了百了,下又不能学着身边八零年后出生的弟弟妹妹们,来它个半年就哭着嚷着要回家,考完托福再来读书。 我不能随便回去,我不能随便哭闹,我得打工,或者做其他更加事半功倍的事情分担我父母的负担,不管必不必要,总之我觉得必须这样。现在我幻想像同我一起大学毕业了的同学那样每个月给家里“饭钱”。我只给过家里一次“饭钱”,但很快我就出国了,“饭钱”变成了一个只能追溯的象征了。父母让我出国花的是美金,是不低于五位数的美金,他们迄今为止最大的投资。我和钟颐常常觉得父母的资助应该是有尽头的,迫在眉睫的尽头。钟颐其实比我更加深刻体会着这一点,她咬牙结婚,在拿到移民纸之前暂停读书,至今没有动父母给她汇美金的另一个帐户,虽然这是不断靠男人奉献的结果。我们的父母都不是贪官污吏,她的父母是医生,我的父母是工程师。我们和我们的父母都在为对方考虑,都想多为对方分担一些,但这是一种解不开的死循环。父母越是这样,我越是想那样以让他们不这样。来来去去的,浪费了不少时间和金钱,大家都不能有所突破,尤其是让我在夜色和酒瓶的面前。
我半天不说话,钟颐侧过来,闭着眼说:“你怎么样,不理小朱了?”
“哎,真是抱歉,也没给你介绍个好的。”
“不管你的事。小朱是名副其实的小孩儿,跟着人家海潮学怎么关心人学也学不像。这不同的人给人的感觉实在是太不同了,同样是这张床,有些人可以睡,我求着他睡,有些人就是不能睡,绝对不能睡。我暂且不讲要什么爱情或者钱这一类的事儿,我现在只要一个人关心我,哪怕是暂时的都好。就好像从前小花猫那样关心我,比如说和我一起吃饭,看到我吃脏了嘴给我擦干净嘴角。或者就像你喝醉了海潮把你拖到冰箱前面吹清醒,抱着你一晚上。这些事只是小事,不在你做得有多完美,只要你有心,很容易做的。小朱出发点就不对,他那么有钱直接上街找得了。这小孩儿,我真是没话说了!”
“我发觉这些小孩儿做朋友挺好的,但要找他们过日子,悬。”
“哎,知道吗,我们在COLLEGE的那个上海同学给我介绍了个人认识。”
“就那个婆妈上海男人?唠唠叨叨的那个?”
“是啊,他介绍的也是个上海人。”
“怎么东北人不行了又找回到上海人了?”
“本来也不全是为了有目的那样的找人,被人介绍。真是特别巧,最近就突然给介绍了一东北人,一上海人。不过,上海男人,我也得打个问号。”
“他怎么样?”
“一般,知道我是怎么和他见面的吗?”
“是不是什么约好了在什么地方,你手上拿张报纸,我手上拿本杂志什么的?”
“你怎么这么聪明,说对了一部分。找他完全是因为听介绍人说他门门功课都是A+,在等移民纸。我现在读书读得很辛苦,是真的想找个人给帮助帮助。”
“他在等移民纸?他移出来了吗?”
“不知道,好像也不是移民纸。大概是移民面试,他说他九月份要去蒙特利尔面试,说那边会快一些。”
“那就是了,没移出来等什么,你别给他骗了。”
“是,他移民的事儿我放在他的A+的后面,难道我现在开始计划和他谈恋爱,等他有身份了和他结婚,等我有身份了再和他离婚?我们那么多同学一到加拿大就嚷着要移民移民的,移到现在都两年了谁移出来了。这不过是个心里安慰。再说了,你知道他怎么想的。他看到我皮夹子里有张和小花猫的小照片贴纸就跟着问是谁,然后我们就讲开了以前的事儿。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过去是很正常的事。讲就讲了,和小花猫的事儿我也和黑色讲,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但大家说完了,他蹦出一句‘我女朋友现在在上海等我’。怪怪的,他想怎么样,移民了和他女朋友结婚吗?当然这和我无关,目前讲不讲出来都和我无关。他不用激我。”
“悬,你长点心眼了,如果不喜欢他心眼儿就得多点。你对他印象好吗?”
