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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手风琴相遇,纯粹是出于偶然。
我父母数次商讨,原因从来没有变过:那时候我还在上幼儿园,有一天父亲去接我,顺带看了看小朋友们的集体活动。他发现活动中我总是慢半拍,老师命令一下,其他小朋友都站起来了,我还坐着,等我站起来,其他人又领了新命令坐下去了。回来我父母商量说,这孩子可能反应有点慢,得找机会多练一练,让他反应机灵一点。
学什么呢?那是20世纪80年代,社会上兴起上学习班的风潮。有人去学武术,有人去学下棋,有人去学舞蹈。当然,学乐器的也有很多。和武术之类的相比,乐器似乎和素质教育的关系更紧密一些,当时还有个流行的说法叫“陶冶情操”。父母决定就让我去学乐器好了。
具体选什么乐器,当时应当有很多选择。至少我后来看到我的同龄人,有学电子琴的,有学钢琴的,还有学小提琴的。据我父亲说,他带我去看了手风琴表演,问我要不要学,答案是“要”,于是就这么决定了,而我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
在后来的日子里,一旦为弹琴的事情发生分歧,他总是说:“当时我们没有强迫你,是你自己决定的呀。”每次,我都哑口无言。后来我才知道有个概念叫“民事行为能力”,参照这个概念,5岁的小孩哪儿能做什么重大决定呢?
无论如何,这个决定已经做了,而且看起来不坏——相比起来,电子琴不太上得了台面,钢琴又太贵,家里还得专门找地方放。接下来就是买琴,找老师,开始练习。我依稀记得最早在青少年宫学过一段时间,一个班一二十个小朋友,个个都背着一台手风琴。如今想起来,那大概就相当于启蒙班了。
刚开始弹琴应当是很兴奋的,毕竟可以按自己的兴趣拨弄点东西了,而且懂了点节拍,可以看懂五线谱。小学的音乐课上,老师还在反复讲解各种节拍,带大家唱各种简谱练习的时候,我的心里已经颇有几分得意了。
在这些得意的背后,其实是枯燥的练习。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真正的“枯燥”。因为我练琴全程由母亲陪伴,所以日常的练习大概就是:按照老师上课的吩咐、现在的表现,以及可以练琴的时间,母亲吩咐我要练多少遍,或者要练多长时间。为了要反抗这种安排,我有时候会偷偷数错(当然不会多练少数),有时候会偷偷拨钟(当然不会拨慢)。总的目的,就是把这两个指标尽快完成。
当然,也有些时候会有乐趣,但这种乐趣往往不是来自练琴本身。有一段时间,为了避免打扰邻居,我晚上都要去母亲的办公室练琴。其实母亲的办公室距离我们家只有不到300米,但是路上没有路灯,两旁都是茂盛的植物,传说不远處还有孤坟,加上当时看过一些鬼片,走起来总是觉得又害怕又刺激。等到明亮的琴声一响起来,瞬间觉得底气十足,一切鬼魅都退散了。
就这样,手风琴陪我从5岁一直到15岁,时间长达10年。奇怪的是,我回忆起这段经历,似乎没有太多快乐和收获。虽然中间考过四级、六级,而且还作为优秀选手参加了省里的考级汇报演出,但我仍然没有什么成就感,升学考试也不能加分。
每次上课,听到的多是“这里要弹连音,这里要弹顿音,这里要强,这里要弱……”在内心,我总是翻来覆去地想:“这些谱子都是谁写的呢?他想表达什么为什么不明确写出来?这些强啊弱啊的规定,能不能变呢?”但是我从来不敢提出来,也从来没有人跟我谈起过。
中途我好多次觉得无趣,希望不再练了。父亲回答说:“这是你自己决定的呀。”母亲总是说:“学会乐器将来对你是有好处的,要坚持。”但是,究竟怎样才算“学会”了呢?将来有什么好处?我搞不清楚,只知道学琴不便宜,要体谅父母的一片苦心。哪怕是我家经济最困难的时候,母亲也没有中断带我上课。那时候一个月收入只有几百块,上一次课就要30块。每次交学费的时候,我都替父母心疼。
等到上了初三,学习紧张了,考级也考过了,我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提出不要继续练琴了。这一次,母亲同意了,我喜出望外。最开始停止练琴的那段日子,总还觉得有些不适应,似乎少了点什么。不过我很快就发现,还有其他好玩的、可以持续投入的玩意儿可以替代手风琴,比如家里新买的电脑。
我再一次想起手风琴,是一次很偶然的机会。
大二的时候学校开了很多选修课,对我来说,这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在这之前,中文系、历史系、政法系的各种讲座,我都是常客。选修课给了我登堂入室的机会,这一次,我选了音乐系的“中外优秀艺术歌曲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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