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大船 于 2019-9-19 14:19 编辑
未庄的大船——阿Q的中秋节
都说“外国的月亮比较圆”,但这句话对于阿Q来说只说对了一半。至少他现在不这么认为了,因为今年的中秋节有点特殊。最令他激动的则是传言中正在建造的未庄大船。
不知不觉阿Q飘洋过海来到北美已经近20个年头了。最初因为自称赵家人被赵太爷一顿毒打赶出未庄后,他拖着半残的肢体跟随一群流浪汉辗转来到这里,以打鱼为生。在开始的十个年头里,阿Q还是满心欢喜、意气风发幻想着有一天可以衣锦还乡光宗耀祖。北美的生活虽然略显枯燥,但毕竟阿Q只需打点零工便可以每天吃上三顿饱饭,不用像在未庄那样天天忍饥挨饿。街头也没有赵家那些凶狠的大狗和面目狰狞的家丁。遇到的洋人虽然长得人高马大,但却个个彬彬有礼和善有加。没有了赵太爷棍棒和恶狗的威胁,每每未庄有故人到此,几杯老酒入肚之后阿Q总是忍不住发发牢骚,对比新旧生活两重天,大骂赵家的凶残专横,大有与赵太爷不共戴天之势。说到兴起处他还总是喜欢脱光衣服露出原先被赵家毒打的伤疤作为佐证。在酒精的作用下这一处处鲜红的瘢痕就像一挺挺发烫的枪管向赵家发射出粒粒愤怒的子弹。怨恨的宣泄和地理优势所带来的优越交织成一种难以名状的快感,成为了阿Q平日里最大的娱乐。然而平澹宁静的日子总是转瞬即逝,几年前的一场婚宴永久地改变了这一切。
原来在未庄与阿Q同为苦力的小D也晚他几年后来到了北美,经过一段的奋斗之后,不仅买下了一艘价值不菲的大船还讨了一个乌克兰溷血的洋老婆。“他妈的,他小D算个什么?他也有今天?原来在赵老太爷手下他就是狗一样的东西。要不是老子我当年心慈面软赏给他点活儿干,他早就他妈的饿死了。”阿Q参加完婚宴回到家里,躺在自己吱嘎作响的破床上喃喃骂道。小D时髦的穿着、漂亮的房子和美丽的老婆对比于他自己单薄破烂的衣裳、仅有的狭小阴暗潮湿还漏水的小破船就像一根根针深深地刺进阿Q的内心深处,剜拨着他那点残存的自尊。他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这小子不就是仗着会说几句鸟语?妈的,他肯定是给洋人舔屁股来着,才能得到这些好处。说实在的这些东西,老子一点都不稀罕。不能像他那样刚溷出点模样就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是未庄人。有朝一日还得让赵太爷和赵白眼他们来收拾这些穷光蛋。”阿Q在左一句右一句不着边际的咒骂当中沉沉睡去。梦中他彷佛又回到了未庄,他还和赵太爷赵白眼他们一起骑在高头大马上,耀武扬威地大声呵斥着那些在地里诚惶诚恐劳作的小D和王胡等人。梦里的经历给阿Q带来了持续几天的兴奋,就连那个在他心中有如凶神恶煞一般的赵太爷,现在想起来也变得和蔼亲切起来了。然而令他想不到的是更为巨大的打击很快就来到了。
早先未庄里假洋鬼子的儿子在通过几年北美的学习和培训之后,做了一艘邮轮的船长。“我的天啊,没想到世界上还有人能造出这么大的船!”当众多未庄乡亲第一次看到邮轮时,大家一同惊呼道。但内心的不平衡却让阿Q对此嗤之以鼻“这样的破船有什么稀罕!我们未庄赵太爷的船比这个漂亮的多、大得多了。”虽然人群中熟悉他的老人都对他不屑一顾不置可否,但有也几个调皮的后生忍不住当面质问他:“未庄哪有这样大的船?我们怎么都从来没有见过?”“未庄当然有……,你们,你们年纪太小当然没见过,……赵太爷家里那么有钱会造不出这样的船吗?”阿Q支支吾吾地搪塞道。最后搞得大家不欢而散。“未庄需要一艘大船啊,一艘大大的船,让这些土包子屁滚尿流的大船啊!只要有了这艘大船,我就可以重新赚回面子了。”回到自己的破船上,阿Q不断地喃喃自语道。