“你说呢。一付白净书生的样子,三十岁的人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我的意思是说不光是长得后生,而且说话也跟小孩儿似的,老大惊小怪的。还有一点,说了又怕你烦,他特算计钱。”
“哎,废话,上海男人不这么着就不是上海男人了。”
“每次我都希望不要碰到这么典型的上海人但总是会碰到。我也很不想你这么说上海男人,总觉得我骂他们和你骂他们不一样,可现在看来,得骂。知道吗,他对我挺好,烧饭烧菜的,但每次是特别详细的告诉我买这样的牛肉要比买那样的牛肉便宜几毛几分的,或者为什么不去哪哪哪买打印纸便宜两块钱。节约是好事,但不能为了这小便宜浪费时间。我全多伦多跑一天就为了买那便宜几毛几的牛肉不如干脆到房东那儿去蹭饭算了。”
“蹭饭?耍无赖啊?”
“那可不,要不我就不贪小便宜,要不我就贪大便宜。这就是王轩辕的毛病,做事小家子气!怎么看怎么不像个工作了那么久,什么月薪过万的人。”
“男人都这么吹牛皮,他怎么不说他是李嘉诚的远房亲戚啊?”
“悬。不过看得出他读书很用功,这一点我还是特佩服,挺喜欢的。”
“是啊,读书好是让人喜欢。你说海潮他们也不读书,这以后该怎么办呢。”钟颐似乎有些睡意了,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他说等他下个星期考试考完了到他们家去吃顿饭,他烧饭烧得好。”
“怎么上海男人个个都烧饭烧得好,找个上海男人嫁不愁饿肚子了。”
“他还挺逗,把什么事都安排得好好的。比如说介绍先打电话后见面,正式约会开始前要把所有正事儿都做完。如果他知道我和黑色这种一见面就吵架,再见面就上床,三见面就BYE-BYE的事儿得昏过去吧。”
“怎么和你的衣架 BYE-BYE了?”
“不BYE-BYE又能怎么样,我现在当是BYE-BYE了。已经过了三个星期了,他没打电话给我。我算是白哭了,白挂了他那一晚。”
“哭,哭什么哭!傻不傻吧你!”
“傻也傻完了,以后想傻也没得傻了。”
我继续张着眼睛,盯着前面一无所有的天花板。背对着我的钟颐似乎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没了声音。

第二天,钟颐重新回到了路易的身边。我知道她又会很忙了,我又会和她回到墙夜夜笙歌。现在是盛夏八月,夏天美妙得让人想在蓝天白云和一望无际的草坪之间大喊大叫。我约好了考路试的时间,想要在拿到驾照后买辆车。体会一下在夏天摇下车窗,飞驰在笔直公路的感觉,也不再忍受冬天风中零下三十度的酷寒,更是不想再被那些有所图的男人车回家。但这是一笔有份量的支出,一笔沉重的支出。
我一进墙,就有人和我打招呼,说怎么有段时间没见了,干嘛去了,等等等等。一进去有些亲切感和兴奋感,但看到那几张熟悉的脸孔,而且还是不怀好意的脸孔,我就没了亲切感和兴奋感。有个家伙昨天去赌场赢了一万多块钱,说今天高兴,喝威士忌。那家伙居然叫了一瓶四十度的BALLANTINE‘S和几听可乐。BALLANTINE’S加可乐味道很淡,喝多了不会去厕所吐,只会失去知觉。我一时有点害怕,看样子今晚玩一定要赢多输少,否则就醉死过去了。
可是今天我明显不在状态,玩筛子输,玩猜拳输。赖的赖,推的推,我还是喝了不少度数四十的可乐。脸明显红热,去厕所都走不了一条直线。我站在厕所的镜子前面,努力集中精力看镜子中的那张脸,脑子里一片空白。我在厕所里站了很久,脑子空白着很久。钟颐突然推门进来,问:“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在这儿站一会儿。”
“外面有人找你。”
“叫他们等着,要喝的酒我会喝的,催什么催!”
