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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Michelle_IBI 于 2012-11-4 18:45 编辑
*《Michelle和自闭症的故事》全部出于本人做自闭症治疗师的真实经历，所有
人物使用化名。转载请注明出处。
小时候我很喜欢去游乐园，只要坐上会旋转的大型游乐玩具，就乐不可支。
那时候在我眼里，大人是多么奇怪的生物。每一个大人都有惧怕的游乐玩具，有
的人怕高，有的人怕转，有的人怕速度。对他们来说，游乐园就像鬼屋。
但是，真正看上去好玩的游乐玩具，却都有身高限制。“等我长高了，一定要征
服全世界的游乐园。”这就是我的理想。
很多年过去以后，我终于长高了，也终于没人管了。如果喜欢的话，可以每天都
去游乐园。
可是，为什么坐上游乐设施以后，不是那么好玩了呢？
原来大人坐上旋转秋千，不觉得好玩，只是想吐啊。随着身高增长，前庭平衡器
官发育成熟，能承受的感官刺激变少，一旦离开地面就不舒服，大人的世界是这
样的啊。
人类中最聪明的一群人，用各种高深的方法解释“快乐”的意义。可是我觉得，
小时候坐上旋转秋千就觉得快乐的我，比现在从先哲那里找到的任何快乐都快乐
吧。
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就不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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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克快四岁了。他的自闭症症状很明显，有很多自我刺激和重复行为，因此很
早就被确诊。从种种迹象看来，他以后能开口说话的可能性很小。
在持续两年的手语训练失败以后，现在我们教他用“图片交换系统”进行交流。
随着年龄增长，必须尽快教他一种表达自我的方法。他需要指明他想要什么、
他的感受、他感到不舒服的事情。在成长中，他想说的话会越来越多，但是无
法传达给别人，各种委屈和不满都憋在心里，会转化成问题行为，变成很多人
眼里“不可理喻的小孩”。
即使是现在，他的问题行为已经层出不穷了。学习表达能力的进度跟不上他心
理成长的速度，他有很多事情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
那是一个寂寞的世界，他也许能感受到周围人的灰心、焦躁，也许不能，我们
不得而知。有时候我觉得，也许我们不知道他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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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克的厕所训练进行一段时间了，一直不紧不慢的。其实只有在学校才进行厕
所训练，只要出了学校，他还是用尿布。
但是最近小克的家长提出，厕所训练是当务之急，如果可能再加入穿衣服、刷
牙、洗脸，一定要让他在半年以内具备一些生活自理能力。
因为小克的妈妈怀孕了，是双胞胎。最大的孩子以后一定要自己照顾自己，无
论在哪种程度上。
对四岁的孩子来说，这是合理要求。于是小克的训练项目进行调整，大大侧重
于生活能力锻炼。
而在这期间，小克突然发展出一个新的问题行为。从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渐渐
发展成严重的大麻烦。
他突然发现冲马桶的水很好玩。按下开关以后，一声巨响，马桶里的水打着转消失。
好玩极了！
他只要一有机会就去按马桶开关，扒着马桶沿看。这个行为发展成，他会趁大人
不注意，自己跑到厕所里，不停地按马桶开关。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这个游戏发展到极致，他会拿着玩具、厕所里的东西、各种
就手的东西，扔进马桶。按下开关，“轰”的一声，所有东西都转起圈一一不见。
然后马桶就堵了，水位上升。大人一个个跑来看，各种惊叫，各种推诿，互相指责，
跑上跑下，不停地打电话，像过节一样热闹。
如果你是小克，你看到这样的场景不会觉得好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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训练项目再次调整，要想个办法，在继续进行厕所训练的基础上，消除往马桶里
丢东西的恶习。
往马桶里丢玩具并不是很恶劣的事，但是这个行为的连锁反应会造成重大社会影
响——所有人都要憋尿。
由于憋尿严重影响社会稳定，大家很快大脑激荡出几种解决方法：
1. 给小克使用尿布直到他忘了往厕所里扔玩具的游戏。
2. 继续以前的厕所训练计划，但是在靠近马桶的时候约束他的双手，不给他碰水闸
的机会。平时锁上厕所门，他不能自己跑进去。
3. 用绳子把马桶盖固定在马桶上，只有大人才能打开。这样就算按了马桶开关，也
只能听见声音，看不到水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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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我还是想知道，为什么小克会突然发明这种玩法呢？
把厕所堵住他能得到什么？
首先，是视觉刺激。冲厕所时旋转的水本来就很奇妙，如果里面有东西，花红柳绿
转在一起，那更好玩了。
但是他以前也看过冲水，除了偶尔看一会儿以外，没产生特别的兴趣。最近突然爆
发出问题行为，就好像一个平时偶尔小酌一杯的人，因为生活中发生一些事突然开
始酗酒。
在操纵厕所冲水的过程中，小克得到了短暂的视觉享受，他还成功行使了一个小孩