赵太爷的孙子要来北美留学了!这个消息就像漆黑夜空中的一颗照明弹,一下子在北美的未庄人中引起了巨大轰动。当天无数人来到码头前围观,这种激动人心的时刻阿Q自然也不会落下。只见他像打了鸡血一般在人群中穿来挤去,一边拿着一面猩红的小旗挥舞,一边大喊:“看呐,那就是我们未庄的船,我们赵家的船,……黄金做的船,钻石做的发动机,看呐,看呐!……”。他就像一个穿着新衣服拿着糖葫芦和鞭炮庆祝新年的小孩或者是远远望见了救生船的鲁滨逊克鲁索,忘情地跳跃欢呼着,在洋人面前这次也彷佛一下子长高了几十厘米。此时,就在不远处,小D和王胡几个原来未庄的苦力静静地站着,手里举着牌子上面写着“赵太爷还我血汗钱!”或“赵太爷欺压百姓 血债血还!”阿Q一下子怔住了,情绪从天堂一下子跌入地狱,就像婚礼现场突然闯进了一群哭丧的。过了一分钟左右,他突然冲了过去,用力地抢夺撕扯那些牌子,嘴里大声骂道:“你们这些土包子是不是想造反?丢人丢到这儿来了!……你们还是不是未庄人?汉奸!卖国贼!”正值双方僵持不下之时,船靠了岸,赵太爷孙子在一群保镖的护送下快速通过人群。阿Q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奋力拨开人群挤了过去。“小涛,我是你的阿贵叔叔啊,还记得我吗?赵家的本家……”阿Q大声喊道。那个小涛在听到别人呼唤自己的名字之后略微停顿了一下,斜眼看了看阿Q,便厌恶地皱起了眉头,大步不停地走了。阿Q在后面一路小跑紧追不舍,却被保镖无情地挡住了。阿Q心有不甘,略作挣扎之后,被对方踹到在地并赏了几记耳光,无奈之下,只得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悻悻作罢。“呸”,阿Q一口带血的浓痰吐在地上,看着周围不怀好意的围观者只好为自己略有几分尴尬的解围道:“妈的,这小子还真有出息。当年老子和他爷爷一起作生意的时候,他还在吃奶嘞。也难怪认不得我了。”回到家,仰面躺在破船里,阿Q的心里像是杂碎了五味瓶,百感交集。不过最后他用力地挥了一下拳头,自语道:“罢了!罢了!也只有未庄的赵太爷能造出我要的那条大船来。”
从此以后,阿Q像发了疯一样地钻研起造船技术来了。身边只要有略微懂些船舶知识的,他都要过去讨教几句。不久之后,未庄那边传来了好消息:赵太爷真的正在组织建造一艘大船了。久违的笑容和兴奋再次挂在了阿Q的脸上,他就像一个船舶总设计师一样,每天脑海中不断思考船上的各种细节。“这样一艘大船一定要超过3000尺长,才叫大,才叫漂亮,让假洋鬼子儿子的邮轮见鬼去吧!”他心里无数次地想。过几天又有未庄的人过来说赵太爷新造的船真的有3000尺长。“我了个乖乖,我们的赵太爷真是英明,也只有他老人家能造出这么大的船啊!”阿Q心里由衷地赞叹道。“这么大的船,这么厉害的船,一定要有个足够厉害的名字,就叫厉害号吧!赵太爷保佑,就叫它厉害号吧!”没过几天,未庄来人说赵太爷那艘船果真就取了“厉害号”这个名字。此时,阿Q的心里真是比中了彩票头奖还要高兴。每天出门见人也是趾高气扬,说话调门也比往日高出了几分。这种快活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转眼间一年多过去了,赵太爷的厉害号突然没了音讯。阿Q的心不由得再次忐忑起来。