“是你的日本靓仔,可真够痴心的。”
“啊!可别告诉我他天天到这里报到,这种人现在可真少!”
“也不是,路易说他每星期会和朋友来一次。但过来就一定会问你在不在,出来和人家聊聊了。”
“真够巧的,我来他来,我不来他也不来。墙这地方风水有问题,怎么老克我。”
“你可别给他们香港人听到风水的话,他们最讲究风水了。出来,出来!”
伊藤还是和那个朋友过来,我完全忘了那个胖家伙叫什么名字了。他们来了也好,我撇开那帮喝威士忌的疯子,沉沉的坐在伊藤那台的沙发上。伊藤问我要喝什么,我缓慢努力的表达要一杯冻柠檬茶。我喝醉了,而伊藤的英文还是一如既往的糟糕,真是不知道怎么沟通下去。酒性正上,我感到其热无比。伊藤今天在脑袋后扎了个小辫,我问可不可以借来让我扎一下头发,他马上取下来给我。我喝了口柠檬茶,冰冷的温度让我紧皱了一下眉头。伊藤马上问是不是想喝酒,如果想喝,请随便点,没有问题,没有问题。
我大声说:“还喝!我都醉得不行了!”
他说:“对不起,对不起。你,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头有些晕。”
“我很高兴今天见到你,而且你还,还坐了过来。”
“是吗,我也很高兴。”
半天,他终于进入正题。“那个,那个,JOKO。收到了我的名片吗?”
“没有啊。”
“是吗。我请老板,如果遇到你,转交给你。那么是没有遇到老板,是吗?”
“是,我有一段时间没来墙了。”
“读书忙?”
“是。”
“介意我现在给你一张名片吗?”
“好啊。”
我爽快的收下了名片,他却又拿出一张名片,问:“可以有你的电话号码吗?”
我笑了出来,心想,终于要电话号码了,不用天天到墙报到了是吧。我把手机号码写在了他名片的反面。
伊藤问我过两天有没有空,可不可以陪他去做眼睛的激光手术。我惊讶了一下,因为我也是做过激光手术扔掉眼镜的人。我来了兴趣,告诉他不用害怕,这手术既不疼也不长,而且立竿见影,那种一睁开眼发觉世界完全清晰了的感觉不亚于获得重生。我说话没有标点符号的反复讲解这种手术,完全没有觉到他听不明白的现状。他问我可不可以和他一起去,我问怎么难道你没有别的朋友陪吗?我没听明白他的回答,只是一个劲的点头答应。
他礼貌的向我点头,说:“真是太感谢你了!有你在,我不会害怕的。”
这话让我吓了一跳,我拿起柠檬茶,马上起身走人。

已经临近开学了,我必须要选定秋季全学年要读的课。卑诗大学的选课制度非常的自由,一个分类可以有二、三十门不同的课去选。选课时只要拿着本厚厚的“选课指南”,看准了时间表,确定每门课的时间不要有冲突就可以了。而且这些是网络化的,在学校网站的选课系统中,输入号码揿“确定”就可以了。王轩辕读的是电脑,虽然和我的专业差很远,但我想来想去不如还是问问他,看看这个而立的全优生有什么好的建议。他考完了试,我们约好第二天中午去他家吃顿饭。
介绍人把我接到他们家就去一家电脑公司做工了,另一个同屋FULL TIME在西区的一家食品冷冻厂做工,家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王轩辕显得很高兴。他们三个租下了房东整一层的BASEMENT,三间房加一个大厅,房租匀下来非常的便宜,住的条件也很不错,只是凌乱了些。
王轩辕把早就准备好了的菜、肉、葱、姜齐齐下锅。我帮不了什么忙也不想添乱,乖乖的坐在一旁观礼。王轩辕不怎么注重形象,在家就穿着件松松垮垮的背心和一条沙滩裤。我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心里使劲的把这形象和上海的小花猫联系在一起。我从来没和小花猫一起做过饭,我非常的想却从来没有机会。不知道小花猫做的饭菜会是什么味道,如果有机会,他会穿着件松松垮垮的背心和一条沙滩裤和我做饭吗?如果真是这样,这倒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
王轩辕这个时候开始像一个成年人了,显得体贴和关心。他时不时的问我菜的味道好不好,喜不喜欢吃,要不要喝水,要不要纸巾擦擦嘴。我有些感动,觉得好像就是这种被关心的感觉。我开始想像,如果像这样生活在多伦多,不用去酒吧夜夜笙歌的喝酒消遣,不用一个接一个的认识新的人,有新的希望、给电话、开始约会、糟糕的约会、开始不约会、没希望、结束,而是就这样每天过日常的生活也很好。大家可以一起做饭吃饭,一起读书走路。没钱就没钱,没身份就没身份,很多艰苦的异国故事不就是这样有了个心满意足的结果的吗。如果眼前看上去心满意足的王轩辕真能够这样,我简直是捡到了一个大惊喜,不亚于遇见黑色的大惊喜。
大家聊了一下午的天,室外的热度逐渐在太阳西沉后消退了。介绍人下班回来,我说要回家了,王轩辕显得特别的舍不得,一定还要留我吃晚饭。我觉得今天该吃的饭已经吃完了,该做的事已经做完了,如果继续下去就是不该做的事情了,还是执意要回家。我说:“你好好看书吧,不影响你读书了。”
“可是我已经考完试了。”
“考完试也可以看书啊,别忘了你是有压力的,得扶贫帮困。打电话给我了。”

他只好点点头,目送我离开。
回到家,他居然真的又打电话问寒问暖,毫不吝啬的暗示对我很有好感。我暗自里有些得意,想着有人关心,有人预备着明天的饭菜,心情舒畅。并且我开始幻想着学习将会进步,未来将会落实,我的爸妈会很高兴,脑子里和肩膀上的压力似乎也轻了很多。我和王轩辕话语来来去去,互相问着为什么,互相答着因为所以,像在一步步建立恋爱关系的这回事。王轩辕似乎觉得我有顾虑,时慢时快的将他的上海故事流露出来。那是些差不多的大学毕业、白领OFFICE时髦的生存公式,我说“听你这么说,我真想回上海!”。接着他淡淡的继续流露自己的上海爱情故事,有两点让我印象深刻:“我以前那个女朋友,其实,我知道她是很喜欢我的。她,她为了我,在结婚那天逃跑了出来。唉,不值得的……”
“她比我小两岁,我知道她一直在等我。而且我相信她这么说,她一直就,就,还没有过那种事情,她的确在等我。唉,何必呢,真是不值得……”
不能说我不尊重王轩辕,但挂了电话,我迫切的要把这个事情讲给钟颐听,不知她又能说什么评论让我捧腹大笑的。
我们的约会一天一天的,从做中饭开始,到晚上大家都回来结束。每一次都是我说‘晚了,你们都要看书休息,送我走了’才让约会结束。王轩辕看上去是个做事有计划和步骤的人,他每天似乎都要求自己对我们的约会有新的突破,每天做的菜好吃一点,每天关心我多一点。他每天会做我无意中点的ORDER,冰箱里备货满满的;有时候,站在我身后,用手摸摸我的头,夸我乖;两个人坐在沙发上,他让我把腿搁在他的腿上,说这样觉得坐得舒服些;还有很多时间,让我去他房间看书。最重要的是,他眼神诚恳的看着我,捏着我的手指尖,画龙点睛的说“我很喜欢你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觉得不怎么喜欢他。但顾于他的面子,我点了点头,抿嘴笑了笑,意思是“是吗,我知道了。”
他还是眼神诚恳的看着我,捏着我的手指尖,意思好像是“怎么,就这样了,没什么表示了?”
我想继续自己的匀速,被王轩辕的加速度抛在了后面。向我表白完了之后,他见我反应迟钝,还是那么滔滔不绝的说离题话,还是像个过来吃饭的普通朋友的样子有些不满。王轩辕加重语气向我介绍他的过去:“我这个人其实毛病也很多的,有时候蛮高傲的。你知道的,工作环境,家庭环境造成的了,现在在加拿大改了好多的了。我真的是蛮喜欢你的,以前小姑娘追我,我睬都不睬她们,现在在加拿大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变了,你是我第一个这样追的小姑娘!”
我不太喜欢男人用“第几”来描述我在他心目里的地位,这种评价没有证据,完全是心血来潮的数字。在加拿大柴米油盐的艰苦生活难道会辉煌过上海写字楼里“高级灰”的白领生活?我不是什么仙女下凡变成了王轩辕三十岁的“第一”出现在他们家的厨房里。再说如果他追我的诚意可以加重语气用‘这样’来让我感激,那我追逐黑色的诚意是不是要向天空嚎叫两声,说“我是那么那么的爱你”? 我感到他这样说有些滑稽,低头朝地上笑了笑。
王轩辕弄不明白我想什么,开始提问题了。“为什么你老是不看我,我看着你呢。”“怎么你在他们面前说话总是滔滔不绝的,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就没话了?”“我喜欢你,那你喜不喜欢我啊?”
我笑了笑,用肘轻轻撞了撞他的腰,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轻松的回答道“怎么不看着你,你四个眼睛我都看着呢!”“大家人多在一起热闹嘛,没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没话说啊!”“喜欢啊,怎么不喜欢你。你读书那么好,而且对我也挺好的,介绍人说我不知捡了个多大的便宜。”
我想王轩辕不是墙世界里短期的在台面上玩玩的朋友,也不是个小孩子了。我甚至主动的把这个人以介绍的男朋友的身份告诉了我妈,我妈听得充满了笑意让我好好处理,不要太着急太盲目。我一一点头说是。
王轩辕爱我在心口好开,但似乎有些被捆手捆脚的不自在。我继续装傻,让一切在大白天进行。继续我其他的约会。

手机CALL WAITING的提示声响起了,我看了看,是伊藤的电话,可以和王轩辕是说晚安的时候了,我把电话驳到伊藤的线上。为了弥补我的酒后失信,我给伊藤打去了电话,不厌其烦的以过来人的身份给他讲解毫无副作用的激光手术,叮嘱他注意休息和用眼卫生。但伊藤做完激光手术的副作用是他有了幻觉,觉得我对他“真是,真是,想不到你这么好!”
我接听了他的电话。
“嗨,是我,伊藤。”
“嗨,晚上好。”
“这么晚打电话给你,没有影响你吧。”
“没有,没有。”
“你在干什么?”
“在家休息呗。你呢,眼睛怎么样,看东西没问题吧?”
“没有问题,只是,只是必须天天点眼药水。”
“对,你就记着要天天点眼药水,还有别看太多的电脑。现在有没有怕见光的感觉?”
“有一点,但我很好,谢谢。”
“不用谢。”
“我,我上个星期找了个日本朋友。”
“嗯。怎么了?”
“她的英文很好。她现在在教我英文。因为你说过我的英文很差。希望学习能让我和你好好说话,我想让你不会听不懂我的意思。我的英文真的很糟糕。”
我觉得伊藤有些傻气,说:“干脆学中文算了,你学我的母语能让我听得更明白。”
“可是,可是中文我一点也不会。你希望我学吗?”
“和你开玩笑,用英文沟通已经很好了,你好好学吧。”
“给我买了东西吗?”他的口气有些顽皮。
“什么东西?”
“头发用的,那个,那个圈。上次在墙你拿走了我的圈,但说要给我买个新的,忘记了?”