能发挥的最大控制力，成功夺取周围大人的全部注意力。
无论有没有自闭症，母亲再次怀孕，都会多少给小孩带来一些压力。
当然，大部分小孩，从0岁到18岁，都不是很理解妈妈肚子变大意味着什么。如果他
们能对话，那就可以和他们交流，说弟弟妹妹是什么样的东西，邻居小强家不是也
有一个嘛，和那个差不多。露丝没有弟弟妹妹，但是她把一条狗当成自己的妹妹，
所以有弟弟妹妹是一件很好的事，很多人希望有，blah blah……
因为小克不会说话，我们就容易忽视了他可以听到别人说话。因为他不会表达，我
们就容易认为他感受不到身边的变化。
对他来说，一夜醒来家里的地位产生微妙的变化。妈妈以前是专门服务自己的奴隶，
现在突然变身成女王，和他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以前小克发脾气，大家都把他推
给妈妈。现在小克发脾气，大家都把他从妈妈身边拉走。
以前大人都不太管小克，现在他突然需要学很多东西。大人们希望他什么事都自己
做，从早到晚，自己穿衣服，自己洗手，自己拿吃的……以前这些事不都是妈妈做
吗？
以前都是妈妈给他洗澡，每次程序都一样。现在每天都是不同的人给他洗澡，每个
人都按照自己喜欢的顺序来。小克不知道什么时候应该闭眼，什么时候应该抓紧。
这个世界疯了，一切都变了，还能回到以前那个样子吗？恐怕……回不去了吧……
他压力很大，需要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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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小克只有4岁，他不能抽烟、不能喝酒、不能打网游、不能整夜轰趴、不能离
家出走。所以他只能通过不停地按马桶的按钮，告诉所有人：你们变了，我讨厌你们。
他很快就发现，这个行为会引起大人大呼小叫。
当你看到一个少年手背上纹了一个骷髅，当你看到一个中年男子在裸奔，当你看到
一个小孩一边看着你的眼睛、一边狡黠地笑着、一边把一杯水倒在沙发上……请不
要大呼小叫。表达震惊是对反社会行为最大的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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纠正这个问题行为，我买了一个婴儿玩的小桌子玩具。这个小桌子的桌面可以转动，
上面画着风车一样的彩虹色。打开开关，音乐响起，桌面越转越快，彩虹色都混合
到一起。这时候可以放上一个球，看球随着桌面转动跑来跑去。
第一次看到这个玩具的时候，小克简直不敢相信，转动的色彩竟然可以发展到这么
极端，还有音乐，还有球，天啊！
但是玩这个玩具有条件。第一步，只有安静走过厕所附近，没有吵闹、没有乱跑、
没有试图往马桶里扔东西，才能玩这个玩具1分钟。如果期间他试图按冲水，默许
他按，但是没有玩具。
第二步，小克主动要求去厕所，即使没有坐上马桶，只要在附近安静等待，旋转的
桌子就会出现。
第三步，小克主动要求去厕所，并且多少使用了厕所，期间没有乱按马桶开关，才
能玩这个玩具。如果成功小便，可以玩5分钟；如果大便了，可以玩到烦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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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想改变的是什么？
第一，改变“小克不再受到关注”的想法，给他买了一个新玩具。
第二，改变“厕所是游乐场”的想法，厕所是安静走过和大小便的地方，完成这个
任务有奖励。
第三，改变“弄坏厕所的我很了不起”的想法，即使厕所又堵了，也要默默地黑箱
处理，同时给小克其他机会获得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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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没有改变什么？
首先是提高自理能力的要求。小克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要求别人喂饭、要求穿尿布了。
不仅仅因为他将有弟弟妹妹，还因为他不再是个婴儿。改变令人痛苦，独立让人不
安，但是不能因为不喜欢就让成长停滞。
其次是小克视觉刺激的需要。那个旋转的桌子，说到底，是个婴儿玩具。它不是为
了提高认识能力而设计的，只是花花绿绿让人看了高兴。这样的玩具应该给超龄的
孩子使用吗？
我的想法是，小克的压力是真实的，他需要休息一下。他像我们每个人一样，需要
有片刻时间让脑子逃离这个世界。看着旋转的东西就觉得高兴，这是悲哀还是幸福，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判断。不过我也曾经是个统感不强的小孩，我也曾经觉得旋转很
快乐。我知道，快乐就是快乐，没有谁的快乐比别人的快乐高级。
小克以后会面临很多很多困难，也许比我们每个人生活中遇到的困难都要多。在那
些事发生以前，让他在自己的世界中体会简单的快乐，没什么不好吧。
（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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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仔卡
发表于 2012-11-4 18:4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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