今年的中秋节对于阿Q来说是个大日子。听说未庄吴妈的儿子小刚要来这里看望留学的妹妹了,而且小刚就在赵太爷的造船厂做工。阿Q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大好机会,咬咬牙拿出个人半年的生活费买了几坛好酒,十几斤海鲜,点了一桌好菜,请小刚以及附近老乡中秋节打打牙祭,同时还为赴宴的每位都准备了精美的礼物。几杯酒入肚,阿Q故作不经意地对小刚说:“听说赵太爷正在造一艘大船,有这回事儿吗?”“有啊,还是3000尺长的嘞。”小刚抿了一小口酒悠悠地说。阿Q微笑着环顾众人,长满皱褶的老脸上泛出了几分红润。“3000尺!我了个乖乖,比铁达尼号整整大了四倍呢?”阿Q故意大声地自言自语。“那它叫什么名字呢?”“厉害号”小刚一字一顿地说。“赵太爷真是厉害!怪不得叫厉害号,真是厉害了呢,也只有他老人家有那么多钱能造出这么大的船啊!”“他的钱都是大家的血汗钱啊!”人群里传出了一个苍老的声音。“放屁!他老人家只是替大家暂时保管这些钱。没有他老人家,我们早就都饿死了。要不是他老人家替我们赶走了土匪,我们不可能活到今天。”阿Q像一头被激怒了的公牛跳到椅子上,恨恨地说,又把上衣脱下来揉成一团狠狠地摔到地上。他随着呼吸不断剧烈起伏的上身,一条条鲜红的瘢痕,像是毒蛇吐出的长长的信子。“你身上的疤不就是他老人家打的吗?”那个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老子的疤是跟赵太爷一起打土匪的时候留的……,你爹就没打过你吗?就算你爹没打过你,你爷也打过你爹吧……”恼羞成怒的阿Q变得语无伦次,还不时夹杂一些难听的、不堪入耳的脏话。
在经过了十几分钟死一般的寂静之后,阿Q彷佛恢复了理智,重新为大家一一斟酒夹菜,酒席得以延续。“我们还是来聊聊那艘船吧。”阿Q把目光投向了今晚的主角小刚。“那个叫什么来着?……哦,厉害号,什么时候能赏脸开到我们这边来啊?”他满脸陪笑着问道。“也许永远不会了。”小刚盯着阿Q谨慎地说。“什么?为什么?”阿Q立马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靠近过来,恨不得一口要把小刚吃掉。“因为它已经沉了。”小刚似乎后悔说了刚才的话,只能无奈地如实作答。“那么大的一条船,花了那么多钱,怎么会沉了?那可是我的船啊!”阿Q带着哭腔喃喃道。“据知情人说,赵太爷这艘船原本就是打算只是展示给人看的,不能下水。船板都是拿劣质钢做的。可惜赵白眼不知道,前几日跟隔壁梅庄少爷斗富,一赌气就把船开出去了,结果没开出十几里地就沉了,一船人也都没命了。”听完小刚的叙述阿Q犹如五雷轰顶一般,一下子瘫倒在了座位上,嘴角时不时地抽搐。等大家用凉水将他浇醒过来后,他突然抓起一把椅子朝小刚扔去,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你这小兔崽子,在这睁眼说瞎话。赵太爷怎么可能造出那样的破船。一定是你偷了赵家的东西,被赵太爷打了,才编出这种不靠谱的瞎话,来损害他老人家的名声。@#¥%,……”。一会儿又瘫坐在地上喃喃自语:“完了,我的船没了,我的船啊,我的船!”一会儿又跳将起来,把身边所有能够得到的东西都摔到地上砸个粉碎。众人见状一哄而散,最后只剩下阿Q赤条条地瘫醉在地上,身上一条条红红的瘢痕若隐若现,活像是从腐尸上爬进爬出的蛆虫在不停地啃噬着这个可怜的躯体和卑微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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