我想起了上次随口说说的玩笑话,说:“好啊,下次了,下次见面的时候一定给你。”
“那真是太好了,能约你出来吗?”
我想了想还是答应了,不知是对伊藤有什么新的希望可以让我开始和他约会。他太过于礼貌让我开不了口拒绝,潜意识里这似乎或多或少的弥补了一些追逐黑色所带来的气喘吁吁。我从没接触过日本人,脑子里有的印象不是日剧里的明星男女就是国产剧里不被褒扬的角色。伊藤一开始让我觉得有点莫名其妙,接着觉得他自作多情和有所图,他没按常规要电话号码或者说些暗示的话的时候又让我觉得我是自作多情,他显得有点淡然。他时不时会冒出来,不像其他个人,一段一段的,超浓缩过后就变成稀释的一滩水。现在要出来约会让他的样子又变得清晰起来,我有点看不清楚这个人想干什么,因为他似乎是时断时续的做着热情的事情。和他第一次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我努力回想着那些细节,黑色、黑色、黑色,还是黑色,我有点气恼,却无可奈何。
我没告诉伊藤我家的具体地址,和他在电话里什么东西都讲不清楚,我说不如在我家不远的麦当劳等好了。还是老样子,他知道麦当劳是快餐店,但不太明白我讲的麦当劳就是那个意思。他的英文一点都没有进步。
周末的阳光灿烂,这是个典型的出游日。我坐在他车里懒得说话,舒舒服服的享受开在高速上的速度感和让头发飘扬起来的风。和伊藤沟通有问题其实是件好事情,起码我们不用多说话,我有了个合适的理由让自己一边享受被约出去玩的种种好处,一边还不用费心思刻意说话来鼓励对方出钱出力的牺牲。他住在密西沙加市,我说不如就去密西沙加转转。从我家开五分钟就是通往DOWNTOWN的高速DVP,然后到了DOWNTOWN转西开,一路的湖边和市中心美景尽收眼底。开了约一刻钟就是密西沙加市。夏天里还有什么比开车兜风和吃冰激淋更好的了,现在两样我都有。伊藤在右边开车,不显得那么讨人厌。我冲他笑笑,把脚伸到了前面车窗上搁着,说:“不介意吧。”
“没关系。”
他看了看我,说:“你的样子很可爱。”
我连忙拉下前面的镜子,看自己。
“喜欢照镜子?”
“是很喜欢照镜子。”
我躺在后倾的座椅上,问:“你不觉得我粗鲁吗,喝酒会喝得醉醺醺的,现在把脚都翘到了车窗上。日本女孩儿应该很乖,很有礼貌的样子吧。”
“很可爱,不粗鲁。”
“日本女孩?”
“不,不。你,你。”
“如果我发脾气,大声骂人还扔东西,你都不觉得粗鲁?”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是说‘比如’,比如我说粗话,朝你扔东西。扔东西,知道吗?比如CD壳子,有尖角会戳到你,你不觉得我很没教养吗?”
“不会。怎么会。”
这样的回答好得过份,我怀疑伊藤压根没明白我的意思。他可能说“不会,你怎么会说粗话,扔东西,没教养”,而不是“我怎么会觉得你粗鲁”。
“I LIKE YOU。”他说。
我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这是句尴尬的话,把正常的话题都打断了。我问:“平时去跳舞吗?”
“不,不去。”他回答。
我点了点头,OK,不去跳舞,下一个问题是什么?
“你有兄弟姐妹吗?”
“是的,我有两个姐姐,两个妹妹。”
“四个姐妹?哇,你是家里唯一的男丁,一定很受宠。”
他笑了笑,说:“我们现在都不在一起了,我的姐妹都结婚了,在日本有家庭了。”
“那么就你一个没结婚?”
“是的。”
“为什么?”我的样子显得有些八卦,非问不可。
“为什么,你,这么问?”他有些哭笑不得,看了看我。
“没什么,只是问问而已。有女朋友吗?”
“没有。”
“从来没有,开玩笑。”我有些戏弄伊藤,还在没完没了的问。
他一时语塞,一边开车一边想着怎么回答我的问题。我却对他说:“让我猜猜,让我猜猜。你有个女朋友,到多伦多来读书或者工作,然后你随她一起过来了,是不是?现在分手了?”
“什么!”伊藤歪着脑袋,有些皱眉头,有些撅着嘴微笑在思考处理我一股脑的猜想。
“是不是这样的?”我摒着笑,准备待会儿大笑一下。
“不,不是这样的。我,我有个女朋友,但我来到加拿大就结束了。我在这儿,没有女朋友。”
原来是这个情况,看样子我不用“心又往下跌了一大格,希望在遥远的上面渐渐的渺小了”。
“她长得漂亮吗?”我的态度友善,一点也不介意继续这个无聊的话题。
他想了想,说:“我想,我想她没有你漂亮。”
我终于摒不住了,大笑了出来。
伊藤有点尴尬,说:“你不相信?”
“不,不,我相信。谢谢你这么说,很少有人说我长得比他前女友漂亮。谢谢,谢谢。”
笑完了,大家又没话说了。我想了想,还是问:“喜欢听音乐吗?摇滚的那种?”
“是的,是的。”他显得有些兴奋,打开座椅当中的盒子,里面全是CD。我拿出来看了看,LUNA SEA、GLAY、彩虹、BON.JOVI、QUEEN、PRINCE,口味颇似我和小花猫的。我在他面前晃了晃LUNA SEA的CD,说:“我很喜欢他们,他们九九年在上海举行过演唱会,我去看了,很好看。你也很喜欢?”
“是的。不过这个是我最喜欢的。”他指了指BON JOVI的。
“‘十年精选’?都是老歌了。你喜欢八十年代的摇滚?”
“是的。”
我听八十年代的摇滚不是很多,我有点嫌过时。但偶尔安静下来听一听例如QUEEN的经典歌曲“BICYLE”也让我白听不厌。我刚想要问他对QUEEN的看法,但随即闭上了嘴,我想他没法用英文讲清楚这些。喜欢ROCK N’ROLL,这倒很有趣,不喜欢商业的东西,有性格。

密西沙加市和多伦多一样,只是没有那么热闹,没有什么可以一看的景观,一会儿就逛完了。我撇撇嘴想要回家,伊藤却邀请我到他家去坐坐,喝杯咖啡。加拿大真是个好地方,去每个人的家都没什么不方便。我可以去钟颐家,钟颐可以去我家;我请黑色去我家,我请小朱出我家;王轩辕邀请我去他家吃顿饭,现在伊藤邀请我去他家喝杯咖啡。大家互相串门,连房东都管不着。可是认识小花猫这么久,我们只是在双方父母不在的时候偷偷摸摸的去过对方的家,这样的情况很少,几年累积下来不会超过十次。可是方便过度让我忙不迭的起戒心,虽然小朱不是什么坏人,但抓住机会就往床上躺,闹得大家不欢而散则很无谓。我可以在我家把小朱赶走,但如果伊藤不送我回多伦多,我把自己赶出去了,应该往哪儿去呢?我打量着眼前的伊藤,样子还是一样的谦虚礼貌,面带微笑,眼神中没什么特别的意思。我想开口谢绝,但他先开了口问:“怎么,不放心?我没什么意思,只是喝杯咖啡而已。”
我讨厌自己的想法被人看透,摇头说“NO”。现在是下午四点,阳光充足,窗明几净的,他能怎么样?
伊藤住在一幢外表漂亮的高级公寓里,一开门,那整整一面墙的落地窗就印入眼帘。他家非常的干净,以白色为主,客厅的地毯上躺着一个足球。我站在落地窗前,试探的往下看,看了一眼马上就缩回来,住在矮HOUSE里时间长了,我越来越恐高。我乖乖的坐在地毯上,眼前又是整整一面墙的镜子,使房间显得很大。伊藤放好了车钥匙,在厨房里接水,倒咖啡粉,开始煮咖啡了。
我好奇的转到厨房,打开冰箱看了看。冰箱里空荡荡的,和我的差不多。有一盒中国茶叶、一包公仔面、一盒牛奶,一些咖啡,冰箱的侧门上居然还有化妆水和乳液。我“嗯”一声,指着这些护肤品问伊藤。
他笑了笑,说:“是我的,保持新鲜。”
“怎么你不做饭吗?”
“一个人,懒得做了。”
“那平时吃什么?”
“出去吃,或者是那些面。”
“你会烧饭吗?”
“有些东西会,比如说炒饭、煮乌冬面,我对做饭不感兴趣。”
我不禁笑了出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就烧饭这一点,我和伊藤是同一种人。伊藤的厨房几乎是空的,我扫了眼开着门的卧室,一张床,几个枕头,一盏立灯。他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点缀,这也和我的家很像。我喜欢用小东西装饰点缀房间,但一个人就懒得这么做,再有空也不做。
他煮好了咖啡,抱歉的说他只喝清咖,家里没有糖,牛奶倒是很多。我说没关系,加点牛奶就好了。我们俩并排坐在地上,他打开包里手提电脑,接上各个外接设备。茶几上有些凌乱的东西,电线晃来晃去,通常在这种情况下我一定会打翻什么东西在地上。我护住自己的咖啡,看伊藤不紧不慢,没打翻碰歪茶几上任何东西,就把线都连好了。我猜想他是个慢性子,说话慢腾腾的,做事慢腾腾的,而且有时候特别的安静,像个哑巴一样的在做事。
他打开他公司专用的操作系统,想和我解释一下。我建议他拿笔和纸,我们会沟通好一点。伊藤写的字基本上我都能看懂,我觉得有趣,一个人不懂中文却能写中文。他又把他做的工作给我看了看,在纸上解释,我大致了解,他是做汽车整体所有电线设计的。
他向我要我的EMAIL地址,我说不如我自己来输入。我坐在电脑前打字,他却坐在了我的后面,把我圈在了里面。日文的操作系统让我找不着应该点击的地方,他就用双手帮我一起输入。我有些不自在,输完了对他说要去一下厕所,他礼貌的让出了一条路。
咖啡还没喝完,我的手机响亮的叫了起来,是王轩辕每日一个的电话。他说他已经从他亲戚那里回来了,五点半可以到家了,要不要晚上过来吃饭,你在哪里,明天是星期天,我们去看电影好不好。
不知为什么,在伊藤的家我一听到“吃饭”这两个字就觉得特别的亲切。我一一答应,准备起身走人。伊藤知道我要走,有些意外。但他微笑一下,穿上外衣,拿起桌上的车钥匙,准备送我回家。
“可是你的咖啡还没吃完呢?”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指了指茶几上的咖啡。
我说:“真抱歉,咖啡很好喝。但是我朋友找我有事,我得回多伦多了,这咖啡留着我下次喝。”
我拿起了包,准备起身。伊藤突然蹲了下来,两手撑在沙发上,又把我圈住了,近距离的看着我说:“你不怕我不让你走吗?“
我的脸“刷”的一下涨红了,我高唱空城计的对他说:“你敢!”
他笑了出来,问:“为什么脸红?”
我一时搞不明白他的意思,说不出话。
他站了起来,我立即也站了起来。他说:“你脸红的样子,很可爱。”
我心里骂了一句“神经病”,跟在他后面离开了他家。
我请他开车去王轩辕家,一路上懒得跟他说话。

我坐在椅子上看枯燥的专业书,看得烦了,点击鼠标无方向的在网上走来走去。打开日历,今天是八月四日,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认识王轩辕快一个月了,都快一个月了!
手机响了,我拿过来看了看屏幕上的来电显示:CALL FROM PRIVA